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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退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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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雁抬眼,窗外是飘洒的雪绒,白花花的,一团团往下飞。
她怔然起身,缓缓伸出手。
一片冰凉落在掌心。
她承着满手的寒意,抚向心口。
沁入肌肤的寒冷,竟然在瞬息间便被融化。
原来当人,是这样的感觉。
有着鲜活跳跃的心,可以感知天地万物。
真好。
……
厅堂很大,房梁上系满了古朴的穗子,长长的一条条垂下来,能到人肩头。正座之上,挂了一幅很大的画,其中仙气缭绕,画的乃是云州山水。
此时,这偌大的空间内坐满了人。
扶风雁堪堪睡醒,就被丫鬟玉灵给扶了过来。
“雁雁,过来,到娘这里。”大房夫人秋氏朝她招招手,她身侧的座位是空着的。
雁雁是扶风雁的小名。
她乖巧地朝在座长辈一一行礼,随即坐到了秋氏身侧,不发一言。
坐在上座的慕老夫人神色微烁,她露出个略带忧心的笑,道:“雁雁自上次落水来,身体一直不大利落。老大媳妇,回去多给雁雁用点血燕,把精神养起来。”
“是,老夫人。”秋氏颔首,转头对丫鬟道:“可记下了?”
“记下了。”丫鬟应声。
慕老夫人笑容更盛,转而对另一头的妇人道:“老身这孙女自小身子骨就不好,落水后便更是娇弱了,还望侯夫人不要介意。”
那妇人拘谨笑着,摇头道:“老夫人说的什么话,二小姐落水,本就是我威远侯府的责任……”
是了,这妇人容貌温婉,说话细声细语,正是威远侯夫人卢氏。
上月初二,镇国将军一对龙凤儿女过生辰,宴请京城年岁相仿的少年少女,扶风雁就在邀请名列中。
在宴会过程中,扶风雁因腹痛难忍而中途离场,途径将军府中镜心湖时,偶遇了威远侯世子郁百香。二人匆匆擦肩,扶风雁因步子急,不小心绊了一下,郁百香被吓了一跳,脚步一滑,竟然要坠入湖中,反手便是拉住了扶风雁。
于是,在一顿慌乱之中,原本仅是点头之交的二人双双落湖。
此事不仅惊动了两家和将军府,还传到了当今圣上的耳朵里。
迫于形势,两家就此定下了亲事。
论门第,威远侯府远远不及国公府,莫说扶风雁是国公府唯一的嫡女,身娇肉贵,她的姑姑可是皇后,那位母仪天下,得尽圣上恩宠的皇后!
这门亲事,本就是威远侯府高攀了,可奈何扶风雁声誉已损,那威远侯世子除却门第不说,也算得上有才能,国公府才出此下下策,与威远侯府结亲。
虽定了亲事,国公府却是不愿与威远侯府和气相处的,每每与威远侯府的人见面,国公府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差距就是差距,不是一门亲事就是拉近的。
遑论这门亲事,本可以没有。
在众人淡漠的目光中,卢氏感到脸在莫名发烫。她紧张地绞着手中的帕子,犹豫地开了口:“老夫人,我此番前来,其实是有要事商议。”
慕老夫人微微挑眉,道:“哦?侯夫人想与老身商议什么?”
卢氏鼓起勇气,微微抬起眼来,正视面前神色和蔼,可柔和目光之下藏着锐利刀子的老人。
“老夫人,侯府,想要退了这门亲事。”
空气似乎凝住了,所有人的呼吸都放轻。
扶风雁微微抬眸,望向慕老夫人。
老人很好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只是那总是装满慈爱的眼睛里,多了一层雾。
透过雾气,扶风雁看到了慕老夫人暗藏的怒火。
良久,慕老夫人发出了一声轻笑。
她摩挲着手中的和田玉茶杯,眯了眯眼睛,道:“侯夫人,这便是侯府的意思?”
卢氏的汗从额角滑到下颚,又滴落到覆在颈上名贵的布料。
她迅速移开了目光,盯着老人手中的茶杯,道:“思来想去,终究是我侯府高攀,国公府如此尊贵,百香配不上二小姐。”
“呵。”
秋氏的眼圈有些红,她捏住扶风雁的手,语气有些冷。
“当初定亲时,怎不见侯夫人说侯府配不上我儿?当初我儿被拉下水时,怎不见侯夫人说是世子害了我儿?”
这话说得格外直白,卢氏的脸一下便白了。
她慌忙摇头,试图挽救:“不是的……”
慕老夫人冷哼一声,并不给她说下去的机会:“原来侯夫人大驾光临,是要来羞辱国公府的。”
卢氏快要哭出来了。
扶风雁看着女人面露急色,似乎真是有什么正当的理由要诉说。
她垂下了眸子,回握住秋氏的手。
旁人或许不知,但她却知晓。
真正的“扶风雁”,已经在那场落水的意外中,香消玉殒。
她不过是鸠占鹊巢。
“做事,总是要有缘由的。”扶风雁抬眼,望着卢氏。
她的一双眸子大而清亮,瞳色比寻常人浅得多,如此注视着人,似能要人心中任何想法都无所遁形。
扶风雁顿了顿,微微启唇。
“这种搪塞人的话,侯夫人说说也就罢了。”
她从不看重过程,只看结果。
“扶风雁”死了。
害死“扶风雁”的人家要来退亲,她必须要给“扶风雁”一个答案。
在少女的注视之下,卢氏的脸惨白如纸。
慕老夫人有些意外少女的出声,毕竟自己这宝贝孙女从来是个闷葫芦,鲜少有主动出头的时候。
她顺着扶风雁的话,冷笑道:“雁雁说得是,国公府不是强盗,侯夫人犯不着用这种话来敷衍。我们要的,是一个真正的理由。”
卢氏的脸色难看得不行,手中的帕子已然扭出了深深的折痕。
几番被打压,她又怕又恼,却又不得不依着国公府,此刻,只能说出那难以启齿的真相来。
“真正的理由,老夫人还不清楚吗?”
她鼓足勇气,仍不敢直视慕老夫人,于是她皱着眉头,犹疑地看向扶风雁。
“二小姐费尽了心思想要嫁到侯府,我们侯府却只是小庙,装不下二小姐这尊大佛。”
扶风雁微微挑眉。
“呵。”秋氏眼圈更红了,娇贵的手捏成拳,修剪整齐的指甲快要嵌进肉里。
就像每一个会维护自己孩子的母亲那样,她强忍怒意,大声道:“没想到侯府竟是这样的想法,原来是我儿高攀了。”
慕老夫人的脸色同样不好看,饶是她再沉得住气,听到卢氏这番话,也难免觉得心中膈应。
国公府的嫡女为了下嫁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侯府,费尽心思,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损辱自己的名节。
但凡是个有良心的,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慕老夫人摆下茶杯,淡淡道:“送客。”
一旁的桂嬷嬷冷着脸行到了卢氏面前,“请吧,侯夫人。”
卢氏见慕老夫人只是送客,咬着牙追问:“那这亲事……”
“自然是如侯府所愿。”老夫人撇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不日,国公府便会对外宣布此事。”
事情就此盖棺定论,卢氏耷拉的眉毛顿时扬了起来。
她被丫鬟扶着出了厅堂,脚步都轻松了许多。
却听得从厅内传出来老人的声音,冷酷又无情。
“把侯府送来的东西都扔到门口,方才侯夫人坐过的梨花木椅,也一并丢出去。”
“烧了。”
……
卢氏走后,慕老夫人便召来了府中所有女眷。
此刻,扶风雁端坐于桌台前,身侧坐了秋氏,正前方对着慕老夫人。还有许多长辈在桌前,都睁大眼望着她。
“老夫人,这亲事,是必须要退了吗?”一个瘦长脸妇人大着胆子问,正是二房夫人周氏。
慕老夫人冷笑一声,并没有回话。
秋氏的脸色不大好,她冷冷道:“都跑到府里撒野了,不退了这亲事,还想留着过年么?”
“老夫人,这……”周氏被噎了一嘴,讪讪笑着低下了头。
三房夫人金氏只是低头看着手指甲,并不作声。
良久,偌大的厅堂内竟无一人说话。
慕老夫人微微抬眉,看向了扶风雁。那双发亮的眸子,分毫不见属于老年人的浑浊。
“雁雁,你是如何想的?”
扶风雁对上老人的眼神,感到握着她手的秋氏明显用力。
她垂眸,道:“家中待嫁的适龄女子就我一人,我不怕委屈。”
“扶风雁”这躯壳如今尚未及笄,往上有个双十年华的大姐,嫁给了东平侯世子。往下便是两个妹妹,均是未满十岁。
扶家这辈子嗣缘薄,大房出了个小子,行三,比扶风雁还小上两岁;二房的长子如今一十有六,正是求功名的时候,先不说不急着议亲,若是急着,有国公府的背景撑着,那也绝对是个香饽饽,不愁寻不到好亲事。
而国公府的地位在京中贵人圈里数一数二,根基庞大,绝不是一门亲事可以轻易撼动的。
这事情说到头来,委屈的只是扶风雁一人罢了。
慕老夫人见她神色无常,一抹怜惜之色爬上眸中,又迅速消散。
她沉声道:“雁雁,你真是这么想的?”
扶风雁颔首:“这确是我的想法。”
金氏无声笑着,抬眸看了她一眼,又悠然低头,把玩腕上上好的和田玉镯。
“可是……”周氏糯糯地抬眼,小心望向老夫人,道:“皇后娘娘那边,要怎么说……”
当今的皇后扶玉枝是慕老夫人最大的孩子,是扶风雁的亲姑姑,育有三皇子一子,如今也快要及冠了。
既是如此,太子之位,为何不争?
世人皆知当今圣上宠爱皇后,愿为皇后摘星星摘月亮,却也知晓宫内还有个貌若天仙的英贵妃,颇得圣上青眼。
而这英贵妃之子七皇子,已然是一十有七,对那太子之位,同样势在必得。
作为皇后母家,国公府虽无意储君之位,却不可能不帮自家人。威远侯虽爵位不高,但曾于圣上有救命之恩,且最是信奉正统,近年来有意无意向三皇子示好,其长子郁百香才貌双全,不失为一大人才。
因此,扶风雁与威远侯府的这门亲事,便是得了皇后授意而来。
在皇后看来,支持者,自然是越多越好。不仅要多,还要够忠诚。
此时未知会过皇后,亲事无端作罢,恐怕皇后心里不会好受。
“皇后?”慕老夫人听到这个称谓,扯出一个莫名冰冷的笑。
“她那般聪慧,定能想到解决的好法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