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心》黎诗愿

5、第 5 章

　　　　想起高中的时候因为看小说被班主任收走了好多本心爱的书，江卓颜那时候恨老师恨得牙痒痒，觉得什么“辛勤的园丁”“人类灵魂工程师”都是瞎扯淡，老师就是专门来跟学生作对的。

　　却打死想不到她将来有一天竟然也有机会走上讲台，成了自己学生时代曾经最讨厌的人。

　　她还记得，自己第二次参考高考，成绩出来后，陈韵茹笑得几乎快看不见眼睛了，一个劲儿地打电话给亲戚朋友说：“我家颜颜就是争气，成绩超一本线几十分呢。她是补习了一年的，不过是真的对得起我和她爸花的钱……”

　　挂掉电话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问她：“诶，颜颜你想上哪个大学？我等会儿打个电话问问你大伯，他读过书，让他给你支支主意。”

　　她脑海里却分明出现了一张清俊的脸孔，天寒地冻的十二月，那人偏偏只穿了件黑色衬衫和长裤，像是根本不知道冷一样，笑得温润又治愈：“我虽然没有系统的学过汉语言文学，不能算专业的语文老师，但教你们这群小鬼，还是绰绰有余的。”

　　时至今日，江卓颜也能清楚地记得那人的声线低沉悦耳，是说不出的好听。

　　心念一动，她语气不咸不淡：“不用了，我想读师范，专业就填汉语言文学。”

　　陈韵茹没再多问，只是到处帮她咨询了一下这个专业的利弊，毕竟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让她自己拿捏好分寸，只要将来不后悔就行。

　　就算后来被马克思主义哲学给折磨得死去活来，她也没想过后悔。

　　那会儿宿舍里六个女孩子，就差没在额头上绑个“努力奋斗”的带子，一起通宵背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壮观场景她至今记忆犹新。

　　临近期末，不仅要应付语言学必修课考试，还有选修课。

　　于是漫长的期末考试过后，宿舍里几个女孩子，清一色的脸小了一圈。

　　宿舍长愤愤不平地说：“我们果然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随即有人附和：“还说什么以后去培育祖国的花朵呢，我看啊这花朵还没培育出来，我们就先倒下了。”

　　………

　　刚刚考上西南附属学院没多久的时候，学校就组织新老师们统一去南京参加就业前培训。

　　为期两个礼拜，结束后江卓颜还特意去参观了一趟中山陵园。

　　从美龄宫出来，她没坐观光车，沿着大路走了差不多一公里才到中山陵。

　　期间她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相谈甚欢，老人家告诉她，前些年的时候还可以参观孙中山先生的墓室，但是近年来出于对文物的着重保护，墓室已经关闭了，进去也看不到先生的遗像。

　　中山陵全面禁燥，她和老人家一起走到最顶上参观了孙中山先生的汉白玉石像。通体由汉白玉打造而成的石像据说价值四十万珐琅。

　　然后又一起去了孙中山纪念馆，挺长的一段台阶小路，路上没什么人，要是自己一个人难免会觉得害怕，可身边有个热络的老人家陪着，一路聊着聊着也就到了。

　　老人家言笑晏晏地问江卓颜：“姑娘为什么想到要当个老师呢？”

　　那一瞬间，那人的声音又阴魂不散地浮现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其实做老师很辛苦的，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就是吃力不讨好，以后你们要是有机会，都尽量避开老师这个职业吧，我可是提前替你们踩过雷了。”

　　她偏就不信他的，你说老师不好，我就偏偏要做。小孩子似的赌气方法，他后来却看不到了。

　　但她那时还是乖巧地答：“我这个专业不考老师的话很难找到工作。”

　　“年轻人，好好努力吧，未来可期。”

　　……

　　到家的时候接近下午两点，江卓云高中提前开学补课，陈韵茹在一家博物馆里上打扫卫生的班，应该都不在家。

　　江卓颜开了门，径直往自己房间里走去，这时有人从厨房里传走出来：“颜颜？你不是去上课了吗？怎么回来了？”

　　没想到家里居然有人，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江平豪早年一直带着一家人在福建打工，后来因为户口归属地不同，江卓颜不能在外地上学，这才又回到了家乡。

　　安定下来没多久后，江平豪又起身去了外地，江卓颜知道的不怎么清楚，但也大概地听说爸爸在一个工厂里做领班主任，除了逢年过节，基本上一年见不到几面。

　　江平豪面色平静：“前几天不是听你妈说你要跟小杨结婚了吗？我怎么能不回来？”

　　知道陈韵茹说话喜欢夸大其词，江卓颜也没感到太惊讶，只是无奈地摇摇头：“这要是再过几天，估计都能说我有孩子了。”

　　“怎么了？”

　　“没怎么，你别听我妈说的，我才多大就结婚？”她耸耸肩，“再说了，我对杨明浩是真没感觉，真的，别把我俩捆一起了，耽误人家。”

　　江平豪小声训斥了她一句：“个死丫头，你杨叔叔对你多好？小杨那小伙子我看也长得眉清目秀的，人家在大公司工作，还能配不上你一小老师？”

　　江卓颜立马举白旗投降：“不不不，是我配不上他，真的，我特不配。”

　　“别给我贫嘴。对了，你回来干嘛？”

　　“后天才正式上课，我在那儿无聊死了，先回来呆呆。”

　　再随便寒暄了几句，江卓颜就被逮着陪江平豪坐沙发上看电视了。

　　江平豪一直爱看爱国战争片，还喜欢一边看一边跟身边的人讲跟电视剧情相关的历史，这会儿正巧碰上她回来，可是来了劲儿了。

　　她是个文科生，高中、大学没少背中国近代历史，记得多了也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听得整个人昏昏欲睡。

　　直到听见手机响了一声，她才连忙睁开眼，拿起来一看是杨明浩的微信消息：颜颜，我现在忙完了，你不是要跟我说事吗？要不我过来找你？

　　她立刻回复：我刚好回来了，明天再去学校。你约个地方，我们汇合吧。

　　杨明浩：行，我换个衣服，等下发地址给你。

　　江卓颜关上手机，跟还在慷慨激昂讲着秋收起义的江平豪说了声有事要出去一趟，然后回房间拿了个包就出门了。

　　　　约定的地方是家挺有名的咖啡馆，名字也挺诗意，叫“相遇”。离家不远，江卓颜步行过去的。

　　杨明浩比她早到，提前订好了包间发到她手机上。她进门问了服务台3-6包间在哪儿，服务生告诉她在楼上，上去往右拐第二间就是。

　　她大大咧咧的，并没有注意到暗色灯光的服务台里面，有个高大的身子听见她的声音，身子瞬间动了动。

　　等江卓颜上楼后，吴洋这才不明所以地开口问：“飏哥，你怎么不去雅间休息？大厅里挺吵的。”

　　“周裕林他们在里面又抽烟又喝酒的，难闻。”那人这时从皮椅上站起来，只穿着衬衫长裤的身躯精瘦又高大，他白皙的手指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刚才那姑娘，问的是3-6？”

　　吴洋立刻会意：“是的，十分钟前，有一位先生预订的。”

　　乔铭飏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昨晚被周裕林他们几个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拉着打了一个晚上的牌，又只浅浅睡了几个小时，此刻他整个人都疲倦极了。于是长腿一弯，又重新倒回了椅子里。他把手背覆在眼皮上，均匀的呼吸声立刻传来。

　　吴洋盯着看了半晌，想给他拿点什么盖着睡吧，身边又什么都没有，想把他叫醒，但又捉摸不透他的性子会不会生气，于是纠结郁闷了老半天。

　　毕竟大老板性格阴晴不定的话早就在咖啡馆里传得风生水起了，他一个小小的服务生，听得多了也就往心里去了。

　　江卓颜其实进门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这间咖啡馆营造出来的氛围很好。

　　昏暗的灯光，精致欧式的装潢，配合上舒适悦耳的音乐，难怪槐吾咖啡馆这么多，只有这家生意是最好的。在这样优美的环境下，她整个人都被感染，连走路的步子都忍不住放的很轻很轻。

　　心里想的是，杨明浩还挺会找地方的。

　　刚推开包间门，杨明浩抬头一看到她，嘴角就立刻溢出笑容：“颜颜，你来了。”

　　她“嗯”了一声，在他对面坐下，把包放在大腿上。

　　他把菜单递过来：“你想吃什么？”

　　江卓颜确实没吃午饭，这会儿也有些饿了，于是不客气地点了草莓慕斯跟拿铁。

　　等吃的送上来，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把该说的说完再吃东西：“杨明浩，我接下来说的，都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冲她点头，面色不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也知道，我俩的事儿就是大人们年轻的时候随口说说的，没什么技术含量，”她努力想好措辞，“况且，小时候的事儿都过去了，我们都这么大了，总不能真的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吧？我觉得这是对我们两个人都不尊重的事儿。”

　　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江卓颜深吸一口气：“所以，你看要不找个时间，你跟你家里面人说说，我们这娃娃亲，不如就退了？反正我也看得出来你对我没多大意思纯粹是被你家里人给逼的……”

　　“颜颜，”杨明浩忽然正色，打断江卓颜，“我不是被逼的，我是真的喜欢你的。”

　　“可是我不喜欢你。”这话一出，屋子里气氛瞬间就静了下来。

　　本来江卓颜也不想这么直白地说出来的，可是杨明浩非要往喜不喜欢这上面扯，她一个没忍住，话没经过脑子就出来了。

　　眼见他半天没动静，江卓颜只能又先开口：“我说的都是真的，再这样耗下去我自己都觉得我挺混蛋的，耽误了你。”

　　杨明浩依然纹丝不动。

　　她是真饿了，也不想再理会他，自顾自地拿起小叉子吃起了草莓慕斯，她吃东西的时候喜欢下意识舔一下上嘴唇，这是她很多年的习惯了。

　　杨明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她的一切好像都那么了如指掌。

　　心念一动，小时候她一直没完没了跟在他身边“杨明浩”“杨明浩”喊着的样子这会儿似乎还历历在目。

　　他那时候只觉得烦，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人厌的小姑娘？不文静不可爱，又调皮又捣蛋，男孩子的性子倒是学了不少。

　　后来上了初中，他明显就觉得耳边清净了不少，但又觉得，好像缺点什么东西。

　　这才意识到她已经开始跟自己拉开距离了。

　　怎么说呢？那种感觉，心里就跟猫抓一样的，直犯痒痒。

　　两家大人都是多年好朋友，从前在老家，串门串得跟自己家里一样，偏偏进了城，反倒疏远起来了。

　　高中大学，七八年时间，他俩差不多就只见了不到五面，还都是硬生生的碰见了不打招呼不好意思的那种。

　　不舒服。他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

　　吃完一整个草莓慕斯，江卓颜又慢悠悠了喝了口咖啡，余光瞥见杨明浩在发呆，她出声：“杨明浩？”

　　他的目光触及到她，很明显地闪躲了一下，半晌才说：“我知道了。”

　　她放下杯子：“那你就记得跟杨叔叔杨阿姨讲一声，我家里我也会说的，别让他们以后再误会了。”

　　拿上包，她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小声的说：“颜颜，那，你没有男朋友的时候，我还能照顾你吗？”

　　低低的，又委屈又可怜，像被抛弃的小狗一样。

　　不是，还带撒娇的啊？

　　江卓颜无奈地扶额，只感觉眉心都在“突突”的跳：“不太好，你以后会总归交女朋友的，被她知道了不好。”

　　说完就出了包间。

　　与包间里不同，这个咖啡馆的过道里摆满了绿植，给幽暗的环境带来一丝生机勃勃的景象，鼻子一动，似乎还能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她想不出来是什么香，只是觉得好闻。

　　墙壁上还贴着几副油画，看起来意境深沉，她不懂这些，只是打心底里觉得开这个咖啡馆的老板肯定特别有品位。

　　害怕再呆下去会碰到从包间走出来的杨明浩，到时候免不了又要尴尬，她没再多留，匆匆地下了楼。

　　守在大厅里的依旧是刚刚那个面色清秀的服务生，见她下来还冲她笑了笑说了句：“欢迎下次光临。”

　　她虽然觉得这人笑得有些莫名其妙甚至可以说是不怀好意，但还是重重点了下头，想着这地方环境不错，下次可以约陆晓娅一块儿过来。

　　江卓颜刚走出“相遇”大门，吴洋就听到了背后乔铭飏哑着嗓子说：“笑这么高兴，看上人家了？”

　　“没有没有，就是觉得小姐姐长的好看。”吴洋讪讪的打着马哈哈。心里却在想，要不是觉得老板你对这女的特别关照我犯得着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