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的事》三水一尘

14、过往云烟

　　视线从苏雨晴那带着无形压力的下午茶中抽离，文清雅的思绪再次不受控制地沉入那段被刻意尘封的过往。

　　与成钰程在纽约确认关系后，他们确实度过了一段纯粹而热烈的时光，像所有陷入热恋的年轻男女一样，在异国的天空下，享受着只属于彼此的亲密无间。

　　然而，所有的美好，似乎都随着学成归国，戛然而止。

　　飞机落地，踏上熟悉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自由的因子，而是无形的规则与枷锁。

　　成钰程不再是那个在纽约公寓里会为她笨拙煮一碗泡面的大男孩，他变回了成家的继承人，“星光娱乐”的太子爷。

　　回国不久，成钰程便郑重地向她提出：关系需要保密。

　　“清雅，你知道的，我父亲……还有公司这边，情况比较复杂。我们需要时间让家人慢慢接受，也需要在公众面前维持一个稳定的形象。”

　　他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眼神却带着她当时未能读懂的一丝闪躲和疲惫。

　　文清雅理解，也选择了接受。

　　她深知两人之间的鸿沟，愿意给他时间，也愿意陪他一起面对。

　　她天真地以为，这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

　　可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等来的不是光明正大的牵手，而是成钰程身边层出不穷的“绯闻”。

　　他开始频繁出席家族安排的商业联谊和相亲宴，尽管他事后总会向她抱怨那些场合的无趣，但那些与他名字并列的，无一不是家世显赫的名媛千金。

　　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那些与公司旗下或合作女明星的暧昧传闻。

　　今天被拍到共进晚餐，明天被传出合作生情……真真假假，充斥在各大娱乐版块。

　　而最讽刺的是，成老先生，那个曾经资助她、看似欣赏她的长辈，竟然亲自点名，让她负责处理这些关于他儿子的“不实”绯闻，进行危机公关。

　　于是，文清雅在无数个深夜里，对着电脑屏幕，敲下一行行冰冷的、为成钰程和其他女人“辟谣”的通稿。

　　【成钰程先生与XX小姐仅为工作伙伴关系，私下并无交集，感谢大家关注，请勿传播不实信息。】

　　【共赴酒店系剧组集体活动，并非私人约会，请尊重艺人隐私。】

　　【成总一向专注事业，对无端猜测不予置评，希望大家将目光投向作品。】

　　她写得越多，心就越冷。

　　那些通稿里的每一个字，都像细小的针，反复扎在她心上。

　　到底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她不敢问，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也怕显得自己不懂事、不“专业”。

　　而成钰程，也从未主动向她解释过任何一桩绯闻，仿佛那些只是他繁忙工作中无足轻重的点缀，不值一提。

　　他们之间，明明同在一家公司，见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偶尔在公司碰到，他也只是公事公办地点点头，眼神疏离得让她心寒。

　　他们再未以恋人相称，那段纽约的往事，如同一个被双方默契封存的秘密，在现实的洪流中，逐渐褪色、模糊。

　　与此同时，在成老先生的刻意扶持和自身能力的加持下，文清雅在“星光娱乐”成长迅速。

　　她展现出惊人的商业头脑和管理能力，独立运作的几个项目都大获成功，很快便被提拔为集团下设一家重要子公司的负责人，真正做到了功成名就，在圈内拥有了不容小觑的话语权。

　　然而，事业上的风光，无法填补情感上的空洞。

　　她已经有近两个月没有私下见过成钰程了，甚至连他的消息，大多都是从娱乐新闻和需要她处理的公关文件中得知。

　　恰在此时，成老先生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商业晚宴，邀请了众多名流和合作伙伴，也特意点名让她参加。

　　文清雅精心打扮，怀着一种复杂难言的心情出席了晚宴。

　　她穿梭在衣香鬓影的人群中，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终于，她在宴会厅最耀眼的位置看到了他。

　　成钰程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高级西装，身姿挺拔，意气风发。而挽着他手臂，与他并肩站在一起，接受着众人瞩目和恭维的，是当时风头正劲的当红女星，孟茜。

　　两人举止亲昵，谈笑风生，宛如一对璧人。

　　那一刻，文清雅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尽管她为他写过无数封关于孟茜的辟谣通稿，尽管她一再告诉自己这可能是逢场作戏，但亲眼所见带来的冲击，远比任何文字都要尖锐和真实。

　　酸涩、委屈、愤怒、以及被背叛的痛楚，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她。她默默地退到角落，拿起侍者托盘里的香槟，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

　　酒精模糊了视线，却放大了心痛。

　　晚宴何时结束的，她记不清了。

　　只记得自己脚步虚浮地离开时，是公司当时还是练习生、恰好也在晚宴上表演的秦浩，好心地上前扶住了她，询问了她的地址，将她送回了公寓楼下。

　　秦浩将她安全送到，礼貌地没有上楼，很快便离开了。

　　文清雅浑浑噩噩地打开家门，还没来得及开灯，一个高大的身影便紧随其后，几乎是挤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浓烈的酒气和压抑的怒气。

　　是成钰程。

　　他显然也喝了酒，眼底泛着红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生疼：“那个送你回来的小子是谁？秦浩？一个练习生？文清雅，你什么时候品味这么差了？”

　　文清雅用力甩开他的手，借着酒意，积压了太久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我的品味再差，也比不上成总您！孟茜小姐？呵，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我是不是该恭喜您？”

　　成钰程被她话语里的讽刺刺得一怔，眉头紧锁：“你胡说什么？那是做给别人看的！孟茜背后有资本，我跟她走近点是为了谈投资！”

　　“做给别人看？谈投资？”文清雅笑了，笑声里带着泪意，“需要做到挽着手臂、耳鬓厮磨的地步？需要被拍到一起去酒店，连辟谣通稿都要我来写吗？！成钰程，你当我是什么？是你随叫随到的地下情人，还是你专门处理风流债的公关工具？！”

　　“去酒店是因为她喝多了，我必须保证她的安全！那是意外！”成钰程烦躁地松了松领带，试图解释，语气却带着一贯的、不被理解的烦躁。

　　“意外？每一次都是意外？”文清雅步步紧逼，酒精让她格外勇敢，也格外脆弱，“成钰程，我们之间，是不是早就已经结束了？只是你忘了通知我？”

　　“没有！”成钰程低吼一声，将她猛地拉近，抵在玄关的墙壁上，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声音带着一丝痛苦和固执，“我没有！文清雅，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

　　“爱我？”文清雅仰头看着他，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爱我就是让我永远躲在暗处，看着你和别的女人出双入对，还要亲手为你们的‘清白’辩护？爱我就是让我在无数个夜晚独自猜测你到底在哪，身边躺着谁？”

　　她用力推开他，声音颤抖却清晰：“成钰程，我受够了这种提心吊胆、见不得光的日子！如果你真的爱我，就公开我们的关系！告诉所有人，我是你的女朋友！”

　　一瞬间，他犹豫了。

　　“现在不行……”成钰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拒绝，语气斩钉截铁，“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的事业刚起步，家族那边……”

　　“又是事业！又是家族！”文清雅打断他，眼底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失望，“你的世界里，永远有比我们的感情更重要的事情。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从不曾为我争取过什么，反而要我一次次地妥协、退让，配合你那套所谓的‘规则’！”

　　她看着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成钰程，我们分手吧。”

　　成钰程愣住了，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决绝：“清雅，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文清雅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漠然，“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不想再活在猜忌和不安里，不想再为你那些真真假假的绯闻心力交瘁，我们……到此为止。”

　　成钰程不可置信地摇头，身体再次凑近她，用近乎威胁地语气，“你想好了，要是真分手了，我是不会回头的！”

　　文清雅从他身边侧出身体，径直走到门口，打开家门，冷漠送客，“好走，不送。”

　　成钰程大概从没被人这么对待过，气的眉头都在发抖，他咬了咬牙，扬长而去。

　　与她擦身而过的时候，他极快地说了一句，“你别后悔！”

　　文清雅冷笑一声，狠狠关门，将他隔绝在外。

　　她听到他皮鞋沾地发出的声音，很快消失在门外，她的心也随之而沉了下去，她蹲在地上，无声哭泣，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在关门那一刻被抽干了。

　　这段恋情像吸血鬼一样，啃食着她的灵魂，吸食着她的元气，现在好了，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她握紧拳头，告诉自己，这没什么，不过就是和一个人重新退回认识的人的关系而已。

　　一切都会过去的，痛苦只是流经她，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那是他们第一次正式分手。

　　没有激烈的争吵后半场，只有死寂般的沉默和两人之间那道再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正是回国后这短短时间内，堆积如山的桃色绯闻，成钰程的逃避与不解释，以及那深不见底的门第差距和价值观冲突，让文清雅彻底寒了心，不敢，也不再愿意，与他继续那场看不到未来的纠缠。

　　回忆的闸门缓缓关上，带来的不是释然，而是更深的怅惘和印证——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走在了不同的路上，过去的甜蜜，不过是命运在异国他乡，给他们开的一个残忍的玩笑。

　　唯一的意外，只是后来有了女儿念念，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他们之间就真正意义上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