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鬼屋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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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诞生自无意识的黑暗。
混沌，无穷尽，无极限，仅有的破碎星光成为这里唯一的存在。
即便如此，它们也照亮了漆黑的夜空，无垠的宇宙。
当祂睁开眼——也就是说祂拥有了“眼”这个生命器官，自然而然学会了“睁眼”的动作，眼中映入的景物不再是压抑的黑色和明灭闪烁的点点灯火。
世界是五彩斑斓的。
然而这些多到溢出的光明，却第一次让他心生畏惧、抵抗甚至是厌恶。
太刺眼了，他想，这样我就看不到你了啊。
——你们不是我想要见到的光。
我想要见到……
见到的是……
是……谁？
我是程靖文，人类，28岁，一个成功的投资者，靠着高昂的别墅出租费生活，拥有这一整条街的别墅，包括一栋鬼宅。
我隐瞒鬼宅的真相，把房子租给不需要经过筛选的任何人，放任他们在鬼宅里受惊、逃跑，他们的恐惧化作别墅里鬼怪的养料，他们的血肉成为埋藏在泥土和墙壁中的怨气，浇灌着别墅的罪恶。
总有人来来往往，不断有新来的住客，我把他们安排在鬼宅附近的别墅里，他们就会自然而然和里面的鬼牵扯上关系。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对这个不断重复循环的世界感到疲倦，更不存在未来。
我就像是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这些进进出出的住客就是一串串数字，他们必须按照既定程序行动，包括我——只不过他们受到无形的规则摆布，而我则是被强制命令。
我的脑海中存在着类似的指令，它并不能真正命令我，却可以让我有一个目标。
这栋鬼宅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而我却无法靠近。
我任由他们在里面寻找，却无人能给予我答案。
我守着宝藏，像一只烦躁而又无力的巨龙，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是活物还是死物，为什么不在我的回忆里。
可“他”是我心甘情愿套上的枷锁。
……
莫非咬着牙套话：“你想去地下室，为什么？哪里有什么值得你去的？”
莫问似乎觉得有趣：“你觉得呢？你去看过无数遍了吧，你觉得地下室有什么值得我关注？”
莫非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移动，他飞速整理着思绪，却没有意识到语气是多么癫狂。
“鬼王杀了你，众鬼分食你，却还留下你的残魂……这一定是鬼王的命令。他为什么要留下你？因为你是通灵者，一定没错，他还需要你的力量。”
“你受制于人，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他会留你到现在，而你看起来除了利用我的身体在别墅里探查以外，没有做多余的事情。要么他想要让你作为潜藏在我们队伍之中的杀手锏，在关键时刻重创我们，要么——”
“你在替他找东西，找他变成鬼的执念。你会对地下室如此感兴趣，恰恰证明了我的想法。”
“啪！”
“啪！”
莫问在他心里一下又一下鼓掌。
“你也想知道，对不对？跟着我，你就会见到对于鬼王至关重要的东西了——我不会骗你！”
地下室的门轰然打开，在被黑暗吞噬的最后一秒前，莫非的瞳孔中发出贪婪兴奋的光芒。
……
“猫猫姐？姐姐？老杨？你们去哪儿了？”
冯阿柒打开灯，在地下室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一个鬼影。
“他们不在，也许躲到别处去了。”
程靖文欣赏着他飘来飘去的背影，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也许，他早已找到了也说不定。
视线不经意间落在墙角的一个红木箱子上面，倏地凝滞。
“阿柒，这个箱子是什么？”
“嗯？”
冯阿柒听见飘过来，毫无危机感的认真回答，像只敞露雪白肚皮的小仓鼠，四脚朝天咧着嘴巴，“那是我的‘家’。”
“家？”程靖文往日带着几分调笑的声音竟有一丝颤抖，但是冯阿柒没有听出来。
他拨动铜锁扣，掀开盖子，“对啊，我有意识的时候就从这里醒过来，所以这里就是我的家。”
沉重的盖子掉落在地上，扬起一片轻尘。
里面隐约可以看见一点，灰白色。
箱子并不大，如果按照冯阿柒鬼魂状态的体型，生前的他根本不可能把自己塞进去，连一点呼吸的余地也没有。
程靖文的手指几不可见地病态轻颤。
凑近了可以闻到，被厚重的檀木香遮盖住的丝丝缕缕的尸臭味，那是早已腐朽的骸骨气味，陈旧，糜烂，积压着厚厚的灰尘。
正对着外部的箱子内壁，一道道沾染着血色的指甲痕迹，歪歪扭扭，像是被折断了身子的猩红蜈蚣。
……
唯一的灯光明灭闪烁，像是在寒风中摇曳的烛火。
莫非不介意这点光亮。
他跌跌撞撞走下台阶，映入眼帘的只有悬在头顶的一盏灯，和一个红木箱子。
那箱子里放着的，就是他要找的。
原来，就在这么近的距离。
他低头，捂着脸，笑声从喉咙里溢出。
“你不想知道里面有什么？”
莫非声音冷淡，很好辨认：“急什么，尸体罢了。”
“鬼王的尸体？当然——毁了它，毁了它！轻而易举的事。趁着那讨厌的钢琴家还没过来——”
“它不会过来。”
莫非似乎忽然恢复了理智，他低声道：“你有没有想过，鬼王会是谁？”
“哦？你知道？”莫问不屑道。
“这里的鬼怪，从服饰上就能看出很明显不是一个时代。我看过房屋的产权资料和刊登过它的消息的报纸，钢琴家死后，房子流拍了十几年，最后被一个匿名人士买下来，又过了十年才再次在市场上流通。”
莫问兴味道：“对，然后呢？”
“第三任买主没有留下任何有关信息，包括你搜集的资料里面。可是他在这栋有了两只鬼的别墅里住了十年，房子才再次易主——你知道原因。”
“这样的人，如果因为别墅意外身亡，不可能不会变成鬼怪徘徊。”
“神秘失踪的第三任房客，就是鬼王！”
莫问笑了：“可你依然不知道他是谁——”
莫非打断了他：“我不知道，但是你知道。”
他揭露莫问的鬼面：“那可是你亲手打造出来的鬼王！”
话音未落，早已准备好的右手作刃，狠狠插进自己的心脏！
他背后墙壁上不知何时升起的黑色暗影，刹那间张牙舞爪，在凄厉尖锐的咆哮声中消失。
意识骤然断开了一瞬，随后恢复。
他赌对了，莫非感受着身体变化，轻出一口气。
莫问选择进入他的体内，而不是作为一个灵鬼跟随着他，这件事想想就知道有多大的问题，莫非当然会对他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提防着他夺取自己的身体掌控权。
一旦他失去“莫非”这个身份，游戏就结束了。单凭玩家很难通过关卡，因为莫问原本就是设计成为玩家提供帮助、却又会在紧要关头阴一把的角色。
只是这一次，难度比起攻略里出现的要高出不少，莫非在关键时刻用“假死”暂时封闭了莫问，该获得的信息也大致得到了，他的目的基本达成。莫非眉头紧锁，调出游戏面板，把疼痛值调到最低。
掏心窝子的事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他用棉布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用背包里的灵药道具暂时止血，扶着墙走向红木箱子。
在那里，一具成年男性骸骨静静地蜷缩其中，上身是红色卫衣，下身是深蓝色工装裤，手腕处一块黑色机械表，早已停止的时间显示是【20x2年10月15日】。
正好是二十年前！和他推断的第三任房主基本能对上。
仔细看，莫非不由得大吃一惊，那木箱的内壁上竟然满是红色的刮痕，正好在面对外侧、骸骨蜷缩的朝向靠近上半身部分。
那血色不曾被氧化，依旧鲜红如新，根本不像是二十年前留下的痕迹。莫非用指尖蘸了一点，才确认这的确是血迹，而且是饱含痛苦留下的，怨气却很少。
在看那刮痕，在木箱表面留下的程度很浅，只有血色晃眼。这是为何？若是活生生被关在这里，本该满腹怨恨、撕心裂肺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拼命想要逃离才对，可是那印记如此浅薄，几乎能被忽视的程度，可见这人并未用多少力气。
莫非观察这具布满灰尘的骸骨，又发现了一个问题。若说人死后尸体腐朽，衣物的确比皮肉保存更久些，衣服因此散落在骸骨周围也并不奇怪。但是观察这个死在木箱里的男人，身高在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间，而衣物却过分宽大，腰围、袖口、裤管远超正常体型，可见生前应当十分肥胖。
这样一来，疑点就更多了。如果这人真的有这么胖，他又不可能被塞进这个箱子里。莫非的身高略矮些，不到一米七，他算得上是“体型娇小”的男子，如果蜷缩在这个木箱里长度尚可，宽度略显拥挤。
况且他骨骼僵硬，根本不可能把自己弯折成骸骨这样。
骸骨的衣服上面没有明显的血迹、损伤，保存较为完整；开箱时尘土四溢，应当与二十年前基本无差别。
一个又一个疑问浮出水面，也让莫非的心渐渐沉入谷底。
这真的是鬼王的遗骸么？
如果不是，这又是谁的？他与鬼王又有什么关系？
莫非伸手，下意识要把这个关键道具收入背包中，还未发动技能，却见蒙尘的白骨彻底化为飞烟，消散在空气中。
莫非：“……”
淦！老子他妈白忙活了！
紧接着，连带着衣服、箱子，所有和这具骸骨相关的东西统统在须臾间消失，一干二净、分毫不剩，生怕晚一步就会被莫非带走似的。
莫非气极，却也无可奈何。
他倚着墙壁坐在地上，单手拂过左胸的凹陷处，感受着已然停滞的心跳。
算了，若这东西对于鬼王而言万分重要，没了也好，说不定能对他的鬼体造成重创。
对了，想起鬼王，莫非一个激灵坐起来，鬼王不同于寻常鬼物，没了执念之物就会魂飞魄散；他实力强横，执念之物于他而言虽然重要，却不至于因此而亡。
现在这东西不知为何消失了，留下重重谜团，却也带来最明显、最可怕的危机：鬼王降临！
事不宜迟，此地不宜久留！
莫非也来不及喘口气，连滚带爬逃出地下室，直奔二楼主卧室。
相同的地下室，光景却是截然相反。
程靖文望着红木箱子和里面静静沉睡的骸骨，怔怔的出神。
一股恶寒爬上他的后背，男人漆黑的瞳孔瞬间迸射出阴狠暴怒，视线转动到不知名的位置，似乎透过去看到了什么令他心神大怒的事。
冯阿柒没有对上他的视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空气一下子变得具有压迫感，像是下雨前的阴天，闷闷的让人胸口难受。
他小心翼翼地扯了扯男人的袖口：“你生气了吗？谁惹你了？”
程靖文回神，无端而来的大恸与感应到宵小之辈的大怒正在他的胸腔里激烈碰撞。他不好回答，只是闷闷摇头。
他五指张开，似在凭空描摹那蜷缩在木箱中的白骨，看着它身上与小胖鬼如出一辙、只是色彩更加陈旧灰暗的卫衣和长裤，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的低声道：“小胖鬼，别骗我，你怎么可能从这里醒过来？嗯？是不是有人给你换了一样的衣服，硬是把你软乎乎的魂体塞进去？若非如此，你怎么会、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冯阿柒不解道：“我当然没有骗你，我瘦的时候可以钻进去，现在当然不行了。”
他并未注意到，程靖文墨汁一般深沉无光的瞳孔，微微勾起的嘴角，如同刻在脸上的般若面具，让他无端增添了几分恶鬼气质。
他的声音愈发轻柔：“哦？瘦的时候，你何时瘦下来过？鬼魂只会维持生前的样子，衣着样貌、形体姿态，甚至是死状都完全相同。”
“猫猫姐姐可以作证，她见过的，我之前可瘦了。不过你好厉害，你和她说的话一模一样。她当时看到我变胖的时候，那震惊的表情……”小胖鬼扑哧哧的笑。
程靖文可一点也笑不出来。
“你说那个女鬼……”
是真的。
“你不信？那我变给你看看好了。唉，我瘦的时候可丑了，像一具小骷髅，猫猫姐只看了一眼就哭了。她可真善良。”
冯阿柒全然不知自己的经历是何等离奇。无论是对于鬼，还是对于人，这一幕都是打破了常规定理，如同太阳西升东落一般不可思议。
面前的小白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往日敦实的肉不翼而飞，撑起来的双下巴和鼓鼓的脸颊迅速消失，年画娃娃似的藕节臂恢复了原本的细长，萝卜头一样的五指变成了正常人的、甚至更加纤细的白玉指节，雕琢着骨骼的轮廓。
都说“胖子都是潜力股”，这话放在冯阿柒身上一点也不假。他是被精心浇灌长大的温室里的花，这一点从他还胖着的时候就能窥见一二。养着他的人一定倾注了全身心的爱，才让他无论是何种姿态都能自信着活下去。
事实上，在他身上变化最大的，当属那张脸。原本被肥肉挤压生存空间的五官得以畅快呼吸，弯弯的眉毛，高挺的鼻梁，m型肉感十足的唇瓣，即便知晓这人已经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单看这娃娃脸还是会让人质疑他是否成年。
但是唯一叫人感到可惜的，称得上不和谐音符的，是这双水葡萄般的眼睛。眼窝凹陷，眼眶圆润，与其他匀称的五官相比过分巨大，跨过了美的阈值，已经可以称得上惊悚诡异。
正是由于这双眼的存在，使他看上去活像一具披着雪白皮的骷髅，或是被人摆放在橱窗里无神的大眼娃娃，盯久了甚至会脊背发寒的那种。
然而，这样正常的面容仅仅出现在一瞬。下一秒，他的样貌身形继续发生改变，如同无法阻止衰变的原子核，短短数息之间，就经历了从繁荣到凋谢的一生。
冯阿柒的确是瘦的，但此刻的他浑身上下充斥着诡异感。
他多瘦啊！皮包骨头，颧骨高突，面容憔悴，宽大的衣服套在他身上就像是用毛巾堪堪拢住两根细瘦笔直的筷子，风一吹就能轻而易举地弄折。
他变成了活生生的骷髅！
即便是这样，冯阿柒也依旧是鬼怪，无论何种形态，只要他的鬼气没有消减，他就能正常活动。
此刻他颇感新奇地盯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身体，时而摸摸肋条，时而用两指圈住手腕脚踝。
“看，我原来也可以这么瘦！”
他像个好奇的孩子把玩着新得到的玩具，却不知晓这一幕给旁观者落下多大的震撼。
程靖文几乎无法呼吸。
炙热滚烫的泪水从他的双颊滚落。
“阿柒……阿柒……”
破碎的音节含在他的唇舌之间，却始终无法完整吐露。
——死去的亡魂，会保留生前最后的样貌。
——唯有死亡，会平等地俯瞰人间。
作者有话说
第138章 鬼屋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