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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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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拄着拐杖的爷爷蹒跚着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年纪大了,腿脚也多有不便,却依旧艰难地,一步一步地,向着乔铭飏走了过来。
从始至终,他的脸上都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那冷凝着的眼神,和深深抿起的唇角,高深莫测得不像个老人家,刺痛乔铭飏的眼睛。
他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就快要看不清东西的样子。
一只温热宽厚的大手,很快落在了乔铭飏的手上,微微用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爷爷暗哑的声音:“小飏,疼不疼?”
乔铭飏用一只手撑在地上,慢慢借着爷爷的手劲站了起来,靠着扶手,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
爷爷又开口问:“小飏?”
乔铭飏猛然回过神来,怔怔然了片刻,结结巴巴地开口:“不……不疼……”
实际上是疼的,脑门迅速上肿起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包,又青又紫又疼,但眼下,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铺天盖地的,脑子里全是不久前,自己从母亲和爷爷口中听到的惊天秘密,似乎将痛感驱逐掉了不少。
乔铭飏不敢疼,但他真的害怕。
“告诉爷爷,你都听到了什么?”爷爷抬眸看着乔铭飏,笑得温和慈祥。
乔铭飏头皮发麻,手脚发凉,依旧是答:“没有……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爷爷加重语气:“真的吗?”
乔铭飏鼓起勇气,坚定地说:“真的,爷爷。”
“好孩子,很晚了,快去休息吧,你明天不是还要上学吗?”
“好。”
乔铭飏揉了揉受伤的脑门,转身正想下楼时,田雯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飏。”
他的脚步定住,立在原地,没回头,也没再动。
田雯英接着说:“小孩子家家,不要什么事都拿着往外面说,只有家里人才是永远对你最好的,别人永远不会。”
“妈妈知道,你会是听话的孩子,对吗?”
乔铭飏的呼吸急促起来,肩膀都在微微抖动。他张了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三个字:“知道了。”
“乖,睡觉去吧。”
“妈妈!”乔铭飏突然转过身,眼神定定望着田雯英,鼓足勇气道,“你能告诉我,爸爸到底是怎么了吗?”
他还是不愿意相信,母亲为什么能做出这种事来?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家会变得这样支离破碎,在他的记忆里,明明一切都不是这样的。
田雯英刚才唇边还带着的虚伪笑容立刻退去,沉着脸孔不说话。
乔铭飏急切:“妈妈?我真的想要知道,你告诉我好不好?”
田雯英仍旧没有回应,抱着手臂站在门边,身上是雍容华贵的棉绒大衣,精致美丽的妆容,眼尾高高向上挑起,张扬得看起来根本不像个中年女子。
那个可怕的念头,又慢慢,爬上了脑海:“是不是………因为你和爷爷……难道真的是你们………”
“住嘴!”母亲还是未发一言,站在一旁的爷爷却是突然勃然大怒,将拐杖狠狠往地面一点,对着乔铭飏怒不可遏地说,“这就是你和你妈妈说话的口气吗?从小到大教你的尊重长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小飏,你太让我失望了。”
母亲表情未变,神色平静,眉宇微敛,仿佛面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乔铭飏愣了愣:“爷爷……我……”
爷爷收回拐杖,痛心疾首地喘了几口气:“还不快点回去!你难道想气死我吗?”
乔铭飏拼命摇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哒哒哒”,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响。田雯英慢慢下了楼,来到乔铭飏面前,对他扯出了一个微笑,手指抚摸上了他的肩膀:“小飏,很多事情,听到了也只能当没听见,很多问题,是永远也不该问的,你还小,以后长大了就明白了,知道了吗?”
她明明是笑着的,眼睛里却透出凉薄之意:“妈妈希望,今天晚上你不管听见了什么,都当没听见一样,我们和和气气的继续生活,只要妈妈还在,乔氏就不会倒闭,乔家永远不会落败,就算没了你爸爸,我们也可以过得很好,你懂吗?”
她甚至还伸出自己金贵娇嫩的手指,抚摸了一下乔铭飏额头上的肿包:“疼吗?今天太晚了,明天妈妈找医生来给你包扎,别留下伤口,不然就不帅了。”
“妈妈……”乔铭飏咬住嘴唇,眼睛有些湿润,“所以……那些,都是真的,对吗?”
田雯英垂下眸子,不置可否。
“你……”他艰难地继续问,“还有另外一个儿子,叫远颂,我根本不是你唯一的孩子,你也根本不爱爸爸,对吗?”
很轻很轻的嗓音从前方传来,如果不是距离极近,乔铭飏根本没有办法听清:“嗯。”
这声音太小太轻,一时恍惚,他都有些分不清,究竟是幻听还是现实。
但田雯英没否认。
一直笼罩在乔铭飏心头那最后一层保护罩,轰然破碎坍塌,将他埋进废墟。
那是少年时期的他,曾经经历过的,最大也最严重的打击。
简直难以想象,亲手策划这一切的人,竟然是他身边,骨血相连,最亲最近的家人。
乔铭飏不知道田雯英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将乔浩送进了监狱,只知道因为她匿名提交的各种“证据”是乔浩挪用公款的直接证据,因数额庞大,证据确凿,造成巨大恶劣影响,一审判决有期徒刑二十年,不得上诉。
移交看守所的那天,乔铭飏没有去学校上课。
事实上,他已经给自己请假了很多天。
自从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他颓废消极,很久没再打起精神来了。
他很难从这个巨大的打击中走出来,即使母亲和爷爷都开始有意无意地关心起他的生活。
这是从前根本不会出现的情况。
他们不说他们爱他,他也知道他们不爱他。
田雯英敲响乔铭飏房间门的时候,正是正午时分,阳光明亮,投射进房间里来,照得满地熠熠生辉。
他趴在书桌上,脑袋埋在臂弯里,装作睡着的样子。
田雯英没耐心等待,直接一把推开了门。
“穿好衣服跟我走。”她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乔铭飏动了动手臂,没抬头,闷闷地问:“去哪儿?”
他脑门上的伤经过处理,已经愈合了很多,却依旧留下了一条浅浅的伤痕。
就像这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家庭,无论再怎么用心修补,也无法完好如初。
“去了就知道了。”田雯英意味不明地说。
下了楼,爷爷坐在一楼大客厅沙发上听着广播,闭目养神。
他听到动静,没睁眼睛就问:“要走了?”
田雯英给备车的司机打完电话,停下脚步,看向爷爷:“爸,需要我给你带什么话吗?”
爷爷还是没睁开眼睛,摇了摇头说:“不用了,这么多年过来,我对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午后温暖的阳光暖洋洋将他整个人包裹了其中,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有几分迷醉意味:“雯英,希望以后你不要后悔。”
田雯英勾唇,冷冷地笑了,若有所思地说:“你也是,爸。”
跟在田雯英身后的乔铭飏安安静静,一言不发。他难得提起精神洗了个头,套上一件清爽的蓝色卫衣配白色牛仔裤,尽管才十五六岁但眉眼间已经依稀可见清俊模样,阳光帅气。
田雯英这时忽然转过身,眸子冷冷地在他身上打转了一会儿,而后忽然说:“小飏,你倒是穿得好看。”
冰冷不带感情的口气,让乔铭飏呆愣了片刻。
他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妈妈?”
田雯英冷哼一声,却不再同他搭话,而是转身,大步离开了客厅。
乔铭飏急忙抬脚跟上。
坐上了车子,他还有些踌躇不安。
直觉告诉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而事实,也的确是没有出乎意料的。
汽车缓缓驶上一条越发熟悉的道路,两旁风景宜人,行人稀少,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法院看守所。
也是直到这时,乔铭飏才恍然大悟,田雯英要带他出来的用意。
竟是见父亲乔浩最后一面。
他将要被移交警察局了,据说进去之前见见自己的儿子是唯一心愿。
可田雯英,明明恨透了他,却为什么,会答应他的要求?
警车开过法院大门,稳当停下,车门拉开,跳出一名手执警棍的警察。
然后是第二名,第三名。
第四个,是乔浩。
他被剃了光头,穿上指定服饰,手上铐着手铐,背影佝偻,明明才四十多一些的年纪,看起来却莫名像个饱经风霜的沧桑老人。
再也不是乔铭飏记忆中身形高大挺拔,能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只是一瞬间,乔铭飏的眼泪就流了下来,顺着脸庞一点点滑下,掉在地面上。
田雯英面无表情地开口:“过去看看吧,这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你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乔浩的目光也望了过来,乔铭飏捂住嘴,像个孩子似的泣不成声。
他终究没能迈动步子半分,最后还是被警察层层围着的乔浩,慢慢走到了他面前。
“小飏,最近过得还好吗?”哑得不成样子的嗓音,乔浩面容憔悴,胡子拉碴,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槐吾乔市长,乔氏集团董事长。
乔铭飏说:“很好,爸爸,我很好……”
他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往下掉,田雯英全当没有看见,不为所动。
乔浩动了动唇瓣:“傻孩子,不哭了,是爸爸做了错事,爸爸要接受惩罚了。”
乔铭飏依旧控制不住心底难受心痛的情绪,生平第一次在这样公开场合里,泪如雨下。
爸爸没有给过他过多的关爱,因为他所有的心思,几乎都放在了妈妈身上,也就慢慢忽略了乔铭飏这个儿子。
他不爱爸爸,但也做不到肆无忌惮地恨爸爸。
因为面前这个人,在即将进入看守所之前唯一一个愿望,是见自己的儿子。
不是田雯英。
此时此刻,乔浩终于能幡然醒悟,回顾前尘,自己究竟是做了多么可笑的事,引狼入室,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也是唯一一次,看到了那个被忽视的儿子,乔铭飏。
是他的亲生儿子,肯为他难过落泪的孩子。
是他醒悟得太晚,如果能再早一些,该有多好。
对不起,小飏。
没过多久,警察出声提醒:“差不多了,再耽误下去会误了时间。”
乔浩沉重地点点头,用被手铐圈着的手艰难地摸了摸乔铭飏的头:“小飏,爸爸走了,你记得好好的,要听大人们的话,你已经很大了,不要调皮………”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不知疲倦的讲了许多,到后来乔铭飏几乎快要听不清了,只知道一个劲儿的点头:“嗯嗯………爸爸我知道了………”
这场对话,从头到尾,田雯英都没有参与过半分。毕竟主角,本来也就不是她。
她也算是善心大发了,才会带乔铭飏来见乔浩。这个男人,其实多看他一眼她都觉得恶心。
可她终归不是铁石心肠,做不到如此冷漠绝情。
那就再最后随你一个心愿吧,乔浩,总之你已经山穷水尽毫无翻身的余地了。她这样想着。
乔浩被警察带着离开时,田雯英突然开口,声色平静地对着面前空气说:“后悔吗?”
没人知道她在跟谁说话,因为直到最后,也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乔铭飏哭过了,抹掉眼泪,咬紧牙关自己抬脚朝法院外走去。
田雯英在身后喊:“小飏,你要去哪儿,回来我带你回家。”
他脚步不停,也不回头,倔强地仰起头,任由眼泪飘散在吹面而过的冷风中:“妈妈,我对你真的好失望。”
你毁了我的梦,也彻底毁了我。
长达十几年的家庭冷战,剑拔弩张,便是由此拉开序幕。
整个高中时期,乔铭飏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也再没有打过田雯英和爷爷的电话一次。
他与那个繁荣的家彻底决裂了,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田雯英偶尔会将问候的信息发到班主任手机上,经由班主任传达给他,他连听都不想听,直接没礼貌地打断了和老师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