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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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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就是我们的长老。”柯猞丝黝亮的手臂往屋子里一指，转身就跑了。
浣花和五月走进屋子，长老是个年迈的女人，面色瘦削，苍白的头发扎成粗粗的辫子，一直拖到地上，头上带着几根羽毛，狐耳的毛发凌乱不堪。她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撑着下巴，似乎在打瞌睡，还能听见鼾声。
“你……你好。”浣花试探性地张了张嘴，长老的脑袋立刻往下一沉，然后猛地抬起来。
“谁？”
“我想问问‘深海’和圣白果核的事情。”浣花低下头，恭顺地说。
长老撅起嘴：“有人出事了？”
“是阿柚。”她把柚白抱起来，对长老说。
长老扯下石头般粗糙的项链，搁在桌子上。桌子已经年代久远，满是裂纹，还跛了一条腿，摇摇晃晃，和长老的蛇纹拐杖如出一辙。
“你看看这个项链。”她说。
浣花仔细端详着桌上的一串石头。中心是一个鹅卵石挂坠，古树般的朴灰上有几道裂痕，上面用献祭鲜血般的红彩画了一个螺纹状的圆圈。鹅卵石两旁有两块晶亮的铜片，摇摇欲坠。
午夜蓝的水晶两旁有泥巴棕的桃核。
“人们都说，加上铜片，项链名叫‘守护灵’，去掉铜片，项链就是黑暗精灵的眼睛。”长老缓慢地说。
五月听到“暗精灵”三个字打了个嗝。
喂，是黑暗精灵，不是暗精灵。
“你的‘深海’碎片也是一样。圣白树的果核能够抑制它狂妄的灵力，迫使‘深海’变得驯良温和。就像你知道的，大海是吞噬航船的巨人，但有了两旁的悬崖作为岬角，它就是温顺的。果核一旦去掉，‘深海’就会吞噬她的灵魂。你的那个女孩现在已经失去了灵魂，失去灵魂的躯壳只能存活十三天。十三天一过，魔鬼就会以七倍的魔法重返人间，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浣花抱着柚白的手抖了抖，她一瞬间竟以为是柚白在抖。
“就……没有办法能救活她吗？”
“把圣白果核找回来啊，它能安慰失落的灵魂。没办法同时找到两个，一个也可以凑合。”
“蛇夫……”浣花使劲拧着手腕，白皙的肌肤上多了几道鲜红的指痕，“她到底去哪儿了？”
“说到果核，听说我们家柯猞丝前几天刚拿到一个，你去看看。”长老提议。
“谢谢。感谢长老。”浣花几乎语无伦次地把柚白安置在椅子上，下一秒就飞奔出去。
只剩十三天了。
每过去一秒钟，她活下来的几率就小一分。
话说，当初仲夏夜王子那么笃定“深海”不在她们两个身上，她还疑惑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想到是果核隐藏了水晶的信号，才没有让“深海”溶于她的血液，进而被检测出来。
但是，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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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眯起眼睛，抓住眼前要逃的小女孩：“你是柯猞丝？”
“我，我是。”柯猞丝被吓了一跳。浣花抓得那么紧，几乎要把她的手腕掐破。眼神又那么凶，柯猞丝简直要被吞进去了。
“圣白树的果核在你这里？”
“我不知道啊，但我有一个桃核……”
“带我去看！”
“啊，好，可以，你别这么凶，该死，我可是耳廓狐一族的族长，你这样弄得我颜面扫地……真该死。”柯猞丝骂骂咧咧地带着她来到了一座苗圃旁边，“我当时就埋在这里了。冬天的积雪才刚刚化，我估计它发芽了……嘿，你看，桃核真的发芽了，诺，就那棵。”
浣花死死地盯着那株草芽，它比周围的一圈小草都要高出一大截，已经抽出了棱角分明的枝条，却因为天气逐渐转暖而奄奄一息，耷拉着叶片。
是啊，生长在极寒之地的圣白树，在这里当然活不了。
“完了，果核发芽就没用了。”五月精灵呆呆地看着那株小植物。
浣花腿一软，就绝望地扑倒在植株旁边。
“还剩一个，在蛇夫那里。但是蛇夫去哪儿了？”浣花重重地喘着气。
“只剩下十三天，不光找不到蛇夫，也没空再去一趟圣白树开的地方了……”五月精灵说得看似很消极，但它不过是把事实说出来了。
只有，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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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回去想想办法吧，谢谢你们。”浣花苍白无力地朝柯猞丝和长老报以一笑，然后背起柚白，往骆驼利亚岛的边缘走去。
“你还要回到那个小岛上？”五月精灵问。
“嗯。”浣花把下沉的柚白往上托了托，“我能把她救回来。”
它抿了抿嘴：“希望如你所愿。”
天很快阴沉了下来，不久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白森林没有那个简陋的棕榈树屋，天一落雨，浣花马上就湿透了。她坐在石头上，盯着雨点打在面前的蜘蛛上，一动不动。
蜘蛛网上的雨点密密匝匝，晶莹剔透，每一颗都闪烁着丛林的倒影。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星空罐子，然后烦躁地一把将蜘蛛网扯散，花里胡哨的蜘蛛就从石头上掉了下来。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五月精灵叹了口气。
浣花忽然眼睛一亮：“如果我朝你许愿，让你复活柚白，行得通吗？”
“可以试试……但你又不是我的主人，没办法许愿。”
“当初是我买的你。”
“但当初也是你确认精灵球是柚白的。”五月精灵望着她。
沼泽绿的丛林回归一片沉寂，雨下得越来越大，如同断线的珠子顺着她的刘海流到脸上，她什么都看不清了。
浣花抱住柚白，却找不到一个可以为她挡雨的地方，只能尽力用体温护着眼前孱弱的女孩。东海岸的银鸥试图保护一只小鹬鸟，但它自己的翅膀早就折了，飞都飞不起来。
“我想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五月精灵沉思许久，犹豫地开口。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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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不是魔法精灵，我是暗精灵。魔法精灵和精灵球一点关系都没有，精灵球是暗精灵的产物。很多暗精灵受够了待在地底的日子，决定来到地面上。变成石头有很多种方式，它们可以选择变成悬崖上的雕塑，水底的岩石。它们想为人间的小孩子带来欢笑，就可以变成精灵球。”
五月精灵的语气很低沉，好像说完这个故事它就要寿终正寝了一样。
“这也是爱丽丝国度禁止售卖精灵球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禁止滥用魔法，而是因为禁止暗精灵重见天日。暗精灵生前都是有罪的生灵，对整个世界充满仇恨，它们来到阳光所及的地方，对草木生息都是危险的。
“……但是它们要在狭小的圆石里呆上几千年，几万年，才可能被一个贩售精灵球的人挖掘到。我就是这么过来的，我不知道睡了多久，外面一片漆黑，隔着一层厚厚的躯壳，我就像一个瞎子和聋子。
“我对当初变成精灵球想法后悔死了。干嘛不变成一座雕像呢。
“但是后来我被解救出来了。黑暗裂开一道缝，然后四分五裂。你知道，主人把我救出来的时候，我差点就哭了，但我还没缓过神来。我的眼睛太久太久没有看到过光了。”
说到这里，五月精灵忽然深深呼出一口气，擦了擦眼睛。
“幸好她选择了正确的打开方式，我就跟她说，现在这个精灵球因为材料不太行，只能往墙上砸，不能往地上摔，她就真的没有让我摔到地上，我才能活这么久。
“中途的两次消失，是因为巨人荷鲁斯有了苏醒的先兆，荷鲁斯是始祖伊密尔的心脏，它的苏醒会让大地重生，然后因为我是已经差不多没用的暗精灵，所以差点就被清除掉了。”
浣花：“那我们呢？”
“你又不是没用。”精灵耸耸肩，“万幸万幸，万物存在都有它的理由，我才没有被彻底抹除。”
浣花笑笑。
五月精灵的眼眸忽然一亮：“等等！我忽然想起来了！英灵地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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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浣花顿了顿，“你说什么？”
“英灵地衣啊！”五月精灵激动地大叫，过了好久，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是这样的，暗精灵出生在伊密尔的左眼，光精灵是它的右眼，英灵地衣是巨人的眼睑。你把英灵地衣涂在精灵球上，就可以得到一次易主的机会！然后你就是我的主人了，就可以朝我许愿！”
“真的？”
“对！有一句很古老的话，‘在丛林深处，蝲蛄吟唱的地方，常青藤会绕着榕树生长，英灵地衣栖居在常青藤叶片的背面，给整个丛林以生命’。就是这么说的，快去找！一棵缠绕着常青藤的榕树！”
浣花二话不说，抱起精灵球就往深林跑去。
瓢泼大雨让泥地变得湿透，她恍惚中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和柚白光着脚在夏日森林里乱跑，捎带着青草微香的泥土透过趾缝，没过脚背。
明明很小的一个岛屿，她不知道跑了多久，还没有看到尽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泥土慢慢坚硬起来，变成了零碎的乱石。浣花抬头看，已经到了岩石山的脚底，雨还是如同倾盆，碎石泥泞又湿滑，脚踩在上面，硌得生疼。
“找到了吗？”五月精灵闷声问。
“前面那棵树好像就是。”浣花心神一念，不由地笑出声，榕树的叶子似乎浑身都镀着金箔，诱使她迈开腿。
脚下忽然一个打滑，她就往前摔了下去。精灵球往前“骨碌碌”地滚了两步，岩石层就到了边缘。它颤颤巍巍地停了一下，就掉了下去，“啪嚓”一声碎了。
浣花还没反应过来，不受控制地往前奔去。岩石在不远处忽然断开，形成了一个断层，不是很深，她一步就能跨下去。
但精灵球摔在坚硬的石头上，四分五裂。
碎片已经没有了莹绿色的光芒，只有焦黑一片，一如当初那个还未解开封印的黑煤球。
浣花大叫一声，跳下去，跪在精灵球面前。乌云聚拢，挡住了最后一片阳光。她重重地喘着气，慌乱地把精灵球拼在一起，却无论如何也拼不好。
怎么办，怎么办……
柚白还沉睡在暴雨里，她需要一个人去救她，可是整座岛屿已经漆黑得见不到一点光了，她要怎么活下去？
忽然，她缩回颤抖的指际，停怔了两秒。
五月精灵……死了。柚白还有救吗？
“五月精灵！五月精灵！”浣花像个疯子般哭喊，暴风雨如同精神病人一样怒吼着，摧残这片无可救药的荒岛，把她炸得粉碎，就像面前这堆精灵的残片。
“五月精灵！！”
只有雨瀑狂放不羁的嘲笑，雷声滚过天边，闪电就在眼前劈下去，划开天际。
雨水是摩羯的犄角，枯草是黑狮的尾巴，古老的岩层是蝙蝠折断的翅膀。
蛮荒在笑她是傻子。笨蛋。
她在雨雾里艰难地抬起头，狂泻而下的黑雨掀起一场癫澜的海啸，如同野火将阳光所及之处的一切，都烧成了灰烬。
“阿柚，阿柚……”恍惚中，她看到圣剑天使站在她面前，身段颀长庄严，在黑色的雨点里，成了唯一的希望。
“救救她。”她用近乎阶下囚祈求光明的眼神，轻声说到。
“神庭拯救将死的人，不拯救已死的人。她的心脏会交给朱丝提提亚，她的心脏比羽毛轻，就入天堂；比羽毛重，就入地狱。但她不会再返回人间，木已成舟，斯是终局。”
圣剑天使的身形消融在地平线。浣花听见自己快要失控的哭声。
错觉吧。
什么正义天使，什么亚萨神族，什么光精灵，不过都是撒旦的玩笑。上帝创造出无数的希望，又亲手把它们捏破，无非是为了看那些他所爱的信徒，在暴雨里一遍遍哭号，那么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却得不到任何回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