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吹过人间最温柔的风》如清欢

5、05.深夜港湾

　　季风妈妈本家姓黎，小时候就跟着黎氏离开了上海南下寻亲了，母女俩去过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地，最后身上的钱用尽了也没找到要寻的人，穷途末路之际，黎氏想方设法上了辆偷渡的船来到了香港。孤儿寡母在香港举目无亲，黎氏没什么求生的本事，但她有两样资本，曾经显赫的家世和艳绝上海的美貌，一朵开在颓垣败井里的海上繁花，最为华而不实，可这两样资本黎氏却运用地得心应手，很快便跟了港商蓝荣升，做了他的第三房太太。

　　黎氏伺候的蓝荣升好不满意，爱屋及乌，季风跟着也跟着沾了几年光，十岁前没受过太大的苦，蓝荣升还把她送进了圣玛利亚贵族女校读书，天价学费往里扔也毫不手软。

　　蓝家人丁兴旺，太太小姐看不起季风母女，本家的佣人老妈子又不爱伺候姨太太，母女两人刚来时过的并不如意。这一大家子人里，偏偏蓝荣升的小儿子喜欢同季风玩耍，蓝嘉辉是大太太所生，老来得子，心头肉似地疼。

　　十岁生日那年，季风命中一劫，身为豪门拖油仔的好日子可是到头了。

　　蓝荣升给季风办了生日宴，不知哪个死八婆，当着蓝荣升拍马屁，直夸十来岁的小囡仔长的绝色，哪有这样夸赞小孩子的，可蓝荣升喝了点酒，照着黎氏的脸比对好久，也赞季风生的靓，像她妈。

　　黎氏脸面一白。

　　季风还小不懂，递给蓝嘉辉一块蛋糕，蓝嘉辉长季风两岁，宴会上谁喝醉了，又赞他两个站在一起好似金童玉女，好登对，后来季风想起这件事总要问候那些长舌妇祖宗十八代。会场里的醉话当晚就传到了蓝嘉辉母亲程瑾芝那里，程瑾芝大为警惕，如果放任这个拖油仔和自己宝贝一起长大，那岂不是教坏自己儿子，程瑾芝给蓝荣升下了通牒，黎氏怎么样她可以不管，但蓝家不能白白养别人的女儿，季风必须离开蓝家以正家风。

　　蓝荣升早年靠程瑾芝娘家发家，虽然和这个发妻没有感情了，忌于背后程家，蓝荣升不太好下程瑾芝的面子，黎氏苦求了好久，蓝荣升讲这件事没得谈，要么送她女儿回上海，要么她和她女儿一起离开。黎氏好无奈，她们无处可去。

　　那几年蓝荣升开始进军东亚市场，所有货物海运离港转运都要经霍家港口，当时时局颇为动荡，几家人马为抢占码头持枪斗械，霍港业身边折了一个人，蓝荣升为了拉关系，在季风十岁那年，被这位继父作礼物秘送给了香港王霍港业。

　　往事不可忆，七年如何度过季风不愿再提。
　　在这七年时间里，季风见过霍港业两次面。
　　第一次是初去霍家的那一晚，第二次是霍港业过世前的一晚，七年一磨剑出鞘，季风接到了霍港业给她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任务，此后任她自由。

　　时时可死，方能步步求生，季风护霍沛麟安全回家了。
　　季风自由归港，没想到的是，蓝荣升先派人等着接她。

　　与其说是接她，更像是监视，季风倒无所谓啦，真想走的话，这些人也困不住她，季风很听话地跟着回了蓝家。

　　依旧是半山腰的那间半山别墅，时隔七年，再看房子卷皮的漆乳总有几分粉饰富贵的意思，季风全身的家当都拎在手提的一个包里，不过一两件衣服，季风进了家门，先是看到一个小男孩站在门口，灰麻泥巴的，像是才从泥塘里捞出来的一节藕，只听得她阿妈在后喊着：“哎呀，小少爷怎么搞这么脏，李婆呢？”

　　后头年长两岁的小女孩拖着鼻涕，手里拉着一只卷毛狗，听见小男孩被责骂，机灵地往狗身上蹭掉了身上的泥巴。

　　训完儿子，蓝黎氏才激动地说了一大段吉利话迎接了季风，季风心里没什么感觉，叫了声妈后就好好站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黎氏擦着眼泪，顺手拉过抱着她小腿的孩子，同季风讲：“阿风，这是你小弟弟，秋天就要上幼稚园了。嘉豪，过来来，叫阿姐。”

　　季风看着不过两三岁的崽，怯生生的样子，唯有眼珠子亮晶晶的，盯着倒在丝绒牌桌上的一桌子软糖。

　　阿母往他身上拍了一把，“怎么不知道叫人，快唤你阿姐。”

　　小男孩快哭了，季风对这个凭空的弟弟没什么感情，说：“不用的。”

　　李婆自作主张抓了把软糖给两个孩子，后面的女孩子也得了糖，黎氏不满地嘱李婆带季风上去看房子。

　　季风路过客厅，又看到一个身穿校服的女孩子，看样子刚刚下学，小女孩也不认得季风，从她身边过去恍若无人一样，李婆忙给季风介绍，“这是二太太的女儿，叫嘉蒂，今年念五年级了。”

　　蓝嘉蒂拿来书包后扭开电视，边看边写字，李婆啰嗦叨念：“嘉蒂小姐，又开着电视做功课，小心蓝先生回来打你。”

　　蓝嘉蒂知她爸爸不可能回来，摊开历史课本抱怨：“国文课本最闷啦，啰里八嗦印这么厚一本，废纸废墨，一点都不讲究环保，还不如看国文电视栏目。”蓝嘉蒂嘴上这样讲，还是调了娱乐歌舞节目。

　　李婆拿两件布衫唉声叹气拉着季风上了楼。

　　季风扫了眼垫桌子的旧报，东亚经济体系受到区内经融危机严重冲击，进口需求萎缩，东亚市场表现疲弱，长篇大论对海运离港转运货物的下跌份额分析，还是一两年前的经济报纸，看来蓝荣升的确不怎么来这里。

　　李婆带季风看了房子，就要去后厨忙，季风问李婆有没有最近的报纸，李婆说有的，报纸每天都送新的来，只是没人看慢慢地就不取了，摞在邮箱里积灰，烧火垫桌子不够了才会去拿，季风托李婆去拿新报纸给她。

　　等了一会，没想到报纸是黎氏送来的。

　　“妈。”
　　“哎——”黎氏连声应，“阿风，妈咪来拿报纸给你。”

　　“谢谢。”
　　“不谢不谢，阿风长大了，你这几年过的好不好呀？”
　　季风点点头，“好。”

　　“好好、那就好，阿风——你会不会怪妈妈呀？”
　　“不会，妈。”

　　“好好、那就好……”
　　有点生疏，黎氏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阿风饿不饿，等下就开饭了。”
　　“不饿。”
　　“哦对、晚上李太有组麻将局，你要不要同妈咪去？”
　　“不用，谢谢。”
　　“哦哦、也是，阿风你刚回来，要好好休息下。”

　　不想两个人沉默尴尬，季风主动问了句黎氏过的怎么样。

　　这一问可是打开了中年妇女的话匣子，黎氏自顾自讲她这些年几多坎坷，生活不如意。季风一边听一边翻着报纸，娱乐版面好不精彩，邵氏当家女星同圈内男友感情生变，死党高呼，我唔系狐狸精！季风不感兴趣，大写加粗的娱乐版面下报道了关于城市道路跨界通道的规划，讲每日经落马洲和沙头角通道过境的旅客大增，为了应付不断增加的过境交通量，内地当局商正在讨如何开发新的跨界通道。

　　接下来就是什么旅游巴士、穿梭巴士的载客服务时间，季风大概浏览了一遍，翻到下面一张，整个版面都是关于沉痛悼念香港首富霍港业离世的新闻，黑白照后面附了文学界几大泰斗亲写的悼词。

　　经济版刊报道霍港业离世后，大房长子霍沛麒接任港业集团董事局主席，二房的两个儿子分别接任副主席和董事总经理，后面一行劲爆消息，称霍港业过世后，二房和三房为争遗产即将对簿公堂，港业集团股价因此下跌。

　　季风多读了几遍霍家的消息，在霍港业一众子女遗产继承版图中，她并没有看到关于十二少霍沛麟的任何消息。

　　“阿风，你觉得怎么样呀？”
　　“嗯？”
　　看的认真，季风后面没有听清黎氏说了什么。

　　黎氏收起报纸说：“妈咪是说，你爸爸最近被一个小明星迷晕，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人了，阿风你就先住在这。”
　　“爸爸？”
　　季风没反应过来。

　　“是呀，阿风你会住在妈这里吧？”
　　住在蓝家？

　　季风走神想：现在不怕自己带坏蓝家少爷啦？也是，蓝嘉辉去国外念书了，说起念书，季风又想到了刚刚蓝嘉蒂抱怨的国文课本……季风还蛮喜欢这门课程的，她已经七年没有好好念过书了。

　　季风认真说：“我想去读书。”
　　这样她以后就住在学校了。

　　“上学呀——”
　　黎氏听了有些为难，讲道：“阿风，你不晓得，这几年妈咪没存下太多钱，你也看到了，你蓝叔叔对我不如以前好，你小弟弟也马上要上学了，你们姐弟两个人的学费……对妈还是蛮困难的。”

　　季风懂得黎氏意思，“不用，我的学费我自己付。”
　　“阿风你哪里有钱呀，要妈咪讲，上学的事情就先缓缓罢，你才刚回来，再说你年龄也大了，该读几年级呢？这样怎么好再回去上学。你就住在家里，这样妈咪也好给你蓝叔叔讲，家里添了口人，就可以让他把嘉蒂带走。”
　　最后两句谋算，黎氏压低声音讲。

　　“没事，我可以去做工赚钱。”
　　季风说着拿起报纸看招工信息。

　　“哎、”
　　黎氏急的要跳脚。

　　母女间气氛又安静了下来，黎氏讪讪站起来说：“我去看看饭煮好没？”
　　走到门口，听见黎氏喊阿风。
　　季风闻声抬头。

　　黎氏看着她说了句，阿风，你回来妈咪好开心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