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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野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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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林思和司静的高中生活,辍学在家的金旺,不堪忍受歇斯底里每天到处寻找金旺父亲,见到金旺父亲的身影就冲上去厮打的母亲,以及迷了心智视妻儿为幸福生活拦路虎的父亲,直接搬去了姥姥家的小屋。在姥姥卧室的南墙边,两个长条凳搭上门板,就成了一张床。
那些年,金旺生活的绝望,金旺母亲生活的更加绝望。她每天很少睡觉,圆胖的身体因为疲劳,显得更加臃肿,本来就圆圆的脸,现在变得苍白和水肿,圆圆的眼睛布满血丝。见到金旺的父亲,就如同厉鬼,手上不管有什么,都不管不顾地砸过去,一边还从嗓子眼里发出嘶吼。
金旺的父亲,身上不是赌场的烟味,就是风尘里的劣质香水味,不管赌钱还是风尘女,哪个看着都比老妻看着养眼,于是,他见到金旺母亲就头也不回地走。
林思和司静去上学的时间,金旺也有了新朋友。新朋友叫施原,是一个孤儿。
那是1990年前后,老村正迎来一个繁荣的时代,也正迎来一个无法回头衰败的时代。繁荣,是因为大量的年轻人外出务工,年末就带回大量钱财,把老村以往的土墙草顶的房子全部掀掉,盖起了一栋栋火柴盒似的小二层。衰败则是,这是老村最后的繁华时代,再过十年,外出的年轻人将不会在回来,老村将变成一座老人村。
施原的父母也是那场打工洪流中的一员,他们丢下刚出生不久的施原,千里迢迢南下广东东上浙江,经过一番检查牲口一样的俯卧撑、看手看腿看体力的筛选后,顺利成为某工厂的一员。
那是血汗工厂的黄金时代,微薄的薪水,就可以吸引一大批内地来的庄稼汉进工厂干十二个小时两班倒,没有社保没有福利,甚至没有尊严的工作。工人们像牲口一样被挑选,又像牲口一样在工厂里出卖劳动力,每天做着重复的工作和重复的梦,那个梦里有家乡的二层小楼,有老人和孩子的笑。
在施原五岁时,施原的父母在出租屋休息时,点了煤球炉取暖,双双一氧化碳中毒,被人发现时,已经死去多时了。说是父母,其实,那只是一对刚满二十二岁的孩子。农村结婚早,早早结婚早早承担起家庭负担,早到还是孩子的年纪就有了五岁的孩子,这些都是农村人眼中应该的早,唯一不该的是,他们去的太早。
施原父母去世后,老屋被大伯接收,孩子却没人要。大伯外出打工,带走了自己的孩子,丢下了施原。所幸,施原东家一顿,西家一口的也长大了。
长到十二岁,施原搬来了临水镇上她外公家里,就住在金旺家隔壁。当时金旺新交了这么个朋友,很新奇地介绍给林思和司静认识。司静看看施原,又回头看看林思,笑话金旺就喜欢跟这样圆头圆脑的人做朋友。金旺也笑:“好看啊”
第一次见到施原,林思并不认同司静的说法,原因在于,林思是个圆头圆脑圆身体的小胖子,而施原则纯粹是因为身体太瘦显得就一个头大。
施原就是这样一个,黑瘦黑瘦,胳膊像麻杆,脸上和裸露四肢都黑乎乎的不知道是没洗干净还是就是人黑的小男孩。施原住在外公家的楼梯间,就是一楼到二楼的2折楼梯,那个狭窄的一层梯形空间,里面摆了一张六十厘米左右宽的小床,施原晚上就睡在那里。
金旺说,施原外公家全部吃完饭后,施原才能倒点菜汤在饭里吃。
施原来外公家是有原因的,随着经济发展,临河镇也成了交通要道上的一个点,想去县城,临河镇是必经之地。施原外公家里瞅着形势,开了一个修理店,借着外公修自行车的手艺,满满地又修到摩托车。生意日渐的好,家里儿孙却都嫌脏,补个轮胎,都没人搭把手。
无人可用,雇人花钱,那时候人都忙着外出打工挣钱,也没人想留在镇上打工。于是,施原外公就想起了自己那个不孝的早死女儿还有个没死的儿子,就是不知道这些年不见,会不会饿死。
于是施原外公就关了半天的生意,去了女儿嫁的村子,顺利找到了黑瘦的施原。施原外公看着施原,简直没法相信,算着时间,施原总该有个十二三岁了,身材体型长的却像个八九岁的,又瘦又黑。施原外公看着没长好的施原,也不知道能不能搬动自行车拿动扳手,但回头又想,回去想帮着两年,再大点就能干了。
于是,施原外公就把施原带回了家。
施原来了,金旺每日看店的闲暇,就多了一件事,跟难得有时间的施原聊天。听施原说冬天在草垛里睡觉,夏天去河里摸鱼,雨后的蘑菇长在树上,破碗洗干净装上摘来的菱角,用水一煮,香。
施原干活很拼,他跟金旺说,他现在能吃两碗饭,很快就有力气了。
说着话,施原外公喊他:“看不见来客人了,还不回来干活。”
一边说着,一边递烟给来客。
来客是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坐骑是一个同样大号的摩托车,施原站在旁边,腰还没轮胎粗。
汉子踩起脚蹬,接烟,却发现没火,于是又转身要火,泥地上的摩托车本就站立不稳,汉子庞大的身躯一碰,就倒下了,同时倒下的,是施原。
当时被压倒的施原,就吐了血,汉子慌忙扶起来车时,施原睁大那双眼睛,已经说不出话了。
三天后,施原走了。
汉子赔了两万块钱,施原大伯难得地回家了一趟,分走了一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