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色釉，信手绾红尘

34、欲做文中傲骨人

　　因为是第一天，学校特意选了相对随意的语文政治来加深师生间的了解。下午上课的时候，张少将见诸女学生皆着芥末色军装, 一水儿的齐颈短发，静静伏案书写，放眼望去，山色空蒙，水光潋滟，池塘里荷叶连连，只是荷花前些开的过于繁茂，此刻眼见着纷纷败落了，有些叫人遗憾。临窗坐着一个女学生，单手托腮，微微斜着颈，咬着笔梢，颇有些淘气似得一会儿看着窗外，一会儿低下头写着，颇有些斯斯文文的神色，这么看着倒也不失庄重。张少将走过去，本是要惊她一下，让她上课的时候不要分心。却看到纸上一株残荷，衬着满卷梅花小篆，清丽脱俗，带着孤高冷丽的风流格调。那画只寥寥数笔，却颇有些八大山人意蕴，笔情恣纵，逸气横生。心里已是一叹，再细看下文字，更是险些拍案叫绝：“妙文！当浮一大白！只是以后要用小楷，这位同学，我可以把你的文章给全班同学读一下吗？”那位女同学此时刚好扬起脸来，竟极明媚璀璨的面庞，让人一刹恍惚，张少将随即认出她便是那日操场上不肯躲避敌机的少女，他自问绝非好色之人，也于此乱世中结识过几位世人所称颂的的“绝世”佳人，突然间见到此般明眸善睐，柳眉如烟的稚龄少女，心里也要由衷地赞叹一声：巴东有巫山，窈窕神女颜。那位女同学浅浅一笑，轻轻颔首，张少将再不看她，沈声诵读起来：

　　“碧裙展寒水, 不摇击金碎.将逝颜未老, 临风唱采薇.
　　玉盏湿红露, 金缕系镜湖.倦倚芙蓉卧, 拈云淡如初.

　　留得残荷听雨声，每当我想起黛玉念念不忘的这句名言，便总是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少年听雨那首词来。心里总感觉，它多多少少预示着，中国文人的一种沦落，一种文弱书生百无一用的悲哀，虽然，那词里更多揭露的是白发唱黄鸡的遗憾。落魄僧庐，任由阶前点滴到天明，想必既无黄粱更无一梦。再看那莲，于春恨中生，秋恨中亡，依然兀自铁茎铮铮然，击响那层层秋雨。我即莲花花即我，如公方是爱莲人。然而：文势今已衰，声气须再振！文人爱莲，爱其高洁，怜其出处，以恭敬心，寓意为佛。而综观文人修为，须过三境：1。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2。今日六郎憔悴尽，为渠还赋断肠诗。3。欲知船度处，当看荷叶开。过了三境，才可以饱和着热爱生活、崇尚自然、追求理想的炽热情感，在“重重青盖、片片幽香”的夏日荷塘中，“与荷细语、推心交往”，也才可以真正领悟到荷尽已无擎雨盖的喧嚣寂寞。
　　风姿依旧绰约，风骨依旧俊朗，叹风光却已不再。蹉跎的，到底是岁月酝酿的文人，还是文人造就的岁月?中国文化在无奈中流失，长此以往，将国之不国。历数各朝代风流人物，虽有黄巢与朱元璋之辈，但也流传下我花开后百花杀；等闲推出扶桑日，社稷山河在眼前。等千古绝句。若有人轻言：于乱军中力不能取上将之首级，于乱世中手不能持三尺法平天下，幸生当太平之世，虽百无一用亦得为一书生耳！可笑可笑，平白辱没了文人两字！铁肩重担，妙笔文章，后生可当得？古有君子，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而我们今天的文人在做什么？玉-树-后-庭-花罢了！伫立于茫茫烟雨，想起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也只盼天地间，有斯人可以吟哦：休言神州如死水，于无声处听惊雷吧！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寥寥几笔，白描出中国文人自古以来清癯、高古、倔强的神采。莲于污泥中之昂首，莲于风雨中之隐忍，莲于春秋中之成败，莲于生死中之宁静，若无苦心，怎可造就如此心境？释放的是博爱，凝练的是仇恨，所以将十分姿态赋予流水，千般心事深锁莲蓬。那莲不愿与正值招摇的百花计较，不趋时流，冷眼阅世的心态，当为文人鉴。存心高远，尽阅古今，不津津于荣利，才有：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风骚。莲若非要一比，我愿意唤她为洛水中的焦骨牡丹，白者淡极始知花艳，红者态浓意远淑且真。就是这不紧不慢的处事态度，让她突现在山色有无间，而一一风荷举。试问谁可以，象她一样稳稳当当得，托起那一片澄静的湛蓝？
　　荷之生时，破水而立。婷婷袅袅，无欲而刚；凌于天际，并与云长。锋芒微露，若饱蘸天露之秀笔，点染江山。飞朱砂以为朝日，引碧血赋之丛莽；抛银环套于天阙，谓之月于未央；集碎玉泼于其间，观星子之怒放。
　　鸿蒙生动静，瞬息如反掌。谁拨琵琶，天际惊现鸿舞？鸿踏清影，泄而顿做鼓响。风雨止息，荷翻绿浪，淋淋漓漓，有鱼或腾于其上，或行与云底，曰为翔。此刻之荷，绿肥红满，锋芒必现。临于水畔，则有暗香涌动于肌理，玉骨自清凉无汗。傲视萍蓼，不过落红猩点，断绿其间
　　即时山之高远，不过约略齐眉；水之寥廓，无出方寸裙裾。微乎斯莲，艳过之于桃李，洁与幽兰比肩，奈何天纵其才，任其放肆于山水间，神游若三界更远。芳魂高悬，古调自弹，何以为伴？杨柳红牙板，淡淡江南。恨无知己，拍舷长叹！
　　日月交替，星隐星现，四时骤往，芳菲暮年。垂袂折腰，红消绿减。铿锵秋者，无情刀剑，剔尽残华，老叶婆娑，有莲蓬拳拳。虽形泻而神不散，寄老味于至欢。上酿苦心，孑然涅盘，结为莲子，此之为冠。下植甘藕，斩之丝连，勾勾络络，牵牵脉脉，精魄行走，游刃根端。峥嵘残荷，照水整衣冠，风骨不变。铁笔英魂，海枯石烂，剌剌直刺，巍巍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