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鬼屋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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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面眼前一幕，任何言语都变得苍白无力，任何疑问都显得尖锐刺耳。
阿柒，他的阿柒。
那个无忧无虑被人宠爱着的，胖乎乎的青年。
曾经让他爱不释手的柔软，可曾想过失去的一天？
曾经作为被包容、被深爱的证明，可曾想过活生生剥离的痛苦？
他的小肚子没了，只有连内脏都被吞噬殆尽的空壳；他的圆脸蛋没了，干瘪的两颊深深凹陷；轻轻摇晃就能带起波浪般的层层堆雪、丰腴润泽尽数化去，剩下的是薄薄一层近乎透明的皮粘连在坚硬的骨头上。
正常人决计不会到这个地步，他们在断食三天、断水七天的时候就会一命呜呼，不再有血液输送养分给心脏时，生理机能就会自动停止，但是大脑还会继续活跃一段时间，直至体内最后一丝能量被耗干。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灵魂”都消散的时刻。
然而冯阿柒的身体却在隔断了脑指令的情况下，出于生存的本能，疯狂汲取着身体所能运用的全部能量，供养着那个贪婪到能把腹腔掏空、最后侵蚀掉自己的胃！
是什么让他的身体如此行动？
是谁供给了这种能量？
男人眦目欲裂，眼眶里溢满鲜血，尚存的一丝理智不愿让冯阿柒看见自己狰狞的面孔，以手掩面，浑身的骨骼却是咯吱作响。
不！！！
这不是真的，不是！！！
程靖文的内心在嘶吼，他仿佛分裂出来两个自己，一个跪在地上掩面痛哭，一个雷霆暴怒，戳着他的胸口指责，声声泣血。
他失去的记忆到底是什么？他和冯阿柒是什么关系？
他是不是……害他被困在这里活生生饿死的罪魁祸首？
一个又一个的质问如岩浆烧灼着他的心，又如带刺的荆棘抽打着他的灵魂，每一鞭都会带下一条鲜红的血肉。
一双猩红的眼球在暗处张开，转动。
被生锈的锁链捆缚住的带刺铁门发出沉重的轰鸣，对面仿佛有一只可怕至极的凶兽在疯狂顶撞着大门，即便被尖刺扎穿掌心、胸腹，鲜血淋漓、皮肉翻飞也不停歇。
疼痛和血液只会进一步激发这只凶兽的狂性，它暴怒，誓要脱离这不自由的黑暗；它哀恸，为失踪的伴侣所遭受的痛苦。
这黑暗已经无法困住它，牢笼被打破的那一刻即将来临！
冯阿柒吓坏了，他以为自己的丑样子刺激到了这人，连忙变回原本的模样，合上木箱盖子，却不敢靠近这恶鬼一般的男人。
他的气势如锋利的刀刃，撕扯着周身的空间；他遮掩起来的面容漆黑一片，里面仿佛有无数的怨灵在尖锐咆哮；他黑色的衣摆不受控制地摆动，像是即将沸腾的水面；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下一根根青红血管暴起，如同细小的蛇在里面蜿蜒爬行。
这、这就是人类的道士吗？！那些“大哥”们说的果然没错，厉害的人类凶起来根本没有他们小鬼什么事！
就在冯阿柒以为这“人”就要爆炸，或者大开杀戒的时候，他忽然像融化的水滴坠入漆黑的地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冯阿柒震惊，他颤巍巍过去用脚踩一踩男人所站的位置，坚硬的石地板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紧接着，伴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整栋别墅开始颤抖，瓦砾沙尘纷纷落下，狂躁的鬼气自下而上盘旋、蔓延，如潮水般疯狂上涌。
寂静的假面被撕破，人类惊悚的尖叫、恶鬼狂欢的喧嚣已经传到了地下室！
冯阿柒不知所措，他只是一个失去记忆、刚刚醒过来没几天的小鬼，很多事情都是从“猫猫球球”和其他清醒着的鬼怪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别墅为什么会出现异状，鬼气浓郁到了何种地步，他真是半点都察觉不到——
或者说，有人，或是什么东西，隔绝了他这方面的感知。
黑烟弥漫，像是匍匐地面隐秘潜行的士兵，并未引起迟钝的小胖鬼的注意。所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黑烟围绕在他脚边打着旋儿，一缕接一缕地流淌而过，不时翻滚起来碰一碰他距离地面不到五厘米的脚尖。
冯阿柒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外面。
冥冥之中，他感受到一种玄之又玄的牵引，像是来自灵魂，从他的大脑深处牵着一根丝线向后拉扯。
小动物般警觉起来的冯阿柒迅速向着预感的来源转身，却见一团不起眼的黑雾正围着他的木箱打转。
“嘿！你们在干什么？离我远点！”
惊怒压过了恐惧，他冲上去想要夺回木箱。
黑烟像是被发现偷偷摸摸干坏事的小孩，瞬间沸腾起来，一片慌乱中却不忘记本来目的，在冯阿柒扑过去的瞬间吞没了木箱子，和程靖文一样消失在地缝中。
“哎哟！好疼！”
意料之外的，他没有穿过墙壁，而是狠狠撞在了冰冷坚硬的墙面。
冯阿柒愣愣的坐在地上，额头被撞出一个鼓包，又红又肿。
他皮薄，那点地方很快就沁出一丝血珠，皮下更是青紫了一片。
冯阿柒眼眶里含着两包热泪，傻傻地摸着脑门，蘸了一点血，在指肚抿了抿，又闻一闻。
“血……是真的血。”
可是，一个死去多年的人，化作鬼怪，怎么还会流血呢？
奇怪的事接踵而至，冯阿柒恍然间觉得自己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无力逃脱，几乎要窒息在这悬紧的一线里。
黑烟继续弥漫，化作更为稀薄的雾气，似乎想要借此飘得更高一些。
冯阿柒看见了这群吞掉他的骸骨的小东西，气呼呼地一脚踩上去，它们立刻像被冲开的气旋一样打散，围着他白的发亮的脚踝轻碰一下，又碰一下，丝毫不在意冯阿柒对它们的粗暴。
也不知道这样黑黢黢的雾状的东西，他是怎么读出这么复杂的情绪。冯阿柒又惊又怕，想生气却又不知道向谁撒火，憋成两包热泪。
“你们这些小偷，强盗！”
黑烟无助地翻滚着，想要上前讨好，却又怕惹他继续生气。
“我知道了，你们跟那个男的是一伙的，对不对？”
黑烟怔了一下，下一秒争先恐后地往他的脚下涌去。
冯阿柒吓得踮起脚来——他都踮着脚那么多天，早就习惯了这个姿势，看上去颇有几分被迫挺立的小天鹅姿态，仿佛下一秒就会伴随着音乐跳起轻盈的舞步。
黑烟丝毫不知他的紧张和躲避，高高兴兴地围着嫩生生白玉做的脚趾豆转圈，碰一下，又碰一下，若是换一个形态，必能让人看出黑烟是宛如情人般一下下啄吻。
冯阿柒一动不动。他现在飘不起来，只能僵硬站着。
黑烟咕嘟嘟冒了一会儿泡，忽然一拥而上，看似就要碰到冯阿柒的脚尖，却在他抖啊抖的时候呼啦一下子散开，然后又凑上去，再散开。
重复了几次，冯阿柒终于反应过来。
它们，是在模仿刚才被自己踩散开的情景？
这个念头在心里闪过，霎时，直面异物的惊恐和木箱被整个吞掉的恼怒也随之淡去。
小胖鬼本能地意识到，黑烟在讨好他。
黑烟对他而言暂时是无害的。
那么和黑烟有关的那个男人，是不是也是无害的？
被情绪冲刷、隐藏在记忆里忽视的细节闪现。
男人表现出与常人的差异，对于像他这样虚无缥缈的鬼怪的视线和触碰，站在阳光里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到木箱里面他的尸骸后痛心疾首的模样……
痛心？为什么他会为我感到悲伤？
冯阿柒攥了攥渐渐凝实的手掌，体内力量充盈与否他可以切实感受到。
这股滋味……是来自那个男人的悲伤。
要如何来形容？好像盛夏忽然猛灌了一口散发着寒气的苦茶，糅合淡淡的烟草皮革气息，能让一个甜党把五官都像一块抹布似的皱在一起，从舌尖麻痹到喉咙深处，把酸和苦彻彻底底浸透，不禁潸然泪下之后，却又有一股清凉从肺里爬上来，冲醒沉醉的大脑，用这一丝舒适换取梦幻般的甘甜——哪怕知道那是虚假之物。
这不是冯阿柒第一次品尝情绪的滋味，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激烈。
怎么回事？鬼怪不可能和自己的食物共情，可是在反复咀嚼那男人传递出来的浓厚情感时，他好似品尝了一杯能烧灼喉管的烈酒，传来刀割般的幻痛。
他想要流泪，想要把这情绪“吐”出去还给男人，甚至想要……抱抱他。
像是久别重逢的爱侣，亦或是雨夜归巢的倦鸟。
……他在想什么有的没的。
冯阿柒用力甩甩头，把奇怪的情绪压下心底，他得出去，先和女鬼他们会合，抱团取暖才是他们这样的小鬼的生存方式；然后再去找他的木箱和骸骨，那是他作为鬼怪继续停留人间的唯一联系，受到任何损害都会反馈到本体身上的致命之处。
……虽然，冯阿柒有种预感，那个男人不会对他的东西做什么。
唔？对了，那人到底叫什么啊？
冯阿柒懊恼地敲打着本就不聪明的头，合着连男人的姓名都不清楚！真是傻瓜！
唉，这怎么能怪他呢？男人每次相遇都不肯好好说话，不是他意外撞到他怀里，就是……意外撞到他怀里，像个自投罗网的傻傻猎物。
那种情况，冯阿柒逃跑都来不及，哪还顾得上问名字？
冯阿柒推开地下室的门，心里藏着事，毫无危机感地晃晃悠悠往门外走。
四处黑烟弥漫，光线昏暗，时不时闪烁一下，和旧时电路老化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前提是，这里是宽敞明亮的现代别墅，而不是一座年久失修的老旧危房。
“吱呀。”
青年两百多斤的体重落在腐朽的木地板上，老木头发出不堪承受的声响。
可是明明他唤我“阿柒”，语气颇为亲昵，好像和我相识多年，关系如何紧密。可我对他没有半分印象。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他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还叫得那么黏腻？
冯阿柒可以确定，他第一次想要吓唬这个路过的可怜男人，却一时失手把假牙掉了下去，然后又十分不专业地把自己——一只能够漂浮穿墙的鬼怪也摔了下去——恰好掉在男人怀里……
不行，光是想想他都要脚趾扣地、挖穿整栋别墅了！
冯阿柒强行忍耐住羞意，双目紧闭快步疾走了一阵，才扶着墙停下来。
期间无数双眼睛睁开，渴慕的视线齐齐射向中心的鬼，争先恐后涌向他的脚下，被主人“啪叽”一下下无情踩碎，发出泡沫破裂的轻微声响。
猩红眼珠互相堆挤着却又不敢发出半点动静，直到冯阿柒再度睁眼才不甘地沉下去。
冯阿柒可以确定，男人当时的表情是惊讶的，意外的，不掺任何虚假，甚至……甚至……
脸颊忽然涌上一股热气，冯阿柒的脑袋发出水壶烧开的呜呜声，他再次一头撞在墙壁上——
怎么回事！
他、他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不不不，他的脑子一定是在骗自己，一定是因为他觊觎人家的美色。
不然他怎么会觉得，那人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夹杂着浓烈的欢喜？
蠢蠢欲动的眼珠们再次睁开。
试图来到这间走廊的鬼怪，脚尖还未踏上这片地板，就被满地张开的密密麻麻的眼球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逃走了。
妈妈呀，是什么可怕的怪物盘踞在那里？！
为了一块若隐若现、气息不稳定的“肥肉”得罪这位大佬，甚至可能丢了小命——不值得，真不值得，还不快快跑路！
轰走了不请自来的家伙，眼球们一眨不眨地饱含爱意注视着摇头晃脑的小胖鬼，对他的一切行为都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和兴趣；它们非但不会觉得冯阿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自言自语的样子很傻很疯，反而认为这是富有活力的象征。
鬼怪是不会有这样丰富的情感，它们更偏执，与生者之间就像是隔了一层模糊的塑料膜，谁也触不到谁。
他的皮肤白的发光，薄薄一层，甚至可以看到下面流淌的血管；脸上晕开的红云真好看，像一颗新鲜圆润的水蜜桃，真想用犬齿在侧面轻轻蹭上一口，不知道是不是会流淌出胀满的、清甜丰腴的汁水。
天花板、墙壁、地面，橱柜里、画框下、花瓶底，但凡有暗影的地方，都密密麻麻塞满了骇人的猩红眼珠。
它们滚动着，拥挤着，像是水里一个又一个的白色泡泡，然而那上面浮动的不是绚丽的霓虹，而是滚烫的岩浆。
【真可爱】
【真可爱】
【是我的】
【是我的】
【是……我们的】
【我们的小妻子】
【我们的小阿柒】
【嘻嘻】
【嘻嘻】
【他会怕的】
【不，他爱我们】
【你敢让他看见吗】
【踩碎你！踩碎你！】
【嘻嘻】
【快来吧，快来吧】
【游荡的鸟儿，终于可以回家啦】
作者有话说
第139章 鬼屋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