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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事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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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里清艳的蓝色渐渐暗淡下去,天边清净的云翳也躲藏了起来。
在长天的尽头,晚霞随着风一起散落开来,把整个临西市都染成了柔柔的蜜色。
暮色顺着树枝悄悄往下爬着,正卡在了二中高二(6)班窗户上。
高三学子刚刚结束高考,高二年级所有的任课教师都去开会了。
学生们都处于放养的撒欢状态。
“沈鱼,赌不赌一把大的?”
肖钦用逛过天下的眼神藐视了她一眼,将手里的本子潇洒地砸到了她的课桌上。
“什么鬼?滚,别影响我上进。”
沈鱼低低吼了一声,把本子直接朝着肖钦的狗头砸去。
“假装学习也要有个敷衍样。怎么,你用这么暧昧的信笺,别告诉我你在搞作业。”
肖钦一眼扫过去,伸手去抢沈鱼的信纸。
沈鱼眼疾手快,将只写了个“亲爱的”的情书揉成团塞进了肖钦的衣领里。
“我可是会打女人的!”肖钦将纸团从衣服里掏了出来,一脸的“干.你祖宗十八代”的狠劲。
“快点,大家都在猜江郁凌这次高考能考多少分,敢不敢赌上你的节操?麻利点,过期不候!把猜测分数写上。”
肖钦将本子又推到了沈鱼的面前。
对于狗嘴吐不出象牙的肖然,沈鱼优雅地竖起了国际通用友好手势——两根白腻柔美的中指。
“看不出来。沈鱼,你学坏倒是挺快的。不愧是我带出来的。”
肖钦看着日渐变坏的沈鱼,甚是欣慰。
“我不猜。”
沈鱼赌气似地将本子往肖钦的狗头上一盖。
江郁凌毕业了,意味着日后连偷看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此刻,胖大海带着诡异的笑容,一颠一颠地朝着沈鱼走了过来。
她知道麻烦精找上门了。
沈鱼深深叹了口浊气。
她伸手制止了欲待开口的胖大海,“胖哥,您甭开口。我知道了,退下吧。”
见沈鱼在座椅上磨磨蹭蹭没有动的打算,胖大海补了一句:“你要是不去老地方的话,他亲自过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跟你表白。给你五分钟的时间。”
胖大海说完,脸上的横肉一抖一抖的。
“胖爷,我叫您爷行不,您这样出卖我,良心不痛吗?您替他传一次话,他赏您多少钱,我沈鱼出双倍。”
胖大海咧嘴笑了笑:“一次三百。”
“简直就是抢钱,算了,当我没说。”
沈鱼看看手表,连连shit,已经浪费了两分钟的时间。
一月一次一表白,韩秣同学坚持了整个高二学年,每次来得比沈鱼的大姨妈都要准时。
沈鱼气喘吁吁跑下来,看到黄黄的灯光下浴着一个银发少年。
她走近了,才认出,是韩秣。
“你得病了?”沈鱼眯着眼瞅着韩秣,“或者,被我拒绝的次数太多,忧伤过度,早生华发?”
韩秣特意修了一对剑眉,但是他的脸过于纤弱,撑不起剑眉的那股子凌厉,反倒犯了冲。
他的耳廓红彤彤的,钉着一排闪着冷光的钻石。
韩秣的手插进口袋,歪歪斜斜地站着,像是地球重力都收不住他刚刚长出的浪子之心。
“韩秣,能不能好好站着。搞成这个样子,像是你祖祖辈辈都缺乏正经人一样。你这样,你妈知道吗?”
沈鱼知道,韩秣家教很严,尤其是他的母亲,对他跟他爹的控制得有些变态。
“你们女孩子不都喜欢坏坏的,瞧不上循规蹈矩的乖乖男嘛。”
“坏坏的?”沈鱼眼角往上一剔。
“是的,你想要多坏,我就能有多坏。”
“多重器官衰竭的坏?”沈鱼不怀好意地笑了。
“沈同学,你能不能正经点。”韩秣将手臂伸了过来,一掌咚咚咚地打到了围墙上。
听听这脆响的声音,韩秣估计疼得不轻,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将脸凑向了沈鱼。
“韩秣,你这又是从哪里看来的乱七八糟的攻略。这是什么骚姿势?”
这种花里胡哨的方式,不是韩秣那木鱼脑壳想得出来的。
“沈鱼,给个机会呗。”韩秣说着刚刚出炉的新鲜痞话。
“韩同学,你是怎么做到的?前几天还是人模狗样的好学生,今天秒变混混,厉害厉害,我沈鱼都想给你鼓掌。”
沈鱼还真给了掌声。
“我韩秣无所不能。”韩秣扯了扯嘴唇,给出一个承让的笑。
一个敢夸,一个敢受。
“你能不能好好站着,好好说话。”
“我要是不呢?你能把我怎么办?”说完,韩秣惊讶于自己的孤勇。
沈鱼也是一脸诧异地望着韩秣,像是看着一个突然学会顶嘴的孩子。这小子是不是打耳洞扯到脑子了?
“我能怎么办?”沈鱼颤巍巍笑着,双手捏着韩秣的肩膀,朝着他的小腹来了一膝盖。
毕竟沈鱼她又不是什么魔鬼,没朝男性的弱点攻击。
韩秣吃疼,捂着肚子,呜呜呜地厮叫了一阵,然后口齿不清地说着:“还是你沈同学,坏得更到位一些。”
灯光下,面色健康得跟猪肺一个色的沈鱼笑得花枝乱颤。
“韩秣,你咋啦?身体不适?那今天到此为止?”沈鱼垂下身,一脸替人着想的热心肠与坏心思。
韩秣将右手从肚子上撤了出来,朝着沈鱼摆手,“别,别,给我两分钟,我,我缓缓。你这次还没明确拒绝我。”
沈鱼翻了翻白眼,这爽利的行动还不算明确拒绝?
“韩秣,你能不能别白费力气了。我有什么好喜欢的?就因为我长得好看,性格好,成绩好,家世好?我有喜欢的人。”
至于沈鱼不要脸的一番自夸,韩秣没当回事。但听到她有喜欢的人,韩秣被迫直起了腰,压着喉咙问:“你喜欢谁?”
“江郁凌。”
韩秣憋不住似的,笑了,朝着沈鱼睃了一眼。
这一眼太过微妙,之前明明是把沈鱼当成女神,而这一眼像是在看女神经病。
“你喜欢江郁凌?”说完韩秣又笑抽了风。
“因为你长得好,性格好,成绩好,家世好,所以,你想不开喜欢江郁凌?”
韩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人就是个学习机器,没有心的。你喜欢他,不如喜欢我。”韩秣垂着上半身,贴着沈鱼的耳膜说着。
沈鱼的一只眼睛在防备着韩秣,另一只眼睛在接受不远处另一个男孩子。
那人从矮灌丛里将身体支起,一只手撑在了大腿上,另一只手扶着耳朵上的耳机。
留给沈鱼只有个后脑勺,偶尔动两下的肩膀以及一对耳朵。
单单从耳朵的轮廓,沈鱼就认出了那个人--江郁凌。
他怎么会在这里?刚刚的对话,他都听到了?他知道我喜欢他?
一连串的疑问瞬间成了沈鱼二八年华最关切的大事。
“沈鱼,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韩秣换上了平日的一本正经,他的眼神坚定,真挚且热切。
沈鱼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但是她不喜欢韩秣在这件事上越挫越勇,对谁都是累赘。
“甚至超越了喜欢。”他补充道。
韩秣将沈鱼推到了墙上,他的眼神里有火焰在燃烧,炽热的,鲁莽的,大事不妙的。
好好的韩秣坏起来,比真流氓都可怕。
真流氓们有套路,她能预判他们的预判。
但她猜不出韩秣这小子下一秒的新花样。
沈鱼忽然大彻大悟了,理解了韩秣所谓的坏的终极含义了。
他是打算用强的,不顾她的意愿,强吻她。
对于花季少女来说,初吻何等珍贵,何等神圣不可侵犯。
男女力量云泥之别,他要来真的,她定是初吻不保。
“江学长,江大师......江郁凌,江郁凌。”沈鱼原本是克制地喊着,越到后面,音调慢慢往上升。
韩秣并不知道江郁凌在身后,满心以为沈鱼在这个时刻喊江郁凌是为了故意刺激他。
江郁凌将ipod的音量调到最大,他伸了个懒腰,慵懒地从草地上起了身。
“树哥哥,树哥哥……”沈鱼又喊着,她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力,让他看过来,这样韩秣就会收手。
*
在大家眼中,他是人高马大,智商非凡,卓尔不群的江郁凌。
他不跟人来往,长年住校,就连过年也留校。
只有沈鱼知道,每个周日,他都会在离校很远的大宁街上摆摊子,抢人家瞎子的生意,给人算命看风水,赚取学费和生活费。
只有她看到过他剥开学神的皮,当不正经半仙的样子。
不知江郁凌从哪里搞了一副老花镜,随意跨在鼻峰上,用俯视众生的眼神看着那些老阿姨,严肃地指点着迷津,用故作深沉的声音说道:“看您印堂发黑,气色不好,家翻宅乱,您最近跟媳妇犯冲。”
江大师说得一本正经。
他的摊子上摆着本《易经》,实乃现学现卖的楷模。
沈鱼每周都去光顾他的生意,她穿着一身白色碎花连衣裙,挤在一堆大妈之中,笑得明晃晃的,说道:“江大师,我出双倍价钱,能先给我算吗?”
拿着号排着队的大妈会把娇矜恃宠的沈鱼挤到一边,“谁还没几个臭钱!这里讲的是先来后到!”
沈鱼听着江郁凌把自己的命运说得一次比一次惨。
少女一脸无奈,用那双粼粼的眼睛盯着他,糯糯地说着:“大师,我加钱,能拣点好听的说不?我这一生,不至于这么惨吧。赏个符咒去去晦气呗。”
生意好的时候,江郁凌总是被一群女人包围着,没什么生意的时候,他就捧着一本数理化的练习册刷题。
*
此刻沈鱼的后脑勺摩擦着墙垣,脸左右摆动着,活像一条走投无路的鱼。
江郁凌转过了身,朝他们看了过来。
他看着那个有着银色头发的男人将一个女孩粗暴地束缚住了。
那个女孩刚刚在喊他“树哥哥”。江郁凌仿佛幻听幻视了,他冲了过去,单手抓起韩秣,然后狠狠将之往墙上砸去。
那具身体发出了被撞散架的声音。
江郁凌的那双眼睛迷雾缭绕浑浊不堪,所有的压抑和隐忍全部堆在了面上,扭曲成了此刻低吟的嘶吼和喘息。
韩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摔整懵了,伤到了脊椎,动不了身。
沈鱼吓楞住了。
就算江郁凌平日不与人为善,但也从未行恶。
他已经失去了理智,陡然变成了失控的猛兽。
“江郁凌,江郁凌,江郁凌。”沈鱼喊着他的名字。
跟听不见似的,江郁凌没有回头,俯下身对着韩秣一阵拳打脚踢。每一拳都是实实地打在韩秣的头上,每一脚都是狠狠地踢在肚子上。
像是在报一场血海深仇。
沈鱼用力环住了江郁凌的腰,只觉得他身上的一股蛮劲将自己往后拱着。
“你凭什么这么对他,凭什么,她还是个孩子。她还是个孩子!”江郁凌声嘶力竭的怒吼配合着拳头,雨点般砸在了韩秣的致命部位。
“江郁凌,江郁凌,你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沈鱼不断哀求着。
江郁凌回过神,理智一点点回过来了。
他看着倒在地上如被连根拔起扒皮抽筋的韩秣,再看看女孩,这个嫌钱太多,每周都找他算命的女孩,他意识到刚刚是自己恍了神。
因为那一声“树哥哥”。
他一屁股坐了下来,脸上带着侵略性的微笑,眼神死死勾住血肉模糊的韩秣。
沈鱼从未见过如此残忍,如此广袤无望的目光。
看到已是一团血肉的韩秣,她被吓得不清,身体抖成了筛子。
“他,他,还,还活着吗?”沈鱼的声音低哑得不像话。
江郁凌用冷静异常,没有人味的声音说道:“不知道。”,他用手抹了一把嘴唇,韩秣的血渍沾到了他的嘴角。
他阴惨地看着沈鱼。
沈鱼勉强抬起头,迎着江郁凌的目光。
她往自己的胸口重重一锤,想制止这种无用的颤抖。
江郁凌没有说话,用他的沉默狠狠咬住了沈鱼。
沈鱼垂着头,脸埋进了头发里,只留下巴尖的白影,胫骨像是折断了似的。悚惧由内而外地挤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