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锦瑟 ...
-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锦瑟。
温如昳摘下一边的耳机，听着那道声音朗读这首诗。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温如昳听得如沐春风，心道这声音好听极了，语调温和，口齿清晰，且念得韵味十足。
她微垂着眼，唇边勾着惬意的笑，左手斜支着头，右手提着笔在摊着的本子上写字。
那声音忽然停顿，她笔尖一滞，抬眸望去。
讲台上的年轻男人放下了书，眸光清浅若幽泉，其间蕴着温柔，他望着她，笑意漾在眼波里。
“温如昳，下一句。”
温如昳。
那人的声音绕在耳畔，久久回荡。她的名字被他咀嚼在齿间，似有缠绵情愫般让她心神不宁。
可十七岁时的她怎会有幸听他这般唤她的名字，以这样的眸光望她。
一个梦而已。
温如昳睁开眼，入目是明媚阳光，她倚在椅背上睡着了。手指紧蜷着，指间被汗濡湿，她缓缓张开五指，一手掐着指节按揉。
身前的桌上摊着一叠纸，皆是她这些天写废的歌词。一张专辑，十首歌曲，她填了七首的词，还有三首，却是怎么也没了灵感。
温如昳仰首靠在椅背上长长吐息，方才的梦让她心如擂鼓。她许久不曾梦到他了，在这个遥远异国，她与他相隔何止千里。他如今那般耀眼，追随者千万，享尽赞誉。
或许，他早就忘了她了。
毕竟那时，她不过是他的一个学生，尽管这个学生比较特别。
温如昳自嘲地勾唇，叹息一声，那时她百般心机地在他面前刷存在感，想给他留下一个完美无瑕的印象，不成想全然相反。
墙上挂着的镜子里映出年轻女孩的愁容，她眉眼秾丽，唇色嫣红，鬓边的发乌黑如墨。
偌大的房间里一应陈设清雅古朴，此时正值午后，阳光正盛，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屋，满室明亮。
温如昳歇了继续写词的心思，她懒懒地舒展了下身体，起身去卧室床头拿了手机。她休假半个月，大多数时间都在燃叶兰湾，这里的住客皆是各大流派的成员，她日夜颠倒地写词，饿了便自己随意弄点，这段时间过得着实潦草。
刚将手机开机，信息铃声便响个不停，足足有一分钟才消停，她刚一个个去点，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她看了眼名字。
盛尔兮。
温如昳接起，下一刻那头咋呼起来：“如昳，你怎么才接电话？你快去看微博，喻瑾仪出事了！”
她一怔，刚平息的心随着这个名字又狂跳起来，她挂了电话，迅速地点开微博，指尖微微发抖着下滑，一条缀着猩红“爆”字的词条触目惊心。
喻瑾仪粉丝自杀
喻瑾仪代言全面解约
抵制喻瑾仪宋秋月新剧
......
手机页面被铺天盖地的谩骂和诅咒占据，温如昳眸底发红，脑子里有一刹那的空白。
喻，瑾，仪。
目光掠过那些污言秽语，落在第一个词条上，“自杀”两个字刺目得过分。
视频里的女生目眦欲裂，干瘦的手指握着美工刀划刻在手腕上，鲜红的血液从肌肤底下渗出，连成细长的红线蜿蜒流落。屏幕上的弹幕飞快地滑动，温如昳这才意识到这是直播。
“谢谢大家来送我最后一程。刚刚是为了控制住情绪，接下来的话是要说给喻瑾仪听的。他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可又将这束光从我的世界拿走，让我堕入深渊。”
视频里女生的声音很轻，握着刀的手微微颤着。她直视着在观看直播的人，面色平静。
“喻瑾仪，我初三的时候，你参加了《偶像乐队》，你是主唱兼钢琴手，那时我就喜欢上你了。你的声音很温柔，弹琴时也很温柔，我想这世界上没有比你更温柔干净的人了。因为你的出现，那些把我压得喘不过气的学业压力似乎都不见了。我只要看着你，我就觉得很轻松很幸福。”
视频里的人眼眶通红，“你出道就在巅峰，喜欢你的人从几万变成了十几万，没过多久就破了一千万，我的喜欢也变得一文不值了。可我还是每天看你的动态，追你的行程，可是你呢？喻瑾仪，你有新剧我们粉丝都很开心，可你签合约前不知道女主角是谁来出演吗？宋秋月是谁你不知道吗？”
视频里传来东西破碎的脆响，女生的声音越发激烈，渐渐失控似的开始摔东西，砸桌子，近似癫狂。
“宋秋月！那是个贱人！她破坏别人家庭！她妈妈是小三！她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低劣到极点，害得别人的家四分五裂！你为什么要和这样的人合作？你不嫌脏吗？！”
弹幕堆积着将屏幕里的人遮挡，缝隙里的人已经完全失控了，她在镜头前愤怒地发泄，一边哭叫着，手里拿着那把美工刀胡乱挥动。
直播间的人数仍在激增，温如昳看见视频里的女生已经将刀锋放在了手腕薄薄的肌肤上，她刻意凑在镜头下，百万人都看见了那刀片下青色的脉络。
温如昳浑身发冷，背后冰凉的汗已经浸湿了衣衫。
这场荒唐的自杀直播，会将他推入地狱，从此坠入黑暗。
手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喻瑾仪，我们劝了你那么久，你还是要跟那个肮脏的宋秋月合作！你已经不干净了，那我还喜欢你干什么？”
寒光灼得温如昳心跳骤停，屏幕上一时空白，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见证这个女生的疯狂。
刀光闪过，温如昳听到一声巨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牢牢箍住那个女生挥刀的手腕，将她控制住。屏幕黑下去的那一刻，温如昳看见了那人的侧脸。
“啪嗒。”
直播中止，温如昳一霎那失了力，跌坐在地上，手机从掌心滑落。
他及时赶到制止了那个女生的自杀，事态总算没有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可方才听到的那些歇斯底里仍在耳边回荡，刺痛耳膜。偌大的房间被烘烤得闷热，温如昳胸口发堵，仰首吸气却猛地咳了起来，手紧紧拽住领口，指甲掐入掌心。
喉间涌上一股血味，胃部隐隐发疼。这种痛感很熟悉，她一手捂着胃，一手撑着墙壁站起，弯着腰慢慢挪向墙角的橱柜，拉开一层抽屉拿出一瓶药，倒出一粒塞进嘴里干嚼。
舌尖苦得发麻，却止住了咳意，她深深吐出胸中的阴霾，蹲下拿起手机，网上的讨论热度一叠高过一叠，平台彻底瘫痪。
温如昳关闭微博，盛尔兮给她发了一连串消息，都是关于此事。
“如昳，喻瑾仪跟贺漾赶过去了，那个粉丝被救下了。”
“那个粉丝被送到医院了，喻瑾仪现在被堵在消防通道里，情况不太好。警察在疏散群众。”
“他刚上车，被人泼了水。”
温如昳看着这条消息，心再度狠狠揪起。
那样一个清隽温雅的人，被人泼了水。回想起方才屏幕里一瞬的侧颜，苍白的脸色，消瘦的下颌。连续几天的网暴，她只看了一眼就难受得无法呼吸，他处在风暴的中心，又该是怎样的心情？
温如昳咬着下唇，指尖冰冷，一个一个字母敲着。
宋秋月是怎么回事？
消息发出去的下一刻，盛尔兮一个电话拨过来。
大洋彼岸，长相明艳的女子站在阳台上，日暮黄昏，她看着不远处的喧嚷，一辆漆黑的车飞速疾行，绕出了住宅区。电梯门口两个警察已经结束了搜查，一个嘴里叼了支烟，站姿随性，远远看去痞得不行。
听着手机那头隐忍的沉默，盛尔兮轻声开口：“如昳，别担心，他已经安全了。”这句话说完她停了一会儿，捋了捋整件事的条理，还是择了最紧要的来说：“据贺漾给我的消息，宋秋月是那个粉丝她爹的私生女。案件结果还没公布，贺漾只说这场自杀直播半真半假。”
听筒里温如昳的声音有些异常的喑哑，全然不似平时的清亮，“她是拿他当枪使呢？”
盛尔兮静默，没敢答她。
半真半假，贺漾说得含糊，可她知道那女粉丝想要毁掉喻瑾仪是真的，她的最终意图是让宋秋月当不了《半阕新词》的女主角，而且要她身败名裂。
自杀大概率是假的，只是要借着直播这个噱头彻底败坏二人的路人缘。
即便喻瑾仪他们当时没有赶到，她也不会真的割腕自尽。只是自杀直播会圆满结束，全网见证了喻瑾仪的粉丝因为他跟恶名昭著的宋秋月合作而自杀，喻瑾仪和宋秋月大抵是无法翻身了。
虽然直播被喻瑾仪中止，但网上舆论仍旧愈演愈烈，几乎是全民攻击喻瑾仪和宋秋月。
“宋秋月的父亲就是广才地产的老板黎子山，她出道时被曝出背后有金主，其实就是她爸。她条件放在整个圈子里都是拔尖的，所以很快蹿红。”
“她动了别人的蛋糕，开始被泼脏水，各种打压。她爸从来没出来解释关于包养的事，宋秋月一路黑红，去年有人发文她是小三破坏别人家庭，口碑更是急转直下，几乎只有骂她的。发文的那个看来就是喻瑾仪这个疯狂的粉丝了。”
盛尔兮给温如昳普及完宋秋月的黑红史，立马噤声，隔着听筒她都觉得气氛压抑至极。
良久，温如昳才慢慢开口：“《半阕新词》的导演是谁？”
“楚衡。”
温如昳眼睫微颤，唇角勾起揶揄的弧，嗓音里有盛尔兮久违的讥讽：“能接到《半阕新词》的人品行会差？现在圈里的人是把楚衡当傻子看？”
语罢，她挂了电话，眸光泛冷。
两年了，她没有亲眼见过那个人。上一回他出现在她眼前还是他的首次公演，黑白琴键上的那双手，黑发白衣的那个人。彼时，她站在舞台下，和一群陌生人挤在一起，耳边是呐喊尖叫，她默默地举着荧光棒，眼里朦胧，他指尖弹奏的乐曲热烈欢快，她却如坠冰窖。
她绝望地在现实面前惨败，带着一身狼狈和所有人站在对立面，背着旁人的误解和嘲讽远渡重洋，决绝地背水一战。
她给自己许了一个承诺。
等到她兑现了承诺，定然如期归去。
那头，盛尔兮猝不及防被挂断电话，无奈地莞尔。她挑眉俯视下方，零星几个人隐蔽在树荫里，脖子上挂着相机，朝着楼梯口张望。
大抵是蹲守着调查此事的警察，想偷摸着拿到第一手讯息。
伏在阳台栏杆上的女子背上被阳光烧得温热，瞥了眼将要离开的警察，她嘴角溢出一丝笑，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给某个身披制服的人发了过去。
“医院那边怎么说？”
“手腕上的伤没事，就是人精神不太正常。”
“警察那边呢？调查得怎么样？”
“贺警官出来时抓了几个蹲守的狗仔，偷拍了几张喻哥和那粉丝的照片，已经盯着删了底片。这个粉丝的情况贺警官说整理好再跟我们说。”
“粉丝家里联系了吗？”
“联系了，来头有点大，广才集团的老总，但人还挺好说话，不打算追究喻哥的责任。”
“那就好，不然我们真的应付不过来了。”
桃叶忧心地悄悄看了眼后座，见那人阖眼休息，白色衬衣上水迹未干，她从第一眼看到喻瑾仪时就认为这样干净的人应该高若明月，不该沾染人间污秽。如今意外来临，喻瑾仪彻底被拉下泥潭，这个刚刚毕业的小姑娘偷偷红了好几次眼睛。
唐睦扭头看了眼身边坐着的人，边开车边温声安抚道：“公关部门能解决的。”
桃叶摇摇头，想起白天上午给经纪人打的那一通电话，有些气急，“之前因为品牌解约的事我给张哥打了电话，他竟然说公司把他调给了别人，喻哥以后的事不归他管了。”
唐睦一愣，道：“那喻哥现在不就没经纪人了？”
桃叶闷了声，眉毛拧得死紧。
公司现在这么做显然就是弃了喻瑾仪。
两年来公司给喻瑾仪分了最多的资源，几乎每天都给他安排了满满当当的通告，假期加起来不超过十天。喻瑾仪热度不减，公司也赚得钵满盆盈，如今喻瑾仪受别人牵连被网暴，他们就这般无情放弃了他。
他二人一个司机一个小助理都为喻瑾仪心寒。
窗外鸣笛声不止，车内寂静到只剩三人的呼吸声。后座上，年轻男人头抵着车窗，眼阖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窗外的灯光忽明忽暗，映得那张隽雅干净的脸庞半明半隐。等待红灯之际，唐睦抬眼看了下后视镜，那人眉间笼着散不尽的疲惫，连日的工作和突如其来的风暴让他筋疲力竭，今日的意外更是让他心力交瘁。
时刻关注着网上的动向，那场自杀直播一出他们即刻联系了警察，一路飞驰赶过去，喻瑾仪蹲下身劝解那个女粉丝时的无奈看得他心酸。
他初心也只是想帮宋秋月而已，无意间知晓了人家的苦楚，便能帮则帮，何况他也不过是向导演推荐了一个合适的演员备选而已，最后的选择权仍然在导演手里。
喻瑾仪又有哪般过错，一盆盆脏水往他头上泼。
不过是资本隐在幕后推波助澜，目的便是要将他挤出这个名利圈。
红色转了绿色，鸣笛声响起，唐睦收回视线，迅速驱动车子，朝着城北驶去。
此时已入夜，霓虹灯尽数亮起，有行人匆匆走过，偶然抬首看向摩天大厦上巨大的LED屏，发现荧屏上的主角已然换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