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网》沈卿伊

2、五台山

　　葭思拾起这枝馥郁可爱的桂花，喜不自胜。这定是庄哥哥放的！可是他人呢？
　　她刚想喊出声，忽然想起什么，又闭紧了嘴。
　　悄悄靠近庄晓的屋子，通过昨天推开的窗往里瞧，蜘蛛已不见了踪影，她这下才放心地大声呼唤：“庄哥哥！庄哥哥！你在附近吗？”
　　然而久久没有得到回应，葭思看着手里的桂花发呆，不解其意。

　　接下来的三天，每天早晨推开门，都有一枝桂花放在那里，但庄晓却始终没有现身。
　　葭思气恼地关上门，只送花不见她是什么意思？她难道想见的是花吗！不过，他从没这样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气归气，过了半晌，一只纤手从打开的门缝中伸出，将桂花拿了进去。

　　虽说这三天她一天起得比一天早，但奈何送花的人更早，于是葭思祭好五脏庙之后又躺回床上。
　　夜幕降临，她精神抖擞地下床点烛，到了深夜又如往常一般按时吹熄蜡烛。而后悄悄跳窗出去，躲在窗边暗中观察。
　　很好，此时门前还没有花。葭思耐心十足地等在一侧。

　　葭思听到声响，从屋子侧面探头出去，结果发现是风声，刚要失望地缩回去，突然发现远处有个黑影。她的心上蹿下跳，比她还急。
　　待到黑影近些，她才发现这这……它它分明是前几天看见的那只大蜘蛛！这几天没见到它，她还以为它已经流窜到别的地方去了，没想到竟然还在这里！
　　葭思刚要跑，然而这只蜘蛛摇摇晃晃的走路姿势定住了她的动作。误食了酒？喝醉了？
　　她眉头紧锁，试图看清它的动作。看起来它正把两条腿高举到头顶相触。它这是在干什么，是某种她所不知的神秘仪式吗？
　　待到看得再清楚些，葭思霎时瞪圆了双眼。那那……赫然是一枝桂花！也就是说，这只大蜘蛛正高举着一枝桂花向她家走来。
　　葭思倒吸一口气，迅速缩回头，后背紧贴着墙，脑子乱成一团。
　　它想干什么？它为什么举着桂花？不对，重点应该是，为什么是它拿着花来？庄哥哥呢？难道……她生出一个荒唐的猜测，莫非这就是庄哥哥不愿现身的原因？
　　葭思猛摇头，不对不对，又不是在话本里，人怎么可能……
　　她再次探出头，正看见它似在找寻什么。
　　它把那块小石头推到花旁，再一扒拉，小石头翻滚了一面，压住了花枝。
　　葭思对看到的这一切难以置信。蜘蛛转身离开，她突然出声：“庄哥哥！”声音大到在旷野中萦绕三圈才渐渐消散。
　　它停下了，但没有回头，反而逃一般地跑走了，不一会儿融入了茫茫夜色，再遍寻不到。
　　葭思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屋里，直直栽到床上。
　　她怔怔望着屋顶，从头开始回忆这几天发生的一切。

　　翌日，葭思站在庄晓家门前，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不住地搓着双手，原地打转，如一只迷失了路的羔羊。
　　在敲与不敲之间举棋不定良久，最终一咬牙——
　　“咚”“咚”“咚”。
　　她没说话，里面也没传出声音。
　　葭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推开了门。

　　尽管事实就在眼前，葭思还是不禁心跳如擂。她的目光无所适从，既不敢盯着他的脸看，怕自己忍不住会夺路而逃，又不敢避得太明显，怕惹庄哥哥伤心，于是只好虚虚地盯着他的头顶。
　　走到他面前，葭思尽力维持声音平稳，却还是带了一丝颤音：“你真的是庄哥哥吗？”
　　庄晓点了下头。
　　葭思顿时眼泪夺眶而出，上前一步：“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庄晓摇了摇头。
　　泪水使大蜘蛛的样子模糊，从而给了葭思直视它的勇气。
　　“没关系的庄哥哥，我会帮你！我们一起想办法，你一定能变回来的！”
　　庄晓点了点头。
　　“庄哥哥你这几天去了哪里，我到处都找不到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葭思哭着控诉道。
　　她猛然发觉一个重要的问题：“你怎么不说话？”
　　若在平日里她这样，她的庄哥哥会抚着她的头，温声道“是我的错，让你担心了”。可是从进门到现在，她没听他说一个字，哪怕是一个简单的“嗯”。这很不似庄哥哥的平日作风。
　　“是你的声音也变了吗？”她急忙表明自己，“没事的，我不在意！求求你说说话吧，不要吓我。”
　　庄晓依旧沉默。
　　葭思刚要张口问什么，后又忍住了。她擦了把眼泪，吸了吸鼻子，认真地对他说：“没事的庄哥哥，会好起来的！即便……”
　　她边说眼泪边往外涌：“不能说话也不要紧，有我在，我会找到方法的！我会救你的！”葭思语气无比坚定，在定他的心，同时也在定她自己的心。

　　葭思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去找道士。所幸这里离五台山不是很远，来回大约需要四天。
　　庄哥哥现在这个体型实在不便出门。于是葭思决定只身一人前去。
　　她先给庄晓送来够一周吃的食物，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去城里租下一头毛驴。
　　一路风餐露宿，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二天中午到了山脚下。
　　葭思摸着这只乖顺毛驴的脑袋，心道它也累坏了吧。也不知现在庄哥哥在做什么。
　　她仰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乌云总算被挥散了些。
　　路过一条小溪，葭思简单梳洗了一番。自与庄晓定居，她已很多年没出过远门。此次独自出门在外，她怕惹人觊觎，把自己的脸弄得灰扑扑，再骑着她的灰色毛驴，低调到毫无存在感。除去不得已的问路，一路不与任何人有过深交谈，更不与任何人同行，只管埋头赶路。
　　梳洗过后，葭思精神恢复不少，又找了一家茶肆填饱肚子，心里念着对山上的期待，顿觉两日的疲惫一扫而光。
　　寄放好毛驴，葭思怀着称得上愉悦的心情踏上了第一级台阶。

　　一手掐着腰，一边急促喘着气，葭思仰头望着密密麻麻的台阶，不禁拍了拍胸口。她竟然才走了一半……
　　抹了把脸上的汗，稍稍平复下呼吸，葭思咬牙继续往上走。
　　双腿越来越沉，葭思盯着脚下的台阶不曾抬头，刻意逼迫自己去忽视路程的远近。不知不觉间回忆起以前她和庄晓登山时的情形。
　　葭思也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了，因为发生的次数太多了。
　　她家后面就有座山。她常常与庄晓上山，有时为了采药，有时为了猎鸟雀兔子，有时仅仅为了赏景散心。甚于当初她与庄哥哥决定在此处盖房落家，有很大原因是看上了这座山。
　　林间山果坠落，大多还未着地便被灵巧的小松鼠接过然后窜远了，一气呵成得恍如出去跑步顺手接了个果子，也有着地之后果子滚上两圈，少有摔烂这种暴殄天物的事情发生。
　　她总是走到半山腰就喊累了走不动了，刚开始那次是真的累，但自从尝到了庄晓背她的甜头，后来假的也成了真的。
　　那时林间通常很静，说话声常被路过的小动物听去。葭思环住庄晓的脖子，乖觉地伏在男人宽厚的背上，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渐渐与他的达到同起同落。
　　闭上眼，天地间好像仅剩下砰砰的心跳声。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不必有。

　　提气登上最后一层台阶，葭思腿一软，险险稳住没有摔倒。
　　好险，摔在这里可没人来管她。
　　葭思擦着汗，平复着呼吸和心跳，不由得再次感慨道:她可真是被庄哥哥养娇了啊……
　　站在后山的山顶，可以望见她的家。
　　站在五台山的山顶，除了云山雾绕，底下什么都望不见，葭思突然没来由的心慌。
　　她不由得拦住刚爬上来的一人:“这里灵吗？”
　　沉闷幽远的钟磬声唤回了葭思的理智，夹杂着模糊的一句:“灵不灵你不都来了”。
　　她对这位看起来脾气不大好的中年男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吓到您了，您说的对。”
　　那人摆摆手，越过她走进观里。
　　葭思看着男女老少各色人等一个接一个走入大大敞开的门。盯得久了，觉得它好像一只巨兽的嘴巴，并且总觉得它下一秒就会合上。
　　葭思疾步迈入。

　　这是葭思第一次进道观。若在平日，她可能会觉得新奇忍不住处处逛个遍，但眼下她无心其他，遇见一个小道士立马拦下:“请问你们这里哪位法术最厉害？”
　　“内场的师叔们都很厉害。”
　　按照小道士的指引，葭思一路顺遂来到内院，恰巧一位看起来颇具仙风道骨的道士经过她面前。
　　葭思忙喊住他。
　　对方彬彬有礼:“姑娘请讲。”
　　“您可知……”葭思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至今还是觉得此事荒诞不已，犹豫片刻决定单刀直入，“如何把动物变成人？”
　　说罢目光殷切地盯着他。
　　这位清癯玉立的道士讶了一瞬，不动声色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面上仍彬彬有礼地回道:“动物变人，修炼成精即可。”
　　“……”这个答案令葭思语塞加心塞。
　　葭思握了握拳，重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人不小心变成了动物，怎么才能把他变回来？”
　　“人变成动物？”道长沉吟，“莫不是他本身就是个妖精，化成了人形，现在是变回原形而已……”
　　葭思闻言如遭雷轰，周围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唯有那句“本身就是个妖精”不断扩音加循环，如魔音入脑，声声摧磨她的心。
　　她……她从没想过这种可能！
　　本身就是个妖精？庄哥哥是妖精？庄哥哥是……
　　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