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色釉，信手绾红尘

12、福兮祸兮客来兮

　　她眸如辰星，哪里还有半点醉意？淳王爷素来最喜她才思敏捷，不由得逗弄道：“你，想在青史里挂个什么虚名呢？”桃叶见宇文桐目光温润，含笑望着自己，心里一暖，唇畔翘起一抹自负的笑容：“若得明主，当做国士而不辍，毕生辅之；若遇昏君，欲做谏臣而不得，取而代之。”淳王爷听了，眉头一皱，只顾喝酒，桃叶端了一杯，对坐着，也静静的喝，烛光摇曳中，诸人都有几分神色不明。半晌，淳王爷将酒杯放下，嗬嗬一笑：“看来你是想做魏武帝啊。”阿牛一边笨手笨脚的替他把酒斟满，一边大大咧咧的笑着插话：“他那小身子板，还威武呢？他若是威武，我就是威六！他那意思，我琢磨着和我的差不多，就是不想在这儿坐以待毙得死守。趁着小日本这几年来，得意大发了，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我们兄弟仨赶紧学好那屠龙绝技。到时候把那群小王八打的弃壳乱爬，再端盆王八汤孝敬您老人家。”“与其蜗居一隅，偷得半生偏安，不如放手一博，换来一世太平。”桃叶微微颔首，以指蘸酒正写得痛快淋漓，宇文桐那厢盘膝船尾缓缓的唱：“金簪玉调泰鸿兮，种瑶草拾三冬。五色云坠池头兮，芙蓉塘外雷动。暮雨呖呖紫童兮，行云落落啭莺。潜虬暗媚幽姿兮，伏鸾异彩天成。银缸酝酿辞藻兮，蔓草萦骨敛魂。潋滟无边弹丸兮，圆美流转亦铿。瞻名章析迥句兮，掷地金石之声。叹风遒于庭院兮，悲气韵于轩屏。拨雾霭见太真兮，五弦目送归鸿。乘造化之权柄兮，谋万世之太平。”淳王爷目光炯炯，将杯中酒一干而尽，振臂慨然大呼：“不破日寇，誓不为人！”江面上反复回荡着这声呼喊，仿佛整个天地间都在这一刻，一呼而百应。三个少年相视而笑，淳王爷笑眯眯的在阿牛头上一拍，道：“你们三个鬼灵精，竟然给我摆了这么一出鸿门宴，从明天起，可要给狠狠你们添课了，这屠龙绝技，可不是好学的！” 阿牛笑得愈发憨厚，宇文桐和桃叶才要笑着搭腔，阿牛嬉皮笑脸猛然蹦出一句：“王爷您这样的人物，搁哪儿都是响当当的，他俩老说的那句什么，赴死，赴宴的，赞的就是您这般的豪杰！”淳王爷听罢，乐不可支：“你这小皮猴子，敢拿“英雄赴死如赴宴”压我？”“你们仨不只是想让我给你们添课这么简单吧？行了，改明儿我就和你父亲说去，只要他肯出钱，我就去多凑些兵马，好好和小日本干一架！”宇文桐见淳王爷如此痛快，这才放宽了心思，赶忙拉着桃叶，阿牛笑着向他行礼致谢。
　　淳王爷果然是个言出必果的人，自那夜泛舟之后，一方面加强了桃叶他们的军事训练，一方面增添了很多外文，时事，科技方面的课程，又和宇文桐的父亲嘀嘀咕咕了几宿，后来眉开眼笑的暗地里大肆招兵买马，又知会了那些老部下，寻思着先在满人里统一了战线。谁知那些旗主们一方面瞧不上他坐拥莺莺燕燕的混账气派，一方面多少对满洲国里那位正主有些顾忌，欲打出清君侧的旗号，又有些群龙无首。淳王爷正愁着，却不知怎么惊动了另一位大玩家，名震江淮的黄振纲。黄振纲在上海起家，和杜月笙，“江南东”交情匪浅，手下攥着重兵，为人虽然最是粗鄙阴险，却也颇讲江湖意气，渐渐的在江南江北混的声名鹊起，正是妻妾成群，儿女成灾的风光时候。谁知这两年日患猖獗，黄振纲眼睁睁的让日本人翘了不少地盘，挖了不少墙角，据说连新近看上的红牌也被日本人送去前线慰安了，自是勃然大怒。后来多亏那位在道上混的极开的三十六姨娘，那夜在耳朵根上飘来句唱词：“要成事，找宇文，宇文就在青蚨镇。”黄振纲一向听江湖里传言，说是长江以南的所有财产，都暗地里归宇文家族掌管，但是在他摸爬滚打的这二十多年来，能摸对地方顺顺利利找上门去的少之又少，能平平安安分得一杯羹的更是没有。他听得激动，扳过三十六姨娘绵白的身子，好一阵耕耘，又替她捏了烟泡，点了水枪，伺候的她眉开眼笑，换来一幅去青蚨镇的地图。黄振纲凑着烟枪一看，利马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将腰里的玩意往长裤里随手一塞，一边精神抖擞的往身上套衣服，一边直着喉咙喊丫鬟：“春梅，给爷打盆水来，把小十六也叫起来，告诉她赶紧准备下，一会儿要带她出趟远门。”三十六姨娘凤眼含春的瞟了他一眼，懒洋洋的在他下面捏了一把，娇滴滴的嗔怪：“大半夜的，你倒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小十六摊上你这么个混蛋爹，可真是倒霉。你让手下的多带些真家伙，那一路可不好走。你□□这把枪么，若是敢在外面乱开火，小心我回来卸了上面的零件。”黄振纲哈哈大笑，在她粉嫩的脸蛋上狠狠一拧：“我的好姑奶奶，爷这不是赶着给你赚脂粉钱去么，奶奶个熊的，狗日的小鬼子，给爷舔鞋底都嫌他嘴脏！心肝小宝贝，你就在家乖乖等，看爷日后怎么收拾那帮罗圈腿！”
　　黄振纲带着小十六和五个得力助手风尘仆仆的出现在青蚨镇时，已是深秋的一个傍晚，细雨飘洒，和风纤默，桂香摇绰，栌黄浸染，宇文家族的宅第就在那轻袅交融的烟雨深处若隐若现。黄振纲天生没有半点浪漫情怀，他仔仔细细的将宇文府邸审视了一番，得出的结论是“不过尔尔”，并不像外面传说的那样“黄金铺地，白玉打梁，骑着大象绕厅堂。”小十六在这雾霭夕照里，倒是品出些许的情愫来，她晃了晃脑袋，将一瞬的柔情甩掉，掏出马鞭在紧闭的山门上狠狠抽了几抽。开门的是位童颜鹤发的管家，难得腰板挺直，客客气气的问了名姓就进去了。过了一会儿，还是这位颤颤巍巍的管家，无声无息的把他们一径引到厅堂上，依次摆上茶水，点心，饭菜，一行人都被服侍着吃好了，又坐了半晌，才见宇文嘉树慢慢悠悠的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