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游戏》鸣鸦河渡

12、口是心非

　　临去之前，两人把这具缝合人抬到山脚下挖坑埋了。

　　庄秦在心里替这些人惋惜，死在一个虚拟的游戏里很不值。

　　如果山上不能去，那么小纱提示的内容将毫无意义，或者是他们曲解了小纱的提示，又或者小纱说的跟任务没有任何关系。

　　但转念想，应该是他们曲解了小纱的意思。

　　小纱的母亲就是去镇南的山上找七色丝才失踪的，那么小纱的提示便是不可去镇南的山上。

　　伯爵说裁缝铺里有线索，裁缝铺给的线索里肯定也有暗示，才让这些人去了山上。

　　镇东整条街都是裁缝铺，同样没有名字，大门都敞开，但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三人站在街道口对视一眼，走进右边第一家。

　　店不大，没有窗，一堆一堆的布料锦匹躺在墙角，似乎很久没翻动过，起了蛛网。

　　屋中央放着一张八仙桌，摆着缝制衣服的工具。

　　缝纫机在八仙桌旁边，放着尚未缝制完成的衣服。

　　然并没有店家。

　　庄秦忽然明白伯爵说找线索的意思，他看了看店内，确实是找。

　　找就找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咯。

　　三个人小心仔细翻找一遍，没得到任何线索。

　　“难道其他人找完了？”庄秦坐在八仙桌桌沿，手随意拿起桌上的丝线筒，便发现了不对。

　　这筒丝线几乎没用过，却一点重量也没有。

　　假的？庄秦拿在手里看了看，线筒内芯有一段小文字。

　　——亲爱的远道而来的客人，请帮我把缝纫机上的衣服送给镇南的苏珊，她是个可怜的残疾人，但很热情，如果提出让你留宿在她家一晚，请别拒绝。
　　缝纫机上哪里有衣服，要说有也确实有，缝了一半的衣服。

　　这种文字跟伯爵小纱他们说的话如出一辙。

　　半边衣服是送还是不送？送人家肯定会不乐意，得罪NPC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不送万一是什么隐藏线索，岂不是白白浪费大好机会。

　　而那些先来的玩家恐怕也看了这个请求，或许有人去送了，有人选择视而不见。

　　“去别的屋看看吧。”许俉提议道。

　　庄秦放下线筒，起身准备往外走，线筒忽然从桌上滚落，庄秦伸手接住。

　　他耸耸肩，有些无奈：“被动接个任务不过分吧。”

　　裁缝铺一律无人，陈设也相同，只是隐藏的任务地点不一样。

　　于是，三个人都被动的各自接了任务。

　　许俉要去镇北送顶帽子，文静则帮忙打扫店内的卫生。

　　文静在屋里找到扫把，在门口目送两位。

　　“认真扫，”许俉临走前叮嘱道，“尽量不要用扫把碰到屋里任何东西。”

　　这家店比任何一家都要干净整洁，布匹按照材质颜色陈列，缝纫机转轴的缝隙都是干净的。这么干净的地方委托这种任务，肯定有抵触线。

　　许俉拿了帽子出来和庄秦往目的地走。

　　“帽子没有顶也叫帽子？”庄秦忍不住吐槽，“衣服只有一半也能叫衣服？”

　　“别在那里留宿。”许俉说道。

　　庄秦扯着嘴角凑到许俉耳根边，低声说：“在意我跟别人相处一室呀？”

　　许俉斜眼瞧他一眼，面无表情。

　　“啧，配合一下又不少块肉。”

　　“无聊。”临近分岔口，许俉怕庄秦发现什么似的，加快脚步。

　　口是心非。

　　庄秦微微摇头，可惜带不进手机，否则一定查查女朋友性格扭捏怎么治。

　　镇南大概是这座镇的贫民窟，墙体斑驳，窗柩破败，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玻璃，但街道并不脏，打扫得十分干净。

　　有居民衣衫褴褛坐在街边，从蓬乱脏兮兮的遮面头发后露出双失神眼睛，呆滞看着庄秦。

　　“你好，请问你知道苏珊家住哪里吗？”整个镇西街道有上百户人家，若要一间间去找，恐怕真的要在这留宿了。

　　眼前的人不作答，像傻子一样看着庄秦。

　　庄秦：……

　　聋哑人？

　　任务提示苏珊就是一个残疾人，庄秦再次看去，这些人四肢健全，估计就是聋哑人。

　　这是个残疾人的聚集地。

　　那个胖伯爵是个大善人么？怎么不接济一下这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肥头大耳果然伪善。

　　庄秦从口袋里摸了摸，拿出几盒绿豆糕，这是昨晚见许俉多吃了两口，感觉他是喜欢，便带了出来。出门那会儿打算上山后给许俉，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数量有限，只分给了前面几位。

　　“请问苏珊家住哪？”庄秦把手里最后一块绿豆糕放到面前人的腿边，问道。

　　这个人从庄秦出现在街道口就没抬过头，对于庄秦的提问也充耳不闻，绿豆糕更直接被无视。

　　想走过捷近似乎有些行不通，只能靠自己一间间找咯。

　　眼看着太阳往西沉，庄秦才只找到一半。

　　屋里人的似乎听不懂庄秦在说什么，只是看着他，脸上还带着茫然。

　　庄秦拿着那半件衣服挨家挨户地问，时间跟渣男一样离开时毫不犹豫不带一丝留恋。

　　剩最后一家时，天已经黑透了，街道上亮起昏黄的灯，那些坐在街边的人依旧坐着没动，缩在阴影里，像堆秽物。

　　庄秦已经不抱希望了，一路过来这些人的反应都一样。他认为其实这里压根没有苏珊这个人。

　　门缓缓打开一条缝，里面发出豆丁点的光亮，一双浑浊的眼睛从缝隙里看着他，同之前的人一样。

　　毫无生气。

　　“请问，你是苏珊吗？”

　　门吱呀一声打开，妇人满脸褶皱，头发用块看不出颜色的头巾包着，穿着件织花长裙，同样看不出颜色。

　　难怪衣服只做一半，这人只有半边身子。始料未及，庄秦还是被吓一激灵，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一步。

　　苏珊侧了侧身，示意庄秦进来。

　　屋内只点了根快烧没的蜡烛，贴着矮桌面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烛光微弱照射范围不大，只照到门前这一块，看不到屋子其他地方。苏珊的影子模糊照在墙上，扩大数倍。犹如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

　　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始终不开口的人，庄秦眼皮不自觉跳了跳。

　　热情的人？

　　“请问你是苏珊吗？”庄秦再次问道，他想等对方确认，哪怕只点点头，就把衣服给她，立即走人。这屋子他是半点也不想踏进去，去他的线索。

　　“进来吧，年轻的客人。”出其不意的是苏珊的声音非常温柔，比她一声不响盯着人看要令人舒服得多。

　　“哦，”庄秦脸上堆笑，把衣服递到她面前，“裁缝铺掌柜让我把这个送给你。”

　　苏珊看都没看衣服一眼，转过身往屋里走去。

　　这一转身又把庄秦吓倒抽口气，这妇人的上半身像对折了一样，左右手挤在一处。

　　“远到的客人辛苦你了，请进来喝杯茶吧。”苏珊回过头，半张脸隐没在昏暗里，“衣服我很满意，你帮我放桌上，我去沏茶。”

　　手里的东西没交到目标手里，任务肯定是过不了的。

　　庄秦犹豫两秒，暗道：许俉保佑。把心一横，跨了进去。

　　眼前的场景在一瞬间发生变化，蜡烛似能自己长高一样，烧得热烈，屋里不再昏暗。庄秦这下看清屋里其他地方，那片地方有一方台，不知做什么用，上面铺着白布，白布在烛光的照射下发着银白色的光。左边有一个橱柜，橱柜有两层，铜制握环，橱窗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十分讲究。右边角落里放着竹筐，里面装着东西堆得老高，用块污秽的布盖着。

　　庄秦被那块白布吸引住了目光，他不自觉走向前，伸手摸了摸，触感很特别，不像丝绸，质地柔和，有弹性。

　　“客人，来喝茶。”苏珊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出现在庄秦身边。

　　庄秦吓一跳，下意识手缩回去，那块布异常丝滑地被带了下来，躺在两人脚下。

　　苏珊脸上的皱褶在布落地那刻，像被熨斗熨平了般，神情阴沉得可怕，她呆呆低着头看着脚边的布，不健全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事情发展太快，庄秦迅速把布铺上桌面，努力还原之前的样子。

　　“咳咳，不好意思，如果弄坏了，我可以……”庄秦心里斟酌着用词，这游戏喜欢玩文字游戏，他不能随便乱许诺，“帮你做些什么。”

　　“哦，客人，没关系，只是一块普通的布而已，你要是喜欢，可以带走。”苏珊的皱褶又回到脸上，一点事儿都没有。

　　“不了，”庄秦拒绝道，“我虽然喜欢，但不能收。”

　　“喜欢你就拿去，这布呀，可有些来头。”苏珊离开方台，站在蜡烛前，身躯被烛光照得笼罩整间屋子，庄秦在站她的影子里，感觉不太舒服，往旁边的光明处走两步。

　　“那年镇上举办新衣大赛，这是奖品。”苏珊自顾自说起来，庄秦只想快点离开，哪有心情听她讲故事，脚步慢慢往门口挪。

　　“这是用七色丝做的。”苏珊说，“在昏暗的地方，它会发光。”

　　庄秦脚步一顿，猛然看向那块布，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事？正愁找不到这七色丝，现在眼前，就有这么一大块成品。

　　“客人你要是真的喜欢就拿去吧。”苏珊毫无生气的眼眸中有点期待的光。

　　这块布虽然…但是也不能拿。

　　他心里提防着，刚才布掉地上那瞬间苏珊的表情，他记得很清楚。

　　这里面绝对有坑。

　　但任务上有提示，不能拒绝她。

　　桌上银制茶杯里冒着袅袅热气，蜡烛噼啪一声，火光更为猛烈。

　　庄秦忙岔开话题，道：“这茶好香呀，是什么茶？”

　　苏珊见庄秦不肯接受他的好意，眼神犀利：“这布有人出了大价钱我都不曾心动过，如今赠与你，你为何不要？”

　　庄秦没想到对方竟如此执着，看样子只能先答应，稳住她。

　　苏珊这下才算满意，指着桌上的茶，语气得意：“这茶每年只产三斤，长在镇南的山顶上，喝露水，冲泡放置两分钟，会有一种清香的味道，回甘无穷。”

　　镇南山不就是小纱说的产七色丝的地方么。

　　庄秦端起茶杯，看看这难得一见的茶泡水后是什么样子。

　　跟红茶无区别，茶叶泡开如柳叶，茶水呈暗红色。他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确实闻到一股青草掺杂着泥土的气息，里面似乎还有…他动了动鼻子，是血腥味。

　　他对血腥味非常敏感，这茶里怎么会有血腥味？

　　“快尝尝……”苏珊又满眼期待。

　　这茶如果不喝恐怕她又得不依。现在才体会到苏珊的热情，庄秦骑虎难下，他在心里给自己一嘴巴子，说什么不好，偏说茶。

　　端着酒杯，把心一横喝掉。喝完之后口中回甘，随之而来更是浓浓的铁锈味，庄秦压制胃中的不适，违心夸道：“好茶。”

　　苏珊眼里带笑，不由赞许：“你比白天来的那几位有趣多了。”

　　庄秦一怔：“白天也来了很多人？”

　　“是呀，我请他们喝茶。”苏珊脸一沉，褶子耷拉下来，似快融化，不满道，“哼，他们不识货，都吐了。”

　　庄秦心惊，还好自己刚才稳住了。他把茶杯放回到桌上，往后退一步，但不太明显。苏珊的影子依旧笼罩整间屋子，压迫感十足。

　　“你很不错。”苏珊赞许道，“我很久没碰到懂我的年轻人了，今儿天色不早了，就留下吧。”

　　庄秦：……
　　敢情自己挖坑把自己给埋了呀！！！

　　“苏珊，实不相瞒，”庄秦脑子快速转动，想出个为难的拒绝理由。“我妻子管得严，平时离开他身边三个小时就会大发雷霆，夜不归宿……”

　　“没关系，她也在这里吗？”苏珊不肯放弃，继续问。

　　庄秦快憋出内伤，直接拒绝会怎么样？！

　　“不了，我还是回去。免得他担心。”庄秦索性不管，心里戒备预防苏珊突然出手。“做丈夫的要不能言而无信。”

　　“你替我送来衣服，我总要报答你。”苏珊指着方桌，“布虽难得，你是我尊贵的客人，请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