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万水，只为等你归来》苏染岸

4、三

　　“你需要我多久，我就陪你多久。直到你不需要我。”我不假思索。
　　在我的思想里，我们是一种不平等的关系。
　　相当于施舍者和被施舍者。
　　你既然施舍于我，那么我就要为你做牛做马，肝脑涂地。但不是出于爱情的无私奉献。
　　然而你误解了。
　　你说：“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相信我吗？我不会不需要你的。”
　　我沉默了。我想我不必要在我们刚刚开始的时候，就为了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和你争执。
　　于是我温顺地低下头，轻声对你说：“我知道了。”
　　电梯门开了。
　　我们走出去。

　　你开了门，然后把钥匙递给我，说：“以后你就是这房子的女主人了。”
　　我走进去。好奇地打量这间所谓的，以后就在某种意义上“属于”我的房子。——它的装修风格很显然是我喜欢的，简洁明了。
　　你带着我走进一个大房间，体贴地帮我把行李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整理。
　　“你的东西很少呢。”你说。
　　“是啊，我一个人住，也没有什么要买的。”
　　“明天我陪你去买一些吧。女孩子，东西像你这样简单的，还真是不多。”
　　我默许。
　　“等等吃什么？”你忽然又问我。
　　“随便。”
　　“那你烧点东西给我吃吧。我想吃你做的饭。”
　　“啊？”我吓一跳。你要吃我做的饭？看样子你还不知道，我除了方便面之外，唯一会做的就是煎蛋了。你要我做什么给你吃呢？
　　你看出我的为难，为我找下台阶：“今天晚上我想吃方便面，厨房里有。”
　　“好吧。”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只好灰溜溜地跑去厨房，泡了两碗方便面出来。泡完觉得只是这样未免太过寒碜，于是又煎了两个鸡蛋，放在面上面。
　　做完这一切，我便是彻底黔驴技穷了。
　　“好香。”你闻见方便面的气味跑出来，“可以吃了吗？”
　　因为窘迫，我的脸烧得通红，点点头。
　　你掀开纸，竟露出欣喜的模样来。你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煎蛋？”
　　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更加愧疚起来：“真是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鸡蛋和面看起来都很好吃啊。渐晰，你让我……觉得很幸福，有家的感觉。”
　　“骗人，难道你没家？”
　　“不一样的。”你极认真，“这是……我和你，两个人的家。”
　　脸顿时又烧起来。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低下头默默吃面。
　　“你喜欢吃蛋白还是蛋黄？”你问我。
　　我脱口而出：“蛋黄。”
　　“哦。”你把自己碗里那个鸡蛋的蛋黄夹给我，动作自然极了，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这算是什么？
　　糖衣炮弹吗？
　　我在心里默默地想。
　　书上说，如果一个男人想要得到一个女生，那么就会拼命地对她好。好到让她先愧疚，那么，他就不用为他之后的亏欠负责。
　　所以……你是在为你之后的背叛铺路吗？
　　还是你真的是真心的呢？
　　我捉摸不透。
　　我很聪明，很理智，但是缺乏爱情的经验。所以我只能从过往在电视书本上得到的知识，来分析你的行为。
　　然而这怎么行？
　　电视和书本都是虚幻的，人和人也不尽相同，不是吗？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很矛盾。一方面我不停地在质疑你，我的内心深处始终不敢轻易相信一个了解并不很深刻的男人，但是另一方面，我却又在不停为你找借口。
　　我告诉自己：人和人总有例外。世界上，总有奇迹。
　　只是我忘记，奇迹，是每个人都会安慰自己的借口。它来无影去也无踪，又怎肯为了小小的一个我，或者是你而停留呢？
　　注定。
　　仅是自欺欺人罢了。

　　第二天，你接我出去吃饭，怕我多心，还特地向我解释并不是因为嫌弃我的方便面，而是怕天天吃方便面，对我身体不好。
　　我知道你的意思，所以冲你浅浅一笑。
　　“你喜欢吃什么？法国菜？日本寿司？还是意大利面？”你问我。
　　“随便。”
　　“随便？”
　　我点点头：“对。”
　　你皱起了眉头，又说：“没事的，你好好想想，想到了告诉我。”
　　“那就意大利面吧。”我随口说了一个。
　　“好。”你把车子加速，果然带我去吃意大利面。——并且，是在一间看起来无比豪华的意大利面馆。
　　里面的服务员多是外国人。眼睛深邃，鼻梁高挺。头发深棕色并带着微微的卷。
　　你和他们用英语流利地交流，我在一旁看着你，忽然发觉了两人之间的天与地。
　　——看啊。这就是差别。
　　你可以泰然自若地和外国人打交道。在你看来，你与他们是平等，甚至是高于他们的。然而，我却不能。因为在我看来，他们是高贵于我的。
　　这和中国人传统的观念里，“外国的月亮格外圆”有着莫大的关系。
　　哪怕是一个在外国捡垃圾的，在一个小镇的镇民眼中，他也还是个外国人。眼睛蓝蓝，头发金黄，是吃洋面包，喝牛奶长大的。
　　天大般的了不起。
　　所以，我一见到外国人，我的舌头就会不停地打颤，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比是以前的老百姓，忽然有一天见到了高高在上的帝王一般。
　　“你要吃些什么？”你突然问我。
　　我的思绪猛地被你拉回，不由得有些慌乱：“随……随便。和你一样就好。”
　　“好的。”你又流利地冒出一串英语。
　　我傻傻地看着你，又觉得这样很尴尬，于是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手指，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了？”你问。
　　我干笑，摇摇头。
　　这一顿饭，我又没有吃好。
　　——真奇怪，和你在一起之后，为什么每一顿饭，我都吃得不得安生呢？
　　或许是因为沉默吗？
　　还是因为我的……自卑感？
　　原来童话真的都是骗人的。灰姑娘嫁给了王子，从此就会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才不，她一定会像我一样，面对华丽的人生无可适从，从心底深深生出一种不安。
　　这种不安会隐隐围绕着灰姑娘，在每一分每一秒，提醒她：你原只是个灰姑娘。你如今拥有的一切，都只是因为王子爱你。若有朝一日，他不爱你了，那么你便一无所有。所以呀，所以呀，你要揣摩王子所有的心思，你要讨好他呀。
　　知道吗？
　　知道……了吗？

　　后来，我们一直没有再去过这家意大利面馆。
　　也没有再去过任何高级的，里面有外籍侍者的餐厅。
　　我一直没有发觉这件事，只以为是你不喜欢。
　　也是直到很久之后回忆起，才忽然明白。
　　原来，你是默默以自己的方式，在努力使我不那么自卑，不那么尴尬。
　　可是你怎么什么事情都不说呀？
　　这么多这么多的小细节，我花多少心思，才能将它们全部猜透？
　　你是准备要给我一辈子去回忆吗？
　　杜，我爱你。

　　再再后来，我们是去了超市，对吧？
　　杜，你看，我将我们在一起的小细节，记得多么清楚。
　　我还记得，我们在超市买了很多东西，像一对新婚的小夫妻，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要添置。
　　结账的时候你支开我，谎称有一样东西你不想要了，让我放回去，等我回来，你已经结好账了。
　　“你怎么把帐结好了？”坐上车之后，我问你。
　　你笑笑：“我不想用你的钱。”
　　“可是……可是我并不是没钱！我和你在一起，难道只是为了钱？我是给你包养了吗？”我喊得有些心虚。
　　我怎么会有钱？即便有钱，也不能够像你一般尽情挥霍。而且我和你在一起，总归是有一半，为了钱。如果你没钱，如果你只是一个穷小子，那么我也不会不带一丝犹豫地投入你的怀抱。我是过惯了穷日子的女孩子，那种为了爱情抛弃金钱的事情，注定只能让被惯坏了的公主们当做生活的调味。
　　我这么说，只是因为我不希望你看轻了我。
　　“我知道。”你答。
　　我看着你。
　　你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一定不是为了钱。”
　　这话是真是假？我忽地说不出话来了。
　　耳边的风微凉，我的脸却在发烫。
　　“我……”
　　“渐晰。”你重开口，“你有多爱我？”
　　“我不知道。”我低下头，诺诺。
　　我不愿骗你了。再骗下去，我终究会迷失自己。
　　你的眼睛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笑起来，你说：“没事的，没事的。是我对你不够好。以后我会努力对你好，让你真心爱上我。你要相信我，好吗？”
　　“恩。”我不禁有些醉了。
　　我很想相信，你是真的爱上了我。并且，我也真的有些相信了。
　　三人成虎。
　　说得人多了，事情就成了真的。
　　而说的次数多了，那件事情，竟也自然而然成了真的。
　　你说，这世间的一切是多么的奇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