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心》黎诗愿

28、第 28 章

　　　　保姆抬起头，望见面前的人是田雯英，连忙放下了手中浇花的工具，点头哈腰地说：“夫人。”

　　“嗯，”雯英轻轻应着，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那句话，“远颂，是不是回来了？”

　　保姆面带笑意，说：“是啊，远颂少爷一大早就回来了，等了夫人您好久呢。”

　　田雯英没再说话，转身就沿着前院里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慢慢走到了乔家大宅的门口，立刻有佣人小跑着过来替她开门：“夫人。”

　　一楼大厅里冷冷清清，除了正在打扫卫生的几个佣人以外，没有别人。

　　乔家宅子空间比较大，收拾起来也麻烦，田雯英请的佣人都是固定时间过来打扫的，平日里家里不会有这么多人。

　　自从乔浩进了监狱、乔老爷子去世以后，这个家里极少会有外人再来，生意场上的事都是直接在公司里解决。田雯英于是慢慢变得，越来越喜欢清净了。

　　但她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人，面对外人，面对陌生人，她是极为能言善辩、咄咄逼人的，唯独在没有人能够看见的家里，才会变得异常安静。

　　若是乔铭飏看到，可能会吃惊。但很遗憾的是，他再也看不到了。

　　田雯英的视线在大厅里缓缓扫视了一圈，虽然空旷冷清，但室内暖气开得极大，一点儿也不像外面一样冷风瑟瑟。

　　她哈了一口热气，换下高跟鞋，穿上柔软舒适的家居拖鞋，又随手将手中那只名贵的包递给了佣人，才慢慢走上了楼去。

　　全身都像得到放松一般，田雯英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事实上，她并不是特别喜欢高跟鞋这种东西，但是如果穿上的话，能让她看起来不好招惹一些。

　　她也不喜欢名牌包，但是如果随身带着一只，出门在外她能收获更多路人的艳羡目光。

　　她不喜欢很多东西，但她需要很多东西。这就是生活在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必备的事情。

　　“远颂，在哪儿？”不紧不慢爬着楼梯，田雯英低下眸子，看着大厅里刚才替她开门的那个佣人。

　　楼梯这种东西比较费劲，她年纪大了，爬起来多少会有些力不从心。早在很久以前，田雯英就打算将家里的楼梯改造成电梯，但那时乔老爷子还在世，坚决不同意。

　　因为这间宅子，是祖辈留下来的，老爷子思想封建固执，不允许后辈私自改动半分。

　　后来他老得不行了，老眼昏花，瘫在轮椅上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再也没有精力来管着这些东西，直到去世时，田雯英却又忽然变了想法。

　　那就留着吧，让它没有半点改变的，接着留下来，时时刻刻让自己看到，好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记过去的那些事情。

　　佣人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可能………是在房间里吧？刚才还在二楼看见他的。”

　　田雯英点点头，很快上楼，来到二楼走廊上。

　　宅子里房间很多，但老旧东西也多，堆积了很多个房间，除了经常使用的乔铭飏房间和田雯英房间，就只剩下已过世再也无人涉足的乔老爷子房间，腾不出新的来。远颂的房间，就是以前乔铭飏住的那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什么脏乱的地方。

　　他虽住在那儿，但也不经常回来，就算偶尔回来一次，也极少会在家中过夜，田雯英知晓这一切的原因，却不曾开口讲过半分。

　　她慢慢走到远颂房间门前，抬手敲了敲门，边敲边说：“远颂，妈妈回来了。”

　　从前，她可从来不会亲切地喊乔铭飏“铭飏”，更不会对他自称“妈妈”，顶多是冷嘲热讽，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礼貌地敲门。

　　“妈妈，”远颂从里面将门打开，探出一张年轻俊俏的脸来，“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田雯英欣慰地笑了笑：“久等了，宝贝儿子。”

　　她对着乔铭飏的笑，是赤.裸.裸是冷笑和嘲笑，对着远颂时，却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微笑。

　　远颂也笑，随后疑惑地问：“你刚才去哪儿了啊？一个早上没见到人影。”

　　田雯英顿了顿，瞳孔中的颜色暗了暗，用平淡无常的语气说：“刚才啊，听说日子过得不太好，就去看了看你的……哥哥。”

　　乔铭飏，乔远颂。

　　…………

　　江卓颜回到病房时，乔铭飏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安静睡觉。她注意到他的头顶上才换了新的输液瓶，应该是护士才来过。

　　“乔铭飏？”她小声喊着他的名字，慢慢走过去将米粥放在了桌子上，“起来吃点东西，不然你要饿肚子了。”

　　他没说话，也没动静，就只是睫毛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轻微颤了颤。

　　不会吧，自己才刚走多久啊他就睡着了？应该没这么快吧？江卓颜纳闷，伸手戳了戳乔铭飏后背的被子：“睡着了吗你？”

　　下一秒，他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嗯。”

　　得，这是不想起来呢。

　　江卓颜拉着被子的一角，轻轻晃了晃：“先别睡啦，先吃点东西再睡啊，不吃早饭对胃不好，更何况你还发着烧，不能不吃东西的………”

　　她喋喋不休说了许多，乔铭飏却没有一点点回应，似乎连个动作都懒得给她的样子。

　　她敏感地就察觉到，他心情不好了。可是分明自己走之前，他还笑意盈盈的，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一下子变成这样？

　　江卓颜将米粥的盖子打开，又掀开乔铭飏身上的被子一角，弯腰屈膝，用手端着米粥凑到了他的唇边去，小心翼翼：“乔铭飏，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

　　他没睁眼，也许是闻到了近在咫尺热腾腾的米粥香味，眉头轻轻动了一下。

　　她仍旧在说：“乔铭飏？乔铭飏…………”

　　“颜颜，”江卓颜本以为自己应该叫不醒他了，却没想到，下一刻，乔铭飏就猝不及防地睁开了眼睛，眸子盯住她的，“好香。”

　　是真的香，才熬好从锅里盛出来的清甜米粥，不像其他食物一样喷香扑鼻，那股淡淡的香甜糯米味，就这样萦绕在他鼻尖，喷香扑鼻。

　　　　江卓颜愣了愣，没想到乔铭飏这么快就回应自己了，她还以为他一闹起脾气来就收不了了，正做好了哄他的准备呢。

　　端着米粥的手指晃了晃，她回过神来，用勺子小心挖了一勺送到乔铭飏唇边：“你吃一点吗？生病了吃这个比较好。”

　　他眸光闪了闪，又意味不明地看了看她，才缓缓张嘴，将那一勺米粥吃进嘴里。

　　熬得浓稠，米粒极软，几乎入口即化，牙齿间根本感受不到米粥的存在。虽然因为生病嚼起来没什么味道，但乔铭飏紧锁的眉头，终于还是慢慢舒展开了一些。

　　江卓颜再接再厉，又喂了他第二口，期待地问：“好吃吗？”

　　“嗯，很好吃。”就是没什么味道。

　　乔铭飏侧躺着，这个姿势不太方便吃东西，江卓颜又把他扶了起来靠着坐好，才又重新端上米粥：“知道你吃不了多少，给你买了小份的………啊……张嘴………”

　　没记错的话，这应该她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喂除家人以外的人吃饭，对方还是个生了病三十岁的男人，奇怪的是，她居然一点都不觉得尴尬。

　　乔铭飏听话极了，乖乖张口，含住米粥，嚼了嚼，咽下去，再张口吃江卓颜重新挖好递到他唇边的米粥，十分配合。

　　只是整个过程中，没有人说话，气氛太过安静。

　　等到一整碗米粥全部被他吃完，江卓颜从桌上抽了纸巾给他仔细地擦拭着唇角，才又开口问：“乔铭飏，你刚才………是怎么了啊？”

　　她问的是自己一开始进门的时候，他那反常的举动。

　　乔铭飏的腿缩在被子里久了有点酸，还麻，他轻轻动了动缓解一下酸痛感，才抬起眸子看着江卓颜，云淡风轻地说：“没什么，我就是不太舒服。”

　　还是难以启齿，田雯英和自己之间的那些矛盾，他仍旧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告诉她。

　　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说…………很纠结，也很烦躁。

　　江卓颜抿着唇，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表情晦涩难耐：“你其实………还是不太相信我的吧，所以才会很多事情，都不告诉我，对吗？”

　　她看得出他神情里藏着什么，他就算闭口不语她也知道，但他不愿意告诉她，这才是让她难过的地方。

　　是为什么呢？既然都在一起了，又还有什么，是不可以说，必须要瞒着对方的呢？

　　江卓颜的语气，明显失落极了。

　　乔铭飏抿了抿唇，看她难过的样子，心里也蛮不是滋味：“颜颜……….我………”

　　欲言又止，这回傻子都知道了他肯定有事瞒着她。

　　江卓颜吸了吸鼻子，快速替他擦完嘴角，然后直起腰，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没事，你实在不想说的话，就别说了吧，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的，没什么必要………”

　　她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明晃晃的委屈难过，直接写在了脸上：“我就是担心，你可别因为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气坏身体，万一感冒加重，就不好了。”

　　乔铭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察觉自己的眼睛也有些湿润。

　　这到底是………怎么了呢………

　　怎么明明好好的，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他沉沉叹出一口气，低下头，用力闭了闭眼，另外一只没输液的手烦躁地抓了抓后颈。

　　手指冰凉，但好在脖颈上还是有温度的，乔铭飏用冷得像块冰的手指紧紧按在后颈皮肤上，试图用这种钻心冷意，来找回自己一些已经飘远了的思绪。

　　“颜颜，刚才………我妈妈她来过了。”

　　说出这简单无比的一句话，仿佛要了乔铭飏半条命：“我跟她………还是相处得不太愉快，所以我心情很不好，这中间有太多太多复杂的事情，是我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跟你讲清楚的，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所以我………我才不打算告诉你的………我没有想到，你会因为这个难过………我真的………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有点艰难，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嗓子很哑，声音哽得不行，又抓着脑袋，本就生着病的人，因此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

　　江卓颜咬紧下唇，嘴唇不断哆嗦着一张一合，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仍旧无法说出去。

　　妈妈……

　　家人……这个词语，乔铭飏几乎从来不会跟她提起，就好像无知无觉中，形成了横在他们两人之间的一道屏障，他永远在这头受苦受难，而她只能远远望着，看着他受尽折磨，却只能无能为力。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到底是什么，让他要这样对自己百般隐瞒，说点实话，真的有这么难吗？

　　乔铭飏艰难地长吁一口气，气息沉重，语调破碎：“颜颜……我现在可能……还是没有办法把这件事完整的告诉你，你给我点时间……我会努力……调节好自己的情况……你相信我……好吗………”

　　他努力组织语言，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没有办法再说些什么，用力抱住了脑袋，乔铭飏痛苦地将脸埋了下去。

　　“你信我…………你信我好不好………好不好………求你了…………”他像梦呓一般不停小声地喃喃自语，精神高度集中，濒临崩溃。

　　“颜颜………颜颜………颜颜……颜颜…………”

　　“乔铭飏！”江卓颜红着眼睛大喊了一声，猛地扑到了乔铭飏身上，将脑袋死死往他怀里靠。

　　她伸出两手，抱紧了他后背窄瘦的腰身，微微啜泣着，泣不成声：“你别这样………真的，我不会怪你什么的，你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你不要勉强自己，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你别这样吓我……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乔铭飏神色恍惚，像是没什么意识一般。呆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更加用力扣住江卓颜的头按在胸膛处：“颜颜……颜颜……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哽咽着搂紧他的腰：“没有，真的没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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