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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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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鬼门大开,腹中附鬼。
醒来的时候,陈宇发现自己瘫倒在一片黑暗的空间,好在空间黑得并不彻底,就像拂晓前蒙蒙亮的天空。
他想要起身,却一动便牵扯着通身的疼痛,又发现双手还背在身后,手腕处冰凉的束缚感并没有消失,这种钢铁的束缚感竟凭空施加上了面部,从鼻梁到下巴,箍着他的大半张脸。
他吃力地坐起身体,借助微弱的光亮,他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他的双手还是被人铐在了身后,脚上也被戴上了镣铐,他只穿着一条短裤,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布满了抓痕和咬伤,伤势较重的地方还被纱布包裹上了,腹部刺青的位置也被缠绕上厚厚的纱布,虽然还是很疼,但他知道伤口已经被妥当处理过了。
至于他脸上的金属束缚,一定是个钢铁口罩吧,他伸出舌头,果然触碰到了网状物。
就像电影里对付吃人狂魔一样,泛着白光的钢罩上,口鼻的位置打开个洞,附上一层网状金属,就像纱窗一样,让被束缚的人可以自由呼吸和讲话。
可是,他说过,什么样的惩罚都可以,就是不能关他的禁闭。
四周的黑暗里潜藏着什么?他不知道。
视线不能到达的背后会浮现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颤抖着在地上爬踏,直到退到墙角,他蜷缩起双腿,将头抵上膝盖,忍耐了很久,还是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他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
“快来人啊!顾叔叔,快来救我啊!”
还好门很快就开了,看来他一直被人监视着。
顾健康带着两个警察走进来,站在禁闭室的正中俯视着陈宇。陈宇抬起头紧紧盯着三个警察,战战兢兢地询问情况。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的?”
“你都不记得了吗?”顾健康回答,言语里仍然充满怀疑。
“我记得,我记得……”陈宇回想着不久前发生的事,心有余悸在所难免,但他更担心李天龙的安危。
“他……他怎么样了?”
“他死了。”顾健康冷冷地说。
“不!”陈宇又失声痛哭起来,他更加仇恨藏在他身体里的怪物,“为什么……”
情绪的失控带动了身体的躁动,陈宇疯狂地挣脱手脚的束缚,他声嘶力竭地控诉:“你们又怀疑我了是吧?就算怀疑我也不至于这样对待我啊!你们……你们太欺负人了!”
“我们要是不这样做,你早就死了。”
“什……什么?”
“你真的不记得了?”
陈宇木讷地摇头。
“看到你身上的伤了吗?好好想想是怎么弄的?”
陈宇绞尽脑汁地回想,记忆里终于抓补到了些片段。
昨天晚上,他昏迷了不知多久,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平躺在水泥地上,不知道手铐是被谁解开的,嘴里的东西也被拿出来了。
他看到正对着的屋顶上飘浮着吴天龙的过肩龙,面目狰狞口中垂涎,看着他的眼神像是猛兽盯着猎物,他再转头看向吴天龙的方向。
吴天龙只剩下了一团模糊的血肉,那五只从他腹部窜出的猫妖,都像杀死吴妈的女鬼一样,身体延长出一道紫黑的毛发,与他的腹部相连着,那五只猫妖也露出和那条龙一样的狰狞面容,像是围剿猎物一样向他步步逼近。
“不要……放过我吧……”
他记得自己不停地发出嘤嘤求饶,可是已经没有力气逃命和呼救。当猫妖和刺青龙一同向他扑来,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我……我是被……”本能的呢喃,却又理智地住口,他知道没人会相信。
“我怎么就没死呢?死了才好啊。”
“还是想自杀吗?”顾健康问道。
陈宇怔住了,他以前有过什么行为表现出轻生了吗?
“你昨天晚上咬死李天龙以后,就开始自残。”
“啊……”
“你向身上所有能够得着的地方抓,还咬你身上所有能咬到的地方,你看到你的胳膊了吗?——哦,你现在应该看不到,一块肉都被你咬下来了,还被你……”顾健康说到这里赶忙收住了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不!不是我!不是我!”
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他已经崩溃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肚子里还藏着什么,他不知道自己还会被支配着做些什么,他更不知道这些鬼怪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他从未有过的绝望,从未有过的脆弱,他再也顾不得颜面,由着性子恸哭。
警察们不知所措,只能等陈宇自己耗尽力气,当哭声渐渐弱下去,顾健康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向陈宇发起通告:
“我们已经对你提起公诉,也给你安排了一个犯罪心理学专家,她会给你做专业评估的,这对你有利。还有,再过几天你就十八岁了,我们会尽量抓紧时间,争取在你十八岁前给你结案,你知道,这对你有利。”
沉默,陈宇兀自流着眼泪。
“听到了吧?还是又失去知觉了?”
仍然没有回应,陈宇的头侧向一边,眼神迷离,嘴唇不住地颤抖。顾健康示意一个警察上前试探一下陈宇的状态。
“妈……”这时,陈宇突然发出令人心痛的颤音。
“妈,我好想你,快来接我吧。”他籁籁地流泪,像迷路的孩子,无助而胆怯地呼唤,“爸,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我做错了什么?”
***
安婉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笔挺的职业套装,精致的盘发,淡雅的妆容,显得她干练又不失女人的娇美,按照惯例,她应该给自己一个微笑,可是现在,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秦武从背后环抱着她,一脸的痞相,眼神却很温柔,他陶醉般地看着镜子里的爱人。
“怎么了,还是提不起精神吗?”
“我……只是很不安。”
“我们尽力了,从一定意义上讲,我们是成功的。”
“可是……我们对不起他。”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只不过是斗不过命罢了。”
陈宇的案子受到社会广泛的关注,现实的汉尼拔,食人狂魔,各种不堪入耳的形容纷至沓来。
虽然陈宇已经在心理上把自己封闭起来,顾健康还是特意交代,一定不能让陈宇知道社会对他的评价,开庭审讯的时候也要严格控制媒体数量。
陈宇仍然是双手反铐在背后,脚上戴着脚镣,嘴上罩着金属口罩,被两名警察押上法庭,他一出现,听审席上就亮起快闪,躁动声不绝于耳,法官和警察极力维持秩序,而陈宇却像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仅是因为明亮的闪光灯,他本能地眯起了眼睛。
他坐在被告席上,始终都没有抬头。
耳边传来各种声音,有人站起有人离开,他们在说什么?是在为他证明什么吗?
真是太对不起他们了,这样一个人,还要劳烦他们做这么多事,直接给他一枪不就行了。
“我是安婉,负责陈宇的精神状态评估。”
听到这个声音,陈宇猛然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安婉的眼神向他的方向瞥了一下,却没有直接看他,就像偏离航道的飞船很快就校正了航向,安婉又看向了当庭法官。
笔挺的职业套装,精致的盘发,淡雅的妆容,还有脖颈处挂着的宝蓝色吊坠,这是他所爱慕的女人吗?
她怎么又变成犯罪心理专家了?是她以前骗了他,还是她现在骗了所有人?
可是陈宇无心去追究,这是他爱慕的女人,他痴迷地看着她,再也移不开视线。她说话的声音真好听,可是陈宇辨别不出她说了什么。
还有她不断翕合的嘴唇,俏丽的鼻尖,柔美的下巴……
突然感到一阵惊恐,陈宇看着安婉的鼻子和下巴,不就是那个从他肚子里爬出的女鬼吗?
再上移些视线,安婉的眼睛和额头竟渐渐地腐烂,露出了骨头,眼球融化了,变成两个黑洞,黑洞里爬出几只小蛇和蚯蚓。
陈宇惊恐得不停震颤,可是他要控制住情绪,他不想打扰安婉,打扰了她是不对的,他赶忙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腹部,没有什么东西露出来,安婉的身上也没有什么是和他的腹部相连的。他再次看向安婉,女鬼的脸又变成了娇好的容颜,他松了口气。
可是肚子里又传来让他心悸的剧痛,像是有不安分的东西想要冲出来,而操纵这股剧痛的力量好像很给他面子,又像是有所顾忌,虽然还在持续发难,却没有超出陈宇的忍耐极限。或许是因为腹部缠着的纱布挡住了那个地狱鬼盾,又或许是那股邪恶力量忌惮安婉的出现。
“综上所述,陈宇患有严重的被害妄想症和精神分裂症,这就是我的结论,谢谢。”
说完这句话,安婉从证人席上起身,转身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却还是没有看陈宇,陈宇却一直没移开视线,直到看着安婉坐到听审席的边缘。
她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像其他人一样认为他有病?不可能的,这么出色的女人,他所爱慕的女人,不可能看不清事实真相,更不可能怀疑他。
“她想甩掉你。”
突然从腹部传来一个声音,女人的声音,是那个女鬼在和他说话吗?
“你不听她的话,她就不要你了。”
“不……不……”
“她离开你就好了,我就能一直陪着你了。”
“谁叫你陪!”陈宇突然喊了出来。
“老实点!”一个警察按住了他的肩膀,他这才恢复了对现实的感官,他看到所有人都向他投来惊诧和怀疑的目光,他又看向安婉,只有她保持着冷静,冷静到无情。
“转过去!”又是一声叱喝,警察把他的头扳回了法官的方向。
那些人还在说着,还在做着,陈宇表面上应付搭腔,其实全然游离了思绪。
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偏移到身后安婉的座位处,耳边的声音像是被无形的力量调控着音频。
所有的言语和嘈杂都被调到低段,像是模糊的背景音乐,而安婉身边的声音却被放大了几十倍。
他能清楚地听到安婉的喘息,安婉的叹气,安婉的嗤笑,他知道安婉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衣服的窸窣声让他心花怒放,他听到她翘起了腿,出色的女人,他的脸上泛起潮红。
突然听到安婉的高跟鞋跺向地面的清脆声音,陈宇慌乱起来,安婉站起来了,高跟鞋持续地发出声响,她转过身了,不再看他了,她要走了!
“不要扔下我!”陈宇猛然转身,安婉在听审席间的过道里停下了脚步,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安婉和陈宇之间来回交错,安婉转过身,惊异地看着陈宇。
“姐姐,为什么抛弃我?”
全场一片哗然。
“你把我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又不要我了?我六岁的时候,你就选定了我啊!为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安婉难以自控地战栗起来,她的表情扭曲了,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
“他……他疯了。”
安婉颤抖着声音,向在场所有人宣告,陈宇的话是疯子的臆语。
“啊……”陈宇委屈地看着安婉,表情让人生怜,可是不会有人站在他一边。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我为你吃了那么多苦,我做错了什么?是我不该说出肚子里有那些奇怪的东西吧?我错了,我搞砸了,你原谅我吧!求求你了!你说过的,你喜欢我,你要永远陪着我,不管生,还是死!”
又是一阵哗然,安婉惊恐地向后一个踉跄,她扭曲的脸,像是马上要哭出来,陈宇暗自庆幸,姐姐是要回心转意了吧。
可是安婉却马上恢复了冷静优雅,她从陈宇的脸上移开视线,坚定地看向法官,说道:“法官大人,您看到了吧,我的诊断没有错。”
在一片议论声中,安婉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要走!不要……带我走吧!”陈宇又哭喊起来,他想要冲出去追赶安婉,却被身边的警察紧紧按着。他的行为让关于他精神失常的判断不言而喻。
慌乱之中,腹部又传来女鬼的声音:“你是我的了,永远都是我的了。”
“不!——”
像是肚子里被人安放了一台绞肉机,这次的剧痛前所未有的强烈,女鬼在向他示威,让他在所有人面前出丑,不会再有人相信他。
陈宇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场面完全失控,记者们都冲上来对着陈宇拍照,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他。
他就像是一个异形生物,人们对他的关注只是猎奇和嘲笑,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
陈宇在声音嘶哑的惨叫声中,听到腹中女鬼的呐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女鬼是对的,他要杀了这些冷漠的人,他要……
“安婉,我们要杀了你!”陈宇和腹中女鬼异口同声。
***
九月一号,开学的日子,陈宇蜷缩着身体坐到窗台上,看着院子里嬉笑打闹的精神病人。
还是住进来了,他潜意识里认为可怕得胜于监狱的地方。
他被视为极度危险人物,关在一个单间病房里,天花板上安放了监控探头,没有任何死角,就连卫生间里都能监控到。
陈宇起初反抗得很厉害,当受到几次比李天龙还生猛的招待,他也就认命了。
身在比监狱还可怕的地方,他还要什么人格?
有一次,他听到腹中女鬼对他说,精神病院比地狱还可怕。
她就是从地狱来的,本以为可以借着陈宇的肚子来人间享受,现在她不敢出来了,还是先在地狱里忍着吧。
“帮我杀了他们吧。”陈宇乞求道。
女鬼拒绝了,她说,如果陈宇不乖乖听话,再做出可怕的事来,那些人就会更残暴地对待他,他就没有机会离开这里了,女鬼也就没机会再到人间享受了。
“那帮我杀了我吧。”陈宇又乞求道。
女鬼又拒绝了,如果陈宇死了,她一样失去了遣返人间的通道,陈宇活着,她毕竟还有希望,她还说,陈宇会死的,只是时机还没到,陈宇死了,女鬼也就真正拥有了他。陈宇不明白,但也不害怕。
铁门下方的小窗被从外面打开了,一个餐盘被端了进来,放到地上。
“吃饭。”男人的叱喝声。
陈宇有些反感,没有动弹。
“快点!”又是一声叱喝,明显的不耐烦,陈宇知道不能再耽搁了。
他走过去,拿起地上的餐盘,看到菜里放了肉,他很恼火,但还是压低了声音,怯生生地说:“我不吃肉。”
“吃吧,特意给你做的。”
陈宇觉得奇怪,但是他习惯了服从,他走到桌子边上,坐下来,把餐盘放到桌上,开始吃饭。
刚吃进一口肉,便是一阵恶心,陈宇把吃进去的东西都吐了。
“哼,你不是挺爱吃肉吗?”门外的男人竟没有离开,“还是这肉不对胃口?给你找点人肉?”
“混蛋!”
陈宇恼羞成怒,把餐盘掀翻在地上。
“捡起来。”男人命令道。
“混蛋!”
“别再让我说第二遍。”
陈宇不敢挑战男人的忍耐力,他照做。
他不经意间发现,盛放肉菜的盘底刻着字。
今晚午夜,鬼门大开,你跟我走,永结同心。——小薇
陈宇惊愕地瞪着盘底,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渐行渐远,男人在确认他看到了那些字后离开了。
“喵,喵。”
窗外传来几声猫叫,陈宇转头看去,一只白色长毛波斯猫就站在窗台上,隔着玻璃看着他。
“小薇!”
陈宇走过去,那只猫却倏地离开了,陈宇抵着窗向外看,追寻着猫的踪迹,他看到那只猫钻进了花园,走到墙角处的时候,回头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在确认他是否还在看着。
然后,那只猫扒开地上的一堆枯草,墙角处一个猫洞露了出来,猫顺着洞钻了出去。
“鬼门大开,你跟我走……”陈宇小声呢喃。
***
午夜十二点刚过,陈宇睁开了眼睛。
他从床上起身,摸着黑走到门口,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他推了推门,门真的开了,楼道里的应急照明从门缝里挤进一束光柱。
鬼门大开,没有人能阻拦他。
陈宇顺利地走进花园,找到白猫示意给他的那个猫洞,还好他的身形不大,虽然有些吃力,他还是钻了出去。
他穿着病号服,在漆黑的街道上奔跑,就像从敌营里逃出来的俘虏,他不时回头去看是否有人追上来。
他凭直觉来到了郊区,跑进遇袭的那条小巷子,又凭直觉冲向一个临街的刺青店,他知道,她一定在那里等他。
他像冲刺一样撞开店门,漆黑的小房间突然灯火通明,他在黑暗中待得太久,灯光刺痛了眼睛,他抬起手遮挡。
“耶!——”
是安婉的欢呼声,还有耳钉男的轻笑声,还有鼓掌的声音。
陈宇放下挡着眼睛的手,看到安婉和耳钉男都冲着他欢快地笑着。
“小宇,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安婉调皮地说。
“任务?”
安婉迎上陈宇质问的目光,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庄重起来。
“陈宇,感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
说着,安婉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陈宇,陈宇接过,看到封面上写着《被害幻想及生命自保研究课题执行计划书》,他翻开内页,密密麻麻的小字。
他无心阅读,直到翻到一页贴有自己照片的履历表,他反复读着那一页上的文字,表情从震惊到恍然再到释怀。他抬起头,看着安婉,喜出望外。
“真的吗?我是志愿者?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嗯,是的。”安婉露出职业化的微笑,“我做一下正式介绍,我叫安婉,这个像流氓一样的家伙是我的搭档,他叫秦武,我们都是国际犯罪心理研究院的科研人员,我们在做一项关于人类被害幻想及自保方面的课题。”
“课题?为什么?”
“这个项目主要是通过真实的情境带入,让受验者身处危机四伏和悬念迭起的处境,观察受验者在这种强烈的外部刺激下,如何做出本能的心理防御。
“这个项目的受验者是成功与否的关键,而且实验本身对受验者是极大的考验,如果心志不够坚定,就会被带入情境而不能自拔。”
“不能自拔……”陈宇小声呢喃。
“但是你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安婉匆忙补充,想要打消陈宇对自己的怀疑。
陈宇露出困惑的表情,安婉的眼神有些游离,这时秦武代替了安婉,继续解释。
“你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因为我们在实验之前给你做了催眠。”
“催眠?”
“嗯,我们在美国的研究所承蒙令尊的投资,作为研究所最大的股东,令尊对我们项目的研究方向严格把控,在选择实验对象方面,令尊也极为谨慎,最后,他决定让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担当重任。”
“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是……是我吗?”陈宇受宠若惊。
“当然是你。令尊说过,陈宇是心志最坚定、责任感最强的孩子,他不管吃多少苦,一定能坚持到实验结束,不会出现心理崩溃的状态。”
“崩溃?我……真的崩溃了啊!”陈宇自嘲地笑了。
“你已经坚持得足够久了,实不相瞒,我们之前做过这方面的实验,受验者都没能坚持到被带入最危险的情境就出现自杀或疯癫的现象,我们也很内疚,有几个人到现在还住在精神病院里。”
“那……你们不是害了人家吗?”
“拯救大多数人之前,必须伤害一小部分人,这是科学发展史上难免的人伦问题。”
秦武目光坚定地看着陈宇。
“你知道吗,这个项目可以系统地观察一个正常人在被外界排斥和强烈自我怀疑的情况下,做出的行为和心理方面的自我防御,从而为日后判断一个人的杀人动机形成趋势做好可靠的理论支持。
“如果运用得好,可以及早发现一个人的杀人动机,并预测出杀人动机的发展趋势,在某个阶段加以人为干涉,从而预防悲剧的产生。”
“这么有效吗?”
“是的,除此之外,这个项目的研究成果,还可以为判断犯罪者是出于主观意志杀人还是精神失常所致,从而合理定刑。总之,小宇,你做的事情很伟大。”
“可是,我进了精神病院,谁能帮我呢……”陈宇不免自怜起来。
“没关系的,不用担心!”安婉继续说道,“我们经过几次失败后,也进行了检讨,所以我们找到世界顶极的催眠师,在你接受实验前给你做了催眠。
“通过一个仪式开启了你身心的实验状态,但是又让你的潜意识牢牢记住这只是个游戏,等到实验结束,那位大师会再给你做催眠,会再有一个仪式关闭这个实验状态,你的心志就回来了。”
“快点给我做催眠吧!我……我受不了了!”陈宇紧紧抓住了安婉的手。
“别急,那位大师最近很忙,腾不出时间,大概要……要到年底才能来中国。”
“年底……”陈宇的语气显示出了失望和埋怨。
“不用担心,在这段时间里,你只要按我们说的,做好自我心理调控,那些幻觉就会渐渐减少。”
秦武将右手抚上陈宇的肩膀,信誓旦旦地说,“如果你的心志够坚强,你完全可以自我催眠,解除实验状态,说不定还能帮那位大师免去一次长途跋涉呢。”
“是啊是啊!”安婉附和着笑了。
“我……真的做得到吗?”
“嗯,你是最棒的!”安婉应道。
陈宇虽然还对自己的能力有所怀疑,但是心里已经充满了感激,原来一切可怕的事都是幻觉。
可是突然间,腹部就又感到绞痛,接着,那个女鬼的声音就在腹腔里回响起来:“不要相信她,她在骗你。”
“你……怎么了?”安婉看着脸色苍白的陈宇,忧心忡忡。
而陈宇顾不上回应,他切实感受着腹部的阵阵绞痛,突然看到安婉和秦武身后的那个躺椅,可怕的记忆在大脑里死而复生。
他走到躺椅边,用颤抖的手指抚摸椅垫和靠背,然后又抚摸自己的肚子。
“那个纹身,不是幻觉啊。”
听陈宇这么一说,安婉和秦武都面带歉疚。
安婉说道:“嗯,纹身确实是真的,这是我们设置的场景之一嘛,不过不要紧,我们会给你把纹身洗掉。”
“洗掉?”陈宇转过身看着安婉,神情变得恍惚。
“她敢?杀了她!杀了她!”腹中女鬼被激怒了。
“你……你生气了吗?”
安婉见陈宇眼神迷离,神智混沌,一时慌了阵脚。
“这个纹身图案是我设计的,关于那个什么‘地狱鬼盾’的传说,也是我编出来的,场景之一嘛!
“我和秦武也都纹了那个图案,如果它能害人,我们还会那么傻吗?你不信?我……我不太方便给你看——秦武,快脱衣服!”
“啊?你竟然让我做这种事!”秦武假装惊恐。
“别闹了,快点!”
秦武又露出痞相,然后掀起衬衫衣襟,另一个“地狱鬼盾”出现在秦武的腹部。
“看,很性感的腹肌吧。”秦武调侃道。
陈宇的心情很乱,他多希望安婉和秦武所说的都是真的。
“我经历的这些事,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幻觉呢?”陈宇问道。
“这个问题很复杂,不过你放心,我们已经全程记录了事件经过,我们会慢慢向你解释的。”安婉说道。
“全程记录?监视吗?”
“嗯,呃,对不起,侵犯了你的隐私,但是我们在实验前都向你说明了我们的做法,你当时是应许了的!”
“总觉得有些事不对劲……”陈宇呢喃道。
“小宇,你相信我们!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听我们的话,我和秦武是专业的临床心理医生,你现在一定还会产生很多幻觉吧?听我们的,我们会帮你摆脱幻觉的!”安婉焦急地说。
“幻觉……,真的都是幻觉吗?”
“真的!你知道吗,当所有人都不相信你,而你的处境当中有很多疑点连你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时候,人就会本能地幻想出超自然的力量。
“用这种超自然力来解释疑点,总之,就是在心理上让自己绝对相信,我是没有问题的,我与此事无关!”
“我是没有问题的,我与……”陈宇突然想到了什么,本来游离的眼神紧紧盯着安婉,“我与杀人无关吗?”
安婉怔住了。
“吴妈和李天龙,他们都死了啊!”
“他们没有死。”
秦武又接过话来。
“他们和你一样,也是志愿者,按照我们设计的情节,他们都是制造疑点的关键人物,让所有人都无法解释他们的死因,连你自己都解释不清,在你被高度怀疑和孤立的情况下,看你会做出什么样的自我保护。”
“是啊,小宇,他们都没死,只是太累了,我们安排他们先去休息,等过几天我们会安排你和他们见面的!”安婉补充道。
陈宇看着两人问心无愧的样子,他差一点就相信了——只差一点点。
突然,陈宇听到窗外传来尖锐刺耳的声音,好像是有人用锋利的刀尖划刻玻璃,他转头看去,不禁向后一个踉跄。
他看到被夜色映衬得如同镜子一样的玻璃窗上,血肉模糊的吴妈探出了头,吐着红舌头,腐烂得泛着绿毛的脸紧紧贴着玻璃。
她的仅剩下烂肉的右手骨抓着玻璃,锋利的指尖在玻璃上划出几道划痕,发出尖锐的声音。
“不……不……”陈宇下意识地后退,安婉和秦武都惊慌失措。
“小宇,不要理那些超自然的东西,那是幻觉!”安婉喊道。
“不……不要过来……”陈宇惊恐地瞪着眼睛,紧盯着窗外。
这时,那扇窗户的上方又缓缓地探出一团血肉,就像卷帘门下落一样,慢慢的,匀速的,牵扯着陈宇的心跳。
陈宇辨出了那团血肉,不禁失声惊叹。李天龙大头朝下,像吴妈一样,抵着玻璃,瞪着没了眼皮的眼球,凶狠地瞪着他。
“不!不要过来!饶了我吧!”
突然腹部又开始绞痛,陈宇像着魔一样解开衣襟低头查看,两只手从刺青中部的头骨处伸出来,因为空隙太小,便扒着边缘向两侧撕扯。
“啊!……疼!”陈宇双腿发软,还好被秦武抱住了。
“快醒醒!听我的!深呼吸,闭上眼睛!”秦武喊道。
陈宇大口喘息着,可是他无法闭上眼睛,腹部的变化太过可怕,他无法移开视线。
“啊!快停下!放过我吧!嗯……嗯……啊——”
陈宇在秦武的两臂间不停地颤抖,那两只手终于扒开了足够的距离,伸着纤细的手臂,向着窗外挥手。
“呵呵……,快来啊,快来陪我玩儿吧!”女鬼的声音,显得天真烂漫。
“不!不要进来!”陈宇已经猜到会发生什么。
“秦武,快按住他,我给他打一针!”安婉喊道。
“不要!我没疯,你这个坏女人!”陈宇大吼道。
就在这时,窗外那两个鬼影突然飘进了室内,他们在空中盘旋了几圈,然后一同冲向陈宇的腹腔,各自抓住一只女鬼的手。
“啊——啊——”
一声绝望的惊叫,以及一阵强烈的撕裂和翻绞的痛感,陈宇陷入了昏厥。
***
陈宇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空气中飘荡着怡人的香水味,床铺很柔软,他环顾四周,打量衣柜,梳妆台,写字台和穿衣镜,最后将视线停在墙上挂着的一幅安婉的照片上。
他起身,在正对着床的穿衣镜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虽然憔悴,但是很干净,病号服也换成了一套男士睡衣。
当回忆慢慢聚拢,他想起了昨晚的事,便急忙站起身,走到穿衣镜前,解开睡衣查看腹部的纹身,除了李天龙留下的几道划痕,图案没有丝毫破损,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时门开了,安婉走了进来。
“啊,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安婉关切地问。
“我……好像……,我怎么会在这里呢?”
“哦,昨天晚上你又出现幻觉了,我就给你打了一针安定剂,秦武帮我把你带过来的,这是我家。”
“哦,谢谢。”
“客气干吗?我们应该谢谢你呢,相信我们,只要你听我们的安排,我们一定会帮你恢复正常的。”
“听你们的安排……”陈宇觉得安婉说话的语气似曾相识,便警觉起来,“你们是要把我送回精神病院吗?”
“不会的,你就住在我家里,我给你治疗。”
陈宇松了口气,回想起逃出精神病院的经历,突然笑了。
“那个,也是场景设计吗?”
“嗯?”
“你跟我走,永结同心。”
“哦,呃……”安婉有些羞怯,开始躲闪陈宇的视线,“对,对啊,是场景之一,是给你的最后一次考验,看你在那种状态下,会不会相信冥力,总之……”
“我跟你走,永结同心。”陈宇兀自重复着,语气变得异常温柔。
“呃……”安婉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准备离开,“我给你煮了牛奶,我得去看看了。”
“姐姐!”
安婉怔住了。
陈宇陶醉地看着安婉的背影,慢慢走近,直到贴在安婉的后背,把安婉环抱在怀中。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漂亮啊。”陈宇把脸贴进安婉的头发,“你的长头发,好香,好柔软,又有点扎人,我……好喜欢……”
“你走开!”安婉用力挣开了陈宇,转过身看着他。
“你……”陈宇很失望,但很快就变得愤怒起来,“你又想甩开我吗?是你选择了我!我什么都听你的,你为什么不要我?”
“陈宇,你看清楚,我不是她,她已经……已经死了!在你六岁那年就死了!”
安婉说完就感到后悔了,不知道这样毫无征兆地说出事实,陈宇是否能接受,但是她不这样做,陈宇可能会做出伤害她的事,她必须自保。
而陈宇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说道:“姐姐,你不用再伪装了,没有别人在啊,你附了安婉的身嘛,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了!”
“你……”安婉惊恐失色。
“姐姐,我当时看到你死了,我真的好伤心,但是你说过,你要永远陪着我,不管生,还是死。”
陈宇一边说,一边再次向安婉逼近。
“所以你来找我了,你还给了我这个地狱鬼盾,你把我变成了你的同类,我不能做人了,你……”
陈宇已经把安婉逼到墙角,他温柔的脸突然变得凶神恶煞。
“我被你弄得人不像人鬼不是鬼,到了这个地步,你又想要甩掉我吗?”
“啊——”安婉一声尖叫,陈宇紧紧抓住了安婉的手。
“你说过,有件事我还做不了,等我长大了你会教我做,我长大了,你现在来教我啊!”陈宇边说边抱起安婉,把她按到床上。
“你疯了,我不是她!你混蛋!秦武,快来啊!”
秦武突然推开门,把陈宇拽开,陈宇对秦武大打出手,秦武无奈之下打了他两拳,把他推倒在地上。
“秦武……”安婉惊魂未定地扑进秦武的怀中,两个人看着倒在地上喘着粗气的陈宇。
“姐姐……为什么?”陈宇失望地看着安婉,但很快又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明白了!”
陈宇像是转换了应用模式的机器人,从企图施暴的坏人变成阳光大男孩。
他站起来,对秦武和安婉夸张地鞠了一躬,然后连声道歉:
“对不起安小姐,对不起秦先生,我……我搞错了,姐姐她……她现在不在这儿!”
“你胡说什么啊!小薇她真的已经死了!”安婉几乎在咆哮。
“我知道我知道!她死了,可是她一定会来找我的!”
陈宇的嘴角挂上一丝诡异的笑容,看着安婉的表情就像在看着即将掉进陷阱的猎物。
“你……”安婉少有的紧张起来,她把秦武抱得更紧了。
***
漆黑的夜里,陈宇抵着墙角坐在地上,没有穿上衣,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黑暗。
“啊……嗯……”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只发出几声细微的呻.吟,女鬼钻了出来,在黑暗中包裹着一层光晕,飘到他的面前。
“你很爱她吗?”女鬼问道,左眼里爬出一只虫子,然后又战战兢兢地爬了回去。
陈宇没有回答,只是讨好地冲她笑了笑。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好吗?”陈宇乞求道。
“我是在帮你啊,难道你不想吗?”一块腐肉像眼泪一样从黑洞里滴落,又消失在空中。
“你是我的主人,哪里有主人帮奴隶的道理,地狱里也没有这种规矩吧?”陈宇自嘲地笑了。
“嗯,也对,那以后我就不帮你了。”女鬼的口吻天真烂漫,即使面目阴森恐怖。
“我只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
“不管怎么样,不要伤害她。”
“哦,看来你真的很爱她啊。”
“……她是无辜的。”
“可你更无辜啊。”
陈宇直视着女鬼的脸,他不再怕了,反而露出欣慰的笑容。
“谢谢你。”
“为什么要谢呢?”
“总之,谢谢你。”
“你真的心甘情愿下地狱吗?”
“真的,只要你们放过她。”
女鬼打量着陈宇,像是在判断他是否在说谎。
“嗯,时机快到了,可你好像一点都不怕。”
“怕,可是没有办法。”
“哎,做人真的好烦啊,都告诉你了,只要不爱上她,你就不用下地狱了。”
“可是,我无能为力。”
“爱这种东西,好可怕啊。”
陈宇又轻笑了一声,女鬼探过头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你真好!我要走了,妈妈在叫我。”
“啊……”一直心如止水的陈宇突然感到很不安。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妈妈的,我也不想让她伤心啊,如果她知道你爱安婉胜过爱她,我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女鬼说完,化作青烟飘回陈宇的腹部。
陈宇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于是在黑暗中发出格格的笑声,他的上身慢慢下滑,直到平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慵懒地伸展,就像在妈妈的肚子里,没有束缚,没有悲欢,没有痛苦。
安婉点燃了第三根烟,用颤抖的手指将烟嘴放到颤抖的唇间,猛吸了几口,然后又把烟戳进烟灰缸里捻灭。
她酝酿了好久,最终猛然站起身,便要往陈宇所在的房间里冲,却被一直守在身旁的秦武抓住了手腕。
“安婉,能不能不这样做?”秦武焦急地问。
“我必须要去,不要拦我,我一定要救他!”
“可是太危险了!”
“危险是可以控制的,你放心吧,”虽然明显忐忑不安,安婉却佯装自信地笑了,她举起脖颈处的宝蓝色水滴型吊坠,在秦武面前晃了晃,“相信我的专业能力,一切都是幻影。”
安婉对秦武挤了下眼睛,然后在秦武忧心忡忡的目光下,她打开了陈宇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