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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第1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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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七和小十一都是晏无师带回来的,照理说二人应该由他来安排,但魔君此刻正忙着照顾沈掌教,事事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自然顾不上他们。
主人家没给安排地方,二人不敢乱走,好在他们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糙汉子,行兵打仗什么样的环境没见过,两人一开始还守在门外,后来听见里面有说话声,便自觉地找了两个石凳坐下,他们不敢掉以轻心,又实在闲极无聊,视线不知不觉便落到了崔珮身上。
深秋的夜,带了几许凉意,好在这里住的多是习武之人,有内力支撑自然不会在乎温度的变化。只苦了崔珮,他是一个纯纯的读书人,不通武艺又多年养尊处优,这个时候,他还能坐在院子等待,全凭着一股孝心在撑持。
崔佩被这两道目光盯得头皮发麻,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一刻,他哪里还有半点世家公子的风范,脊骨没了往日的笔直,反而慢慢弓成了一团,鼻尖微红,呼吸时带着一层白气,一股热流在鼻腔里肆意流淌,急欲直泻而下,崔佩赶紧摸出一块帕子,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兰陵卫在邺城中看多了达官显贵,却很少有这么老实听话的。高七见崔珮冻得瑟瑟发抖还不肯走,便把自己的水袋掏出来扔给对方。
“里面装的是酒,喝一口暖暖身子吧。”
崔珮知道这是人家的一番好意,没有拒绝,痛快地拔出木塞,狠灌了一口,一股暖流入腹,登时便好受了不少。
有了一起喝酒的情谊,两边的人渐渐熟络起来。崔不去站在廊后,正好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此时,他手里还拎着那只茶壶。
默不作声的瞅了一会,崔不去没有上前打招呼,而是直接走向正堂,那边聚集了不少人,除了患者,连孙大夫也在这昼夜不息地守着。
崔不去想了很久,他与崔家的恩怨到底要如何了结?
崔琳觊觎兄嫂,禽兽不如,卢氏助纣为虐,下毒害死余沫,这二人毫无疑问便是他的杀母凶手。而崔咏,坐视二人对自己百般折磨,想要杀他掩盖丑闻,几人之间并无情分可言。
如今解药在他手里,他大可以不救这三人,选择袖手旁观,也许有人会对他指指点点口诛笔伐,但只要自己稳得住,旁人便奈何不了他。
只是此举隐患颇多,非智者所为。更何况,孙大夫当年帮过自己,崔珮对他也有回护之情,这次他可以放崔家一马,坐看他们来日被关陇贵族吞噬打压。
崔不去心中定计,片刻便入了正堂,因为连日来煮药的关系,此地弥漫着一股苦味,孙大夫正在为患者探脉,短短几天,他便苍老了不少,毕竟满府上下二百多个病人都需要他照顾,着实费神费力。
孙大夫诊完脉,回身找崔不去,眼前少年早已没了小时候病弱的模样,当年之事他挂念许久,如今总算能放下心来。
“我瞧你的气色,想是已经大好了吧,沈掌教不仅医术高明,还善于养生,你能遇见他可是苦尽甘来了,往后的日子还长,要好好保重自身。”
崔不去听了这些话,知道对方是有意提点,不禁眉眼舒展了几分:“能遇见阿峤是我的幸运,我会珍惜,此次找您是为了它!”
说着,崔不去把手中茶壶递给孙大夫,后者掀开盖子,见里面只是普通茶饮,有些不明所以。
崔不去凑过去压低声音:“这是随侯珠泡过的水,用它做药引,这些人的蛊患应该就能除了,阿峤如今身体不适,此事只能拜托您了!”
孙大夫心中一惊,连忙把茶壶放到桌上,生怕洒出一星半点不够用。但他随即又看向崔不去,为难道:“我听说,你这次回来是要报仇的,那这药……”
崔不去微微一笑,示意他放心:“报仇之事不急于一时,我不会让您难做的。再说,他们当初是如何对我的,如今想一死了之,哪有那么容易。”
孙大夫深深叹了一口气,有些事不是外人能插手的,人生在世,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已经很难得了,真不能要求太多。
把解药托付孙大夫,崔府的事便已了结,再来就是萧履,此人三番五次针对他们,双方早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但这人心思缜密,手腕高明,阿峤与他几次照面,都没能杀得了他,真让人如鲠在喉。
崔不去一边走,一边在脑中盘算要如何杀掉萧履,预设了十几个方案,又都被他自己否了,大脑高速运转,一时间想得都快冒烟了。忽然,他停下脚步。
不知何时,前方多了一人,正好堵在他回西院的路上。
崔不去皱眉,问:“你怎么在这?”
来人竟是元三思,他和崔家那点破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对方那番自导自演都化作了流水,此人真是能屈能伸,居然还没放弃,跑来自取其辱。
元三思一开口,声音里满是愧疚:“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先前我没查清真相,觉得博陵崔氏家大业大,总不至于亏待你们母子,一厢情愿地以为我的离开并没有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是我逃避了。”
崔不去沉默了半晌,才道:“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
“是,我知道你怨我,没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陪在你身边,早知如此,我一定……”元三思一边说,一边上前几步,伸出手来拍他的肩,似乎是要安慰他。
崔不去却后退数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同时出声打断了对方的自说自话:“早知如此?”他冷冷一笑:“若我没有利用价值,你会出现在我面前?没有被你提前发现是我的幸运,也是你们的不幸。”
元三思脸上扭曲了一瞬,随即温声道:“贤侄这话从何说起,我知道你恨我负了余娘,害你受了不少苦,但我真的后悔了,往后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对方说得言辞切切,崔不去却感觉一股酸意上涌,令他作呕,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不适,冷淡道:“你除了攀扯死人,就没别的本事了吗?你在南朝隐藏这么些年,怕是秦淮河上的水喝多了,非要在我面前演戏,太虚,太假。你和萧履狼狈为奸,在暗地里搞小动作,弄出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组织,唯恐天下不乱,真以为我查不出你们的底细?”
元三思笑了:“浣月宗的消息果然灵通,我还想着能多瞒你一段时间。”他话锋一转,又道:“年轻人太冲动,受不了委屈,你现在拆穿我可不是明智之举,此地偏僻,又孤身一人,看来要请你跟我走一趟了。”
“看来你对自己的武功很有信心。”崔不去忽然扬了扬下巴,示意元三思回头看:“不过,想要带我走,你要问他同不同意。”
一道掌劲破空而来,元三思脸色微变,回身就是一掌,他仓促发招,内力未能全部调动,直接被震退数步,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知道自己肺腑受创,已失了先机。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直到此刻元三思才看清来人身份,正是萧履让他注意之人,凤霄。
此人初入江湖,又没有高人背书,可谓名不见经传,但只有他们这种与之打过交道的人才知道,凤霄武功高强,行事果决,是个极为难缠的对手。
凤霄刚折腾完崔咏,整个人懒懒散散,精神还有些不济,见崔不去还在元三思身后,翻了个白眼:“刚才你为什么要提醒他,直接让我一掌拍死不就好了。”
“大小也是个高手,危及临身,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我那是在分散他的注意力,给你创造机会,谁知道你这么没用。”两人谈话时丝毫不避讳当事人,似乎吃定对方没有还手之力。
元三思闻言默不作声,分析当下的局面,自己和凤霄同属一流,打起架来恐是半斤八两,现在他受了伤,短时间内拿不下对方,若是惊动了晏无师,只怕想走都走不了,除非……
元三思看向崔不去,这人武功低微,若是能挟持住他……就好了。可惜对方有了防备,不好下手。
元三思权衡了一下局势,心中有了退意,面上没有表露分毫,他站在两人中间,一面防备着凤霄,一面对崔不去道:“不管你信不信,你是余师妹的孩子,我对你也是有几分真心在的,你我同在崔府,沈掌教不可能一直护在你身边,我若想对你不利,早就出手了……”
崔不去忽然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少有情绪这么激动的时候,一时间竟让其余两人愣住了。
崔不去笑够之后,才幽幽吐出八个字:“虚情假意,不堪入耳!”
元三思死死盯着崔不去,目光像是淬了毒。
崔不去却不在乎他难看的脸色,继续道:“一个自私自利的人,现在却想和我谈真心,你配吗?”
崔不去从来没有被元三思的话所迷惑,因为他身边早已有了真正关心他的人,同样是以长辈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沈峤如师如兄,对他从生活到身体,再到武功一手包办,尊重他每一个决定,为了他,连毒药也能饮下。
而元三思呢,除了引荐,还是引荐,总是抱着高高在上的态度,想要施恩于他,只不过是想从他这里获得更多回报罢了!
有阿峤珠玉在前,谁真心,谁假意,他一目了然,陪对方演了这么久,连他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的耐性和定力。
元三思像是彻底被激怒,突然扑向崔不去,两人距离并不远,几乎一瞬间便到,凤霄紧随在其后,袖中甩出一根细线,扬手一划,欲要缠上元三思的脖子。
就在元三思矮身躲开凤霄的攻击时,崔不去也动了,他脚尖轻点,整个人在上空翻了个身,直接跳到了凤霄身后。
三人位置一变,凤霄在没了掣肘,当下放开了手脚,急攻元三思,两人虽没言语,但都默契地下了决定,今天要把这人留下来。
元三思与凤霄腾转挪移,崔不去一直保持与两人的距离,以免做了人质,眼瞅着凤霄渐渐占了上风,远处却传来了两道脚步声,一个笨重,一个轻浮,一听就是不会武功的人。
来人是崔珮和崔咏,之前崔咏被放出来后,两人就歇在了客院,毕竟是自己家,就算晏无师不让他们进门,他们还可以去其他房间,正好第四间无人居住,他们就在里面眯了一会儿。竖日一早,天光微亮,他们便匆匆出门,打算早些回正院,生怕与晏无师照面后横生枝节。
谁想到,路上刚好碰到元凤二人打斗,他们齐齐愣在原地,不敢再动,这下可是成了活靶子。
元三思见状,暗道一声天助我也,立刻向二人冲去,势如猛虎下山,威慑得二人不敢动弹。崔咏和崔珮看似并肩,实则站位有着细微的差别,二人是父子,崔珮习惯性地落后崔咏半步,此刻崔咏正好直应元三思锋芒。
但元三思却没抓崔咏,而是提起后者的领子,掷向身后,另一只手也捏住崔珮的脖子。
“爹!”崔珮一声惊呼,便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崔咏年纪不小,又受了这么多天的罪,此刻被当成暗器,又让凤霄躲了过去,正好以头抢地,眼瞅着要不省人事,但除了崔佩,没人在乎他的死活。
“别动!”元三思捏着崔珮的脖子大声喝道。
凤霄和崔不去停在原地,一左一右形成夹击之势,对元三思进行包抄。
崔不去的声音无波无澜:“要杀就杀,崔家人的死活我不在乎。”
“不在乎又为何要停下来?”元三思却没那么好骗:“就算你真不在乎他的性命,难道还不在乎沈掌教的看法?要是让他知道你见死不救,他会不会很失望。”
崔不去沉吟了片刻:“放了他,我让你走。”
“那可不行,还是请他送我一程吧!”说着,他拎起崔珮就要跃墙而出。
“拦住他!”崔不去喊了一声,凤霄会意,琴弦立刻出手,直接封锁了对手前路,元三思只能被迫坠地。
元三思怒声质问:“你真不在乎他这条小命了吗?”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我只给你两条路。其一,你放了他,我放过你。其二,你们同葬此地,以后中元、清明我少不了你们的供奉!”崔不去身形瘦削,站在那里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但现在,元三思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霸气。
眼瞅着天越来越亮,晏无师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元三思瞬间作出决定,他把崔珮掷向凤霄,同时立刻翻墙,头也不回地跑了。
凤霄接过崔珮,落在地上:“追不追?”
崔不去摇头:“穷寇莫追,小心中了埋伏。”
崔珮伤了嗓子,咳嗽声不断,他边咳边向崔咏跑去,发现还有气,这才安心。
他起身向凤霄行了一礼:“郎君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凤霄轻嗤了一声:“一句漂亮话就想打发二爷?”
崔珮没想到他不按常理出牌,直说要跟父兄商量。他又看向崔不去,口中喃喃道:“阿阶……”
崔不去蹙眉:“别用这个名字叫我,崔咏还不配给我取名字。”
崔珮讪讪地应了,又问:“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崔不去淡淡道:“遇上不少好人,比在崔家时过得好,过得舒服。”
崔珮不说话了,当初崔不去在崔家过得是什么日子,他自是清楚地,就比乞丐好一些,是他没有完成二嫂的临终请托,此刻实在没脸要求对方原谅。
沉默了半晌,崔不去和凤霄回了客院,崔珮带着父亲去找孙大夫。
清晨,天光大亮,晏无师出来看见院里站着四人,他先吩咐下人准备早膳,然后从怀里掏出两封信递给凤霄:“你带着我的手书去平阳,找到边沿梅和郁蔼,详细指示都写在里面,快去快回。”
“我早膳还没吃。”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事又是他理亏,凤霄只能抱怨几句,一刻不敢拖延。
随后晏无师对高七和小十一说:“阿峤要见你们,他现在受不得刺激,你们说话时要注意分寸。”
二人连连点头,保证不乱说。
“阿峤怎么样了?”崔不去一直在原地等着,直到这时才问起阿峤的情况。
晏无师目含隐忧:“人醒了,蛊却没有吐出来。”
崔不去闻言眉头皱紧,一颗心悬着迟迟不能放下:“袁紫霄对蛊毒有些了解,我这就传信给她,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说罢,他便匆匆而去。虽然他也想留下来照顾阿峤,但看晏宗主的样子,自己肯定插不上手,还不如把二人身上的事务都接过来,免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跟我来。”晏无师回身进屋,见沈峤坐在餐桌旁,上面的饭食几乎没动,他眉目微不可查的动了下,故作惊喜道:“阿峤在等我一起用膳吗?”
沈峤刚醒,还有些病恹恹的,闻言摇头道:“我吃不下。”
他又看向晏无师身后二人,招呼一声:“这二位就是兰陵卫吧。”
不带两人回答,晏无师几步来到沈峤身前,找了个位置坐下,端起一晚清粥,舀了一勺,递到沈峤嘴边,软言道:“你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再这样下去身体要先吃不消了,本座亲自喂你,阿峤还不肯赏脸吗?”
对方一番好意,沈峤哪能拒绝,勉强用了半碗粥,便再也吃不下了。
晏无师放下碗筷,半搂半抱地将沈峤扶到了软榻上,自始至终,他眼里只有一个沈峤,其余人等,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高七被无视了这么长时间,却一点都不生气,只暗暗打量起这位沈掌教。昨天太过匆忙,今天才把人看仔细了。
这张脸他并不陌生,和萧瑟易容出来的相差无几。只是今日一见却发现,真人和赝品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明明是同一张脸,萧瑟给人的印象,只有好看皮囊,与本尊一比,失之神韵,落于风采,只要见过沈峤本人的,就绝不会将他错认。
高七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好词好句来形容,只觉得论脸,不逊于自家王爷,加上这神仙般的气质,难怪会被那么多人追捧,连握有江山美人的皇帝也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