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
-
乔铭飏觉得，左右他在补习班做不了多久的老师，到时间了自己就走，装作无知无觉的样子不需要给出江卓颜什么回复就好。
世事，却偏偏是这样无常。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寒风刺骨的冬天，补习班给学生们放了假回家过年，他正愁自己该去什么地方凑合着过了这一年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他母亲打过来的，在这之前，他们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过任何联系。
电话机，母亲用机械般没有感情的声音告诉他：“你爷爷去世了，作为他的长孙，你必须回来参加他的葬礼。”
乔铭飏毫不犹豫得回绝了，他的理由很简单：“我已经不是他的孙子了，他亲口说的，当时你也听到了。”
真是可笑，这个女人是生他养他的亲生母亲，却能说出这样尖酸刻薄的话来：“乔铭飏我告诉你，不要太肆意妄为了，以前你把你爷爷气得还不够多吗？现在他死了你都还要跟他置气？”
相比起母亲的激动，乔铭飏却是平静至极：“我说了，他不是我爷爷，我也不是他孙子，这些是他亲口说的，他说这话的时候你也在场并且默认了一切，不是吗？”
他冷着脸孔，慢慢吐出那两个凉薄的字：“妈妈？”
凉风呼啸，乔铭飏站在冰天雪地的学校小操场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衬衫，不断有雪花、雨丝落在他身上又很快融化不见。他唇角紧抿，脸庞沉重得像樽雕像，声音暗哑：“替我表示悼念就好。但我想，我没有必须要回来的理由。”
他固执得像油盐不进的铁，多少年了和这个家族的抗争与冷战都没有停下过丝毫，永不服输。
那算计了乔铭飏一辈子的、他曾经挚爱无比后来恨之入骨的爷爷，终于在八十九岁这一年走到了头，因病去世了。他其实该感到高兴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从来都不会觉得冷的他，却在掐断电话的那一刻，忽然感觉到了刺骨的冷意从四面八方席卷上全身，浸透四肢百骸。
临近黑夜，学校里的学生大多已经走光，操场上连一盏灯都没有。快要过年了，合家团聚的时分，乔铭飏却一个人，独自飘零在外，找不到归处。
乔铭飏内心五味杂陈，想起记忆里那张慈祥苍老的脸孔，明明是和蔼可亲的，却不知为何，下一秒就变得张牙舞爪，想要将他撕碎。
他闭了闭眼，一股没来由的难过之意慢慢爬上胸腔，沉重无比，压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是爷爷，是至亲，是有血缘关系的，他终究做不到熟视无睹。
这种冷漠无情的做法，爷爷做得出来，可他永远做不出来。
乔铭飏最终还是决定回去一趟，不为别的，只为这么多年心里那块无处安放的巨石可以找到落处。他同爷爷这么多年无声的硝烟战争，也是时候该有个了结了。
槐吾，那是个很美的城市，他从小在那儿长大，有着太多太多美好值得回忆的记忆，但那时候，在他决定回去的一刹那，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忘却了所有曾经以为最好的记忆。
又或许，是本来就不存在的东西。
不过是埋藏在平静湖面下的波澜壮阔罢了。
乔铭飏是最后一个离开学校的，将车子开出大门时，连保安室的保安都早早下了班，他不禁觉得可笑，原来这世界之大，真的只有他一个人，是无所归依的。
却很意外的，在学校门口，遇见了江卓颜。
她拖着行李箱，站在路边左顾右盼，因为寒冷必须时不时给手心哈一口热气，小小的身体紧缩成一团。
他对她印象颇深，是因为第一天来到班级上时她突出的打扮，将自己严严实实裹了起来像只笨拙的熊。在看见她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这世界上会有这么怕冷的人。
乔铭飏以为，只有从未经历过寒冷的人，才会惧怕。是个单纯的姑娘，他想。
是个会在上早读时悄悄盯着自己打量，被他发现就立刻心虚低下头脸红到耳根的单纯姑娘。
是在他不经意间抬手刮了下她鼻尖便会面红耳赤到不敢见人马上跑开的单纯姑娘。
她喜欢他，他早就知道。
他活了二十几年，阅人无数，极会察言观色。
小姑娘家家的心思究竟有多单纯，没有人比乔铭飏懂。
他做了一番心里挣扎，最终摇下了车窗，说要送她回家。他也怕麻烦，怕自己这种态度会给她一种有希望的错觉，但比起让一个小姑娘在天寒地冻的天气里打车回家，他反倒不觉得有什么害怕的了。
不过是个举手之劳而已，他这样无所谓地想。
回去的路上，乔铭飏没忍住，将自己要提前离开的消息告诉了江卓颜，如他所料，她果然失落极了，问了他一些奇怪的问题，鼻头红红的，差点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她旁敲侧击地问他联系方式，他同样也胡乱搪塞过去。江卓颜，我们的相遇本来就是错的，这个错误应该早些结束才好。
他也遗憾，其实如果不是在那样的背景下那样的身份下，他可能真的会情难自禁，跟她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但他到底还是没有这么做，她的前途，他的未来，都是注定要背道而驰的。如果一定要固执扭在一起，只会偏离轨道，车毁人亡。
乔铭飏送她到小区楼下，他下意识记住了那个位置，自己也说不上来原因。
看着江卓颜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走进小区时，她的背影那样坚毅卓然，他忽然有种感觉，或许真的，他们这辈子也不会再见了。
他琐事缠身，那些事情太过复杂混乱，一时间根本没有办法全部解决。而她的前程一片光亮，是他永远没有办法追上的。
江卓颜，就这样吧，他有些沮丧的想，挺高兴认识你，也难过只是认识你。
如果可以的话，下一次，换个地点换个时间，我们一定要重新来一次。
这一次，换我来，褪去一身骄傲，喜欢你到疯掉。
路上行人车辆都挺少，乔铭飏开车极其稳当，没什么大风大浪的，很快就到了西南附属学校。
他在学校门口停下车子，江卓颜解掉安全带，说了句：“谢谢你。”
他点点头，不置可否。
打开车门，她俯身正要下车，他忽然开口喊她：“江卓颜。”
她一愣，回头：“怎么了？”
天边是一望无际的漆黑，仿佛看不到尽头一般。她身后正好是学校大门口亮堂无比的灯光，斜斜照射过来，恰好将她的脸孔照得白皙如玉。
乔铭飏心念一动，想起了白天的事：“你可以跟我说，到底是为什么哭嘛？”
这个事太丢人，一提起江卓颜就觉得难堪。她轻咬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犹豫了一下，轻声说：“你就当我当时在发疯吧，我有时候就会莫名其妙的这样，原因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点点头，说：“好吧。”
“嗯，”她下了车，将车门轻轻合上，弯腰在车窗边看乔铭飏的眼睛，很漂亮，车子里明明没有灯，她却觉得他的眼睛里似乎跳跃着细碎的光，“你还有什么事要问吗？”
这一天的事，真像做梦一样。
与乔铭飏的“意外”重逢，算是开端。
事实上，这么多年，他几乎都没在她的梦里出现过，当真是将当年那句“不会再见了”证实得淋漓尽致。
缘分就是这般妙不可言，连做梦都无法见到的人，就这样在现实中，不期而遇了。
江卓颜觉得，或许是上天有意为之。当年她错过了他，所以现在还一个相遇给她。
她不敢提及一丁点关于他的家庭问题，因为生怕会得到那个令人心碎的消息。就这样吧，她心满意足地想，只要还能在自己的视线范围里还能看看他，就是再好不过了。
乔铭飏也抬眸看她，眸色深深，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次，莫名显得性感迷人：“你还………”尾音被拖长，似乎是刻意的。
江卓颜歪了歪脑袋，耐心问：“什么？”
他面不改色，修长漂亮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声色平静：“还爱我吗？”
像往油锅里洒水，江卓颜的大脑，因为这句话，“砰”的一下轰然炸开。
她呆愣半晌，拿着包的手一松，包就不争气的掉在了地上。
乔铭飏还在说：“还爱我吗？”
是爱，不是喜欢。
是还爱我吗？不是还喜欢我吗？
所以之前，所以当年，她对他的心意，他全部都知道？
江卓颜呆如木鸡，身体像被钉钉子一样钉在原地：“你……你说什么？”
“我说，”乔铭飏弯唇轻笑，重复了一遍，“还爱我吗？江卓颜？”
她的瞳孔一瞬间放大了不少，难以置信地问：“你…………你都知道？”
他轻快笑着点头：“不然呢？江同学，你真的很不会撒谎。”
嗓音和煦，语调含笑，一如当年，微笑让她做自我介绍：“江同学，不要太紧张，老师不吃人。”
可她分明不是紧张，而是心乱如麻，便像当下一般，被他的一举一动，轻而易举勾起了心脏：“真的吗？乔铭飏，你说的都是真的？”
乔铭飏被她这副娇憨的模样逗笑了，忍不住伸手从车窗旁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发顶：“乔老师说的都是真的。”
“乔老师从不骗人。”
“江同学，你现在信了吗？”
江卓颜动了动唇，喜极而泣，眼眶中很快蓄满了泪水，语无伦次：“你………啧……这……真的……我……”
他仍旧在笑，春风和煦，惹人眼球：“是真的，江同学，听清楚了吗？”
乔老师，江同学，其实他们之间，从来未变，不过是时间，悄悄偷走了五年的岁月，而现在，都给他们补回来了而已。
江卓颜激动得差点说不出来话，只知道一个劲儿的脸红，脖颈间涨起细密的筋脉，脑中一片空白：“………”
乔铭飏下了车，绕到她身边，替她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包挂到她手上，眼带笑意：“先回去再好好想吧，外面太冷。”
他还记得，她最是怕冷，城郊夜里风大，寒风刺骨。
江卓颜的眼睛湿湿的，眼泪就快要掉下来的样子：“我……”
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描述她此时此刻的心情，激动，高兴，喜悦又不可置信，全都明晃晃写在了她的脸上。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他说的都是真的，他说乔老师从来不骗人。
他都知道，那些晦涩难言的羞涩情感，被江卓颜悄咪咪藏进心底的，以为无人知晓的，他居然都知道。
乔铭飏清俊的脸庞近在眼前，弯着薄唇眉眼深邃，她发现他似乎极其爱笑，面对她时时刻刻都是笑意难掩的。他今晚穿了件厚实的黑色风衣，这个颜色衬得皮肤十分白皙，也将那双黑若耀石的眼珠突出得熠熠生辉。
江卓颜终于忍不住的落下泪来，在他面前，像个孩子般泣不成声。
………
回宿舍的路上偶然遇到了刚下课的秦沐然，她手里抱着教案，借着明亮灯光一眼就看出了江卓颜眼尾的深红，于是惊讶地问：“江老师，你是不是刚刚哭过了？”
她连忙抬手遮了遮，沉着嗓子说：“没有，就是外面风大，吹得我眼睛疼。”
“哦，”秦沐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整天没看见你了，你今天去哪儿了啊？”
江卓颜说：“去城里找一个朋友了。”
秦沐然开了口还想再问句别的什么时，余光却瞥见江卓颜脸上难堪的表情，她似乎不太想将这场对话继续下去，而是急着逃离。
至于原因？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她于是说：“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时间也不早了。”
江卓颜闷闷地“嗯”了一声，抬脚逃也似的飞快离开，上了宿舍楼。
秦沐然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但心想她或许是有些特殊的事情不方便告诉自己，便也释然了。
她抱紧了手里的教案，也慢悠慢悠地朝宿舍走去，皎洁的月光在天上看着她，照得路面一地清辉。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 1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