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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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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的哪两个问题？”听完浣花的复述，柚白愣愣地看着笑脸魔镜，问。
“第一个问题是‘我和阿柚哪一个更好看’，魔镜先生说我更好看。第二个问题是‘回到卧室的路怎么走’，它给我指了一条路，我就找到你了。”
浣花编了一个谎，只是觉得撒谎的时候很心安，不知道为什么。
“那我也要问两个问题。”柚白想了想，“你说，我和浣熊，眼睛的颜色为什么是一样的？”
魔镜闪了闪，然后镜面上呈现出一段长长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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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卡达米奈镇的小孩。那天白桦林刚好飞过一群白鸽，于是我和邻居家的三个男孩打赌，我说：
“‘我一定可以猎到一只鸽子，而且可以盲打。如果我赢了的话，你们要一人给我一个栗子。如果我输了，我给你们三个栗子，怎么样？’他们都答应了。
“我很自信，因为我的父亲是森林里的猎人，我的打猎技术也很好。他们帮我蒙上眼睛，我举起手.枪，摁下扳机。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白桦林一瞬间安静下来。
“小孩子们都不说话。
“‘难道是我一次猎了两只鸽子？那你们一人要给我两个栗子哦。’我笑嘻嘻地摘下眼罩。
“我好像杀死了一个人。
“手里的猎.枪忽然变得很重，我再也抓不住它，它从我手中掉了下来。那是一个女孩子，她被我杀死了，深冬的风吹过她的尸体，忽然全世界在一刹那都变得模糊。
“阳光很刺眼，邻居的小孩尖叫着跑回家，大人们纷纷赶到。母亲抓住我的手腕，想把我拉回家，我忽然不认识她了，我问：‘你是谁呀？’
“我就是从那个时候患上脸盲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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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因为畏罪，带着我连夜离开了卡达米奈小镇。我因为有脸盲症，谁都不认识，谁的脸我都记不住。人们厌恶我，父母嫌弃我，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哭，有的时候连做噩梦都不敢醒过来……
“后来有一天，我在街角吃苹果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一支箭穿过我的身体，很疼，我当时就掉下泪。
“我赶紧回过头，看见一个光着屁股的天使捂着嘴，看着我，时不时偷笑一下。
“是爱神丘比特。
“我没有看见附近有任何人，过了很久，我才看见，我的前面有一个透明的人。
“全天下只有死去的亡灵能够这样地透明。我对她说：‘你如果再找不到宿主的话，会慢慢失去记忆的。’
“‘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灵魂这样回答我。
“当她的轮廓从模糊变得一点点清晰，我忽然害怕了。我一点都不想跟一个已死的同性相爱。
“我对她央求说：‘你放过我吧。’
“灵魂点点头，小声对我说：‘可以，但是你要给我一个记号，等到以后，我能够在天涯海角找到你。’
“记号？于是我把我们两个人的眼睛都涂上相同的颜色。
“那天法兰西玫瑰开得特别好看，于是我就把我们的眼睛涂成了它的颜色。
“其实……其实她挺可怜的，我们都挺可怜。她是被世界抛弃的灵魂，我是被世界禁锢的躯壳。
“无论如何，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那个透明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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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当然就忘掉了那个人的轮廓，也记不清那个容貌了。当然，透明人的容貌本来就模糊，也没有什么，我不怪罪自己。
“或许是因为我这么做违背了丘比特的意愿，激怒了神明，我被死神抓走了。
“我的灵魂看着我的身体被埋进十字架，然后我叹一口气，去寻着下一个宿主。
“那是一个婴儿。
“我趁她第一次张开眼睛的一瞬间，把她的灵魂赶了出去，寄宿在她的身体里。
“于是，这对夫妻看见的，婴儿的眼睛，是粉色的，法兰西玫瑰的粉色，也是钻石的粉色。
“厄运接连找上门。大概三四年之后吧，这对夫妻离异了，丈夫逃走，妻子准备丢下我。
“那个暴风雨的晚上，她把我丢到挪威的一个孤儿院的门口。我撕扯着母亲的头发，咬她的肩膀，可她还是丢下我了。
“临走前，她塞给我一个大大的布偶兔子。
“还是幼童的我以为母亲以后还会来找我，这个兔子是她给我的信物。我想，我应该乖乖地呆在孤儿院里。于是我敲了敲门，门开了，是一个女人。
“我说：‘我饿。’
“女人皱了皱眉头，在我眨眼之前把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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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很久很久，我真的饿了。我不停地拍门，没有人应答。
“孤儿院的冬天是荒漠，一只找不到食物麻雀死掉了，我看着它死的。
“我慢慢爬过去，就在我的左手抓住麻雀的一瞬间，一只可以看见骨头的黑猫叼走了那只死鸟。我尖叫一声，抓住它的头，最终黑猫灰溜溜地逃走了。
“我小心地撕咬着那只死掉的麻雀，努力把从胃里上升的恶心压下去，因为我饿，我要吃东西，我要活下去。
“杂乱的羽毛和血卡在我的喉咙，我找不到水喝，只能一遍遍拼命地咽口水。我死死地抱着头，抓着我的头发，感觉指甲都要掐进去了。
“我感觉我要窒息了。
“那是我第一次吃生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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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从一个墙洞爬进了孤儿院。那个身为院主的女人从来不清点小孩，所以我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院主好像得了失心疯，她很喜欢虐待小孩子，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新的小孩偷偷溜进来。
“当然了，尽管我不是偷跑进孤儿院找食物的第一个人，但所有其他的小孩都很讨厌我。我的性格并不孤僻，但我不喜欢他们，就没有和他们呆在一起。
“有一天，一个小孩点名要我的布偶兔子。我不给他，他就抓住我，一拳头打在我的鼻子上。他不在乎我是不是女孩，把我的布偶兔抢过去。其他的小孩也纷纷围上来，踩它，撕它……
“布偶兔子最后伤痕累累，头部与身体几乎完全分离，只有一小块布料把它们连接在一起。
“它死了。
“我把布偶兔子埋在后院一棵枯树的树根下。小土包鼓鼓的，我在上面插了一根树枝，然后蹲下来，抱着铲子哭了一下午。
“眼泪混杂着伤口上的血，落进我的手心，像刀片刺进去，多疼啊，我不知道是我在哭还是它在哭。
“我真的很孤独，真的。我都感觉不到我还活着的迹象。我从来没有这么孤独过。
“我多希望我的眼泪滴在土包上，可以发芽，开花，结果子，那个果子是一个新新的布偶兔子。
“但是不会的，它真的死了。
“那天有一个农夫路过这里。他看见我，隔着铁栅栏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抹着眼泪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然后他悄悄对我说：‘我有一瓶神奇药水，可以让它复活。你把它给我，明天还给你一个完整的兔子。’
“我点点头，答应了。第二天，他果真把一个完整的布偶兔子还给我了。身体和脑袋的交界处，多了一条缝合后的鼓包，缝线整齐地排列着。
“它还是很旧，很脏。但是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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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缝线也慢慢褪色，和布料融为一体。每天依旧有小孩死去，院主会让别的小孩把尸体随便丢到荒野。很快整个孤儿院都充满着腐烂的气息，我生病了，不知道是什么病，特别严重。
“院主把我关在一个小房间里，连食物和水都不给我。我有的时候很热，有时很冷，浑身上下都长满红色的斑块，眼睛也慢慢模糊，没过多久就完全看不见了。有时候我会呕吐，有时候会咳嗽，整个房间都是血腥的味道。
“我想要挣扎着逃出去，没什么用。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从门缝处塞过来两片陈面包和一碗水。我不顾一切地吞掉它们，然后拍拍门，想要感谢，却发现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了。
“后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送来面包和水，我真感激那个人，我的命是他或她救的……
“我的病最后奇迹地好了，我能看见东西，能够说话，身上的红斑也褪掉了。我终于从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走了出来，我感激我的重生。
“大病一场，我作为脸盲症女孩和灵魂的记忆早就消失了。其实我一开始，进入婴儿的身体的时候，很多东西就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很多东西我也明白了。
“或许，那个灵魂就是曾经被我枪杀的女孩，或许，孤儿院有某个人，就是那个灵魂。
“我想，我一定要好好报答那个人。所有孤儿院的孤儿，我都问过了，没有一个人是我的恩人。
“这件事情过去没多久，光明节就到了，死亡也终于轮到我了。
“院主把我关在一个房间里，准备杀掉我。
“我从窗户逃出去，忽然就看见了一个小女孩。我记得她，她叫浣花。
“我是柚白，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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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在第一次听见“卡达米奈”的时候那么惊讶，为什么对破碎的小镇有莫名的恐惧，为什么讨厌白桦林，为什么两个人的眼睛是同一种颜色……
至此，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原来如此。”柚白说。
浣花不经意间抬头看了看，忽然愣住了。
柚白的眼眸里是她从未见过的荒诞、困倦、怪缪、厌世，就像远方残疾的星星，和眼盲的精灵，一瘸一拐地融化在深海的天际，再也没有回来。
再也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