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悦斋记》鄙淀

10、第四章 不识

　　高山之巅，花悦斋内，一白狐胡乱摇摆着尾巴，毛茸茸的手上捧着一本有它头大小的书，逐字逐句的读着。
　　突然，凌空“啪”的一声，一本书落下。
　　“哎吆。”不偏不倚的砸在了白狐身上，蓬松的毛瞬间炸了起来，恶狠狠的把身上的书甩下来。
　　白狐刚刚被一惊，一下子被砸出了人形，现出一女子，眸色温柔，腼着一张和煦若暖阳的脸儿，淡漠如许，却有些一颦一笑皆摄魂勾魄的倾城脸庞，身上□□，被这么一惊，又觉已现原形，脸色微红。
　　连忙抓来一把衣服，胡乱覆在身上，遮住白皙的皮肤和微红的脖子。
　　生怕被别人看见，但她也知道，这里根本不可能有人，只有一些还未成精，未开灵智的树儿，花儿，却被那本书吓得失了方寸。
　　她手忙脚乱，连忙穿好，心中平复，拍拍手脚，抬起一脚把刚才吓唬人的书踢的老远。
　　然后垂眸端起“识字书”摇头晃脑的继续看徐琛志的故事。
　　……
　　镖队经过一番打斗，多多少少受了点小伤，精力不足，便加快了行驶速度。
　　徐琛志即心惊胆战，回想那土匪头颅绝地之景，又期待着京城的繁华与万心的相遇，虽已是在车队中羞愧不已，但多亏他们没有赶下自己，一路上厚着脸皮，耷拉着眼睛和耳朵，一句话不说，一口水不吃的终是到了京城。
　　车队一路上也算是风尘仆仆，轱辘和马蹄拖泥带水的停在了周将军府门口。
　　马晟跑到车后，给徐琛志打了个很是不在意的招呼，实则招呼，其实只是去赶他，让他走远而已。
　　徐琛志抱着拳，弓着腰，道完谢后，便迷迷糊糊的随意挑了一个方向走了。
　　马晟整了整衣冠，也屁颠屁颠的跑进了周将军府。
　　徐琛志独自走在京城，人来人往，心想，应该没走错。
　　摸摸肚子，已有整整一日没吃东西了，现在已经瘪着肚子咕咕叫了，便想买个包子吃吧。
　　一问，一个豆沙包整整比他们村庄的豆沙包贵了两倍，舍不得所剩无几的钱财，抱着肚子走开了。
　　他爹是个渔夫，他又一天不务正业，一直在村头往返，家中收入又不多，这次出来，可是把家中的钱，基本全带了出来。
　　但到了京城，又发现，这点钱，在这儿，还不够买一条鱼的，爹是把鱼卖便宜了。
　　可人是铁，饭是钢，便要了几碗粥来填填肚子，可大抵也只用了三天，便连回去的银两都不见得有了。
　　徐琛志懊悔的独自卷腿坐在街边，看着对面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心想。当初就该在等万心的时候，也帮老爹捕捕鱼，现如今倒好，自己手里一分钱未进来过，却把老爹辛苦了二十多年凑的财给花完了。
　　可实在太饿了，或许是饿疯了吧。
　　他脑中一热，低头晃神间，身子却不由自主的扑了过去，拿起两个包子便跑。可他哪里又跑的动，浑身上下没一点劲，跑了两步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包子铺的小二操起一支棍子，赶紧跑出来，二话不说，就把棍子打在了徐琛志屁股上。
　　很快，人群团团围住了他们。
　　小二理直气壮，没有停手，继续闷头乱甩着棍子，徐琛志蜷缩着，手抱着头，似过街老鼠一般，人群的辱骂声渐渐升高，小二手下的力道也缓缓增大。
　　手中紧握的包子也被一棍子打得滚了出去。
　　徐琛志好似感觉不到疼了，在极度饥饿面前，他丝毫不觉得尊严有多重要，血眸瞥见包子滚落之地，爬起身，一手护着头，一手撑着地，匍匐着慢慢爬……慢慢爬，直到爬到包子旁，突然直立起身子，吓了小二一跳，手下力道更甚。
　　众人束手闲闲的当着旁观者，将面前的“叫花子”瞧着。
　　他捡起包子，坐了起来，埋着头吃起来，像一头野兽般，从遥远狂野里流窜而来的一头野兽，抖落着满身蓬松的毛。
　　小二或许是打累了，也便停了手，忍觉不解气，插着腰朝他屁股踢了两脚才提着棍子走了。
　　人群也都散了，若不是大街中央还趴着一个死狗似得家伙，看似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一般，人们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唯有一个女人和一个丫鬟还站在那儿，怔怔的站在徐琛志身后，丫鬟一脸嫌弃的看着披头散发的“叫花子”。
　　女人则呆呆的望着还在埋头吃包子的徐琛志，丫鬟啐了一口唾沫，手里挽着女人，硬是拉着女人缓缓踱步。
　　丫鬟左看右看，环顾四周，好像在找什么。
　　徐琛志用参差不齐的牙口，把脏兮兮的包子风卷残云的吃完了，又用肮脏的衣袖擦了擦嘴，半瘸半拐的站了起来，头发凝结在一起，卷成一大疙瘩，垂落下来，猫着腰，缓缓转过身，似一个花甲老人。
　　突然眸色一怔。
　　他与她目光相对。
　　男人一震。
　　女人一惊。
　　男人眸色从怔然慢慢清晰，激动的神情恍惚可以辨清，开口似要说什么，却张大嘴巴，没有声音，忽觉自己被包子噎住了。
　　女人见他大长着嘴巴，喉咙里发出“啊……呃……”的声音，似要说话，不知所措，呆了一阵后连忙转身，快步要走。
　　“母亲，母亲，你去哪？我在这。”一个大约三岁的女孩儿跑过来，拉住铁万心的手，“母亲，我要吃冰糖葫芦。”撒娇式的努着嘴，一双布灵布灵的大眼睛水汪汪，似能透得出水来，轻轻甩动她的手。
　　丫鬟看女人无反应，连忙拉住孩子，哄她带着去买冰糖葫芦了。
　　“呃，呸！”终于，噎在喉咙的包子馅被他啐在地上，面容失色，“万心？是你吗？真的是你。”徐琛志拨开耷拉下来的几根发丝，擦拭一把浑浊的眼眸，仔细看了一眼。
　　看清后，连忙转身，使劲拍着身上的土，把束发的丝带解下来，重新束了一遍，瞬间有了几丝精神，然后跌跌撞撞跑到旁边客栈，端起一碗酒，撒开脸上，顿时被呛得冒眼泪，又顾不得眼泪汪汪，赶紧擦干净脸上的尘土，却让脸上的伤疤更甚，青一块，紫一块。
　　擦干净后，又左绕右绕，躲开行人，终于体面的站在了女人面前。
　　扭头瞥了一眼正含着糖葫芦吸吮着的小女孩，刹时面色一变，问道，“刚才那小女孩叫你什么？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女子淡然回答。
　　“你！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吧。这不是真的。哈哈。”
　　他语无伦次，眸色紧张。
　　“你又变漂亮了，嘿嘿。”徐琛志眸中真诚又期待，看着铁万心的面颊，眼中渐渐湿了起来，说完，心想，这么不争气！
　　随即，眼泪便不自觉得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