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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传说中的灵隐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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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弥漫着一股苦涩的汤药之气,离王府别苑的两个青衣丫环,一个掺扶起静缘,另一个捧着药碗拿了小银勺,舀了一勺,喂她吃药。温热的汤药刚碰到静缘冰凉的嘴唇,两个丫环便皱起了眉头。
“小姐,吃药了。”
她静静的,真是静静的,像死了一般静静的,没有声音、没有回应、自然没有配合。
“这可怎么办啊!”
“她可是王爷心尖尖上的心头肉。”
两个丫环急得脸色发青,一时竟没了主意,身量略高、年纪稍长那个,倒是个有主意之人,她放下静缘,替她掖好锦被,半是无奈也半是斟酌的说道:“看来,只能去请王爷了。”
“王爷为了这位倔强的小姐一连几日都黑头黑脸的,别苑里的众人都唬都不行,生恐受了连累,殃及自己,我可不敢去,要去,姐姐你自己去。”
两个丫环的对话一字不差落入迎面走来离王的耳目,他“砰”的一下,一脚踹开房门,咆哮道:“出去、都出去、都给本王滚出去。”两个丫飞也似的,一阵伶俐连滚带的爬的躲了出去。
“起来,吃药。”
女人不是水作的骨肉么?她看起来是像水一般纤弱啊!可她一定不是弱水,而是溺水。
他,离王,堂堂八尺男儿,在她无限风光的溺水中泅渡,到不了岸、游不过心,要她,也不是,不要她,也不是,抱起她轻飘飘的身子,握着她巴掌般单薄的小脸。
她要怎样,到底要他怎样?睁开眼啊,说句话啊,起来吃药啊!
她不知道,她在这么闹下去,她真的会死么?
窗外下起了雨,淅淅泣泣,灰蒙蒙的春雨,不是润物细无声,而搅得人心慌意乱,百般无奈。
压抑、潮湿、没有一丝回应的烦闷,离王从不曾这般懊恼过,在一个女人跟前,一个纤弱女人的跟前,这般无措,软硬兼施,皆如水泡一般,响了一声,便沉了下去。
推开紧闭的窗户,带着潮意的湿气扑涌进来,下雨了,真的下雨了,山寺的挑檐,结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水帘。
凉沁沁的,就像师傅智慧而安详的眼睛。
“师傅,师傅,师傅——。”
她终于张开了小口,他好一阵欣喜,一把握着她桃花一般柔软的小口,一勺汤药灌了进去。
“咳咳咳!”
一股子苦涩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上来,静缘转辗惊寐,扭动着身子死死掐着毒蛇的脖子。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绝不——。”
“静缘,醒一醒,醒一醒。”
风的声音、水的声音、熟悉的声音,静缘微微挑了挑细细的长眉,那无穷无尽的黑暗一团连一团渐渐散了,迷迷糊糊的眼前,像起了一层细雾,来时的路,也起了这么一层细雾。
“师姐,静纾师姐。”
睁开眼,寂寂古寺、袅袅梵音,清新的空气里飘浮着檀香淡淡的香气。
“总算醒过来了。”
静缘苍白的小脸露出一抹艰涩的笑容,举目眺望,这不就是她在灵隐的禅房吗?种满兰草的禅房,她才离开这几日,素雅的兰花已结了花朵。
窗前那串紫贝壳串成的风铃,正迎风飘荡,发出轻微的脆响,“叮当、叮当。”窗外,流水深山,挂着道一落霞,横亘于两山之潺潺流水的瀑布之上。
她,如愿以偿,满是欢喜。
“我终于回来了。”
“你是回来了。”
静纾平淡的脸上并无欣喜,平静,一如平常平静,大抵灵隐寺的姑子终年满脸平静,只是她的平静过于僵硬,她紧紧摁着手中的念珠,在迎面遇上她温软的目不之际,不自在的别开了脸。
她,欲言有止,有话,要跟她说么?静缘犹豫的问道:
“师傅呢!”
“师傅?”
静纾一怔,是了,她还不知道,好半晌方冲静缘说道:“等你能起身的时候,我再带你去她老人家罢!”
“我现在已经好多了。”
静缘挣扎着就要起身,奈何一阵晕眩,双眼昏花,只得虚弱的躺在原处,静纾有些不忍,她竭力保持着语调的平静,她的心跳得很快,她跟静缘说话的时候嘴唇微微颤动:
“静缘,你不在的时候,我已经继承了师傅的衣钵,接任了灵隐寺住持之位。”
“是吗——?”
静缘绝美的素颜努力挤出了抹恭喜的笑容,但十几年师姐妹之情,静纾当然能够听得出她声音里那透着那缕惆怅、无奈、失落。
静缘下山的时候,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快到,连她也始料不及。她回来的时候,更是,惊天动地,她在风雨飘摇中趁机出任灵隐主持,不否认,那份私心,但,这也是没得选择,整个灵隐寺,除了她静纾,没有更好的选择。
“师姐能够将灵隐寺打理得很好的。”
静缘虽然感到很失落,但只要回到从前应有的位置,这总比忆起那段不愉快的记忆要来得幸福,只要能像从前一样继续留在灵隐寺,她很快接受了静纾代替她出任住持的事实。
“有一件事,我必须得跟你说明白。”
“什么事情?”
“养好身子之后,就下山去罢!”
“去哪儿?”
这不是她的家么?这不是她应有的位置么?静纾师姐继承了掌门之位,就要赶她走么?
“师姐我,我愿跟随你的。”
“静缘——。”
静缘几近是带着哀求恳请留下的,静纾心头一颤,她不禁低垂了眼帘,她有些不敢面对静缘苦苦哀求的眼睛,并不是她容不得她,她,也是被逼无奈。
“你应该明白,你跟从前不一样了。”
“师姐,没有发生,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你要相信我。”静缘在慌乱中抓住静纾冰凉的手,她这么艰难挣扎着,不就是为了回到令她魂牵梦绕的灵隐寺。
“静缘,这不是你的错,但,一切皆已无法回头。”她无助的样子、恳求的样子、孤苦无依的样子,令静纾胆颤心惊,静缘的目光有怨、有怜、有悲切,她害怕,害怕自己会心软。
在这么一个如水般纯善的小师妹跟前,她本来就有愧,在这么面对她,她怕自己会妥协,猛的抽回手背过身子。
她像离王一般,余给她冷漠的背影,喻示着拒绝。
“不要、师姐、不要、不要赶我走。”
“静缘,是他带你回来的。”
“不、纵使是那样,什么也没有发生。”
“静缘,你要我怎么说,你要灵隐寺所有的师姐妹怎么说,你晕过去的这么多个夜晚,他都留在你的房里,还有梅隆镇,每一个人都在传你跟他的事情。”
“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那也不是我的错啊!”
静缘忽然明白,即使是她浑身上下长满了嘴,在这个事情上,她,除了百口莫辩,也无可能解释的清楚了。
“我要见师傅,我要跟师傅说,什么也没有发生,我一直坚持到最后。”哪怕身子在虚弱,哪怕眼前的道路再崎岖,哪怕就是站不稳趴在地上爬了去,她也要为自己抗挣。
就像与那个男人抗挣,她知道,不论是他,还是静纾,他们对于她渺小的抗挣都那么不以为然,可是,她没有选择了,明知没有结果,她也要去。
纤弱的身子一寸一寸挪动着,还没爬到屋子门口,静缘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静缘,你何必这么固执,或许你的处境,并不是你想的这么糟糕。”
“师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无情?我并没有碍着你。”
静纾就这么冷冷的背对着她,干站着,连觑都不曾觑她一眼,她的沉默激起了静缘的愤怒,静缘明白,一字一句说道:
“你一直都介意师傅要传位于我的事情是不是?”
“静缘——。”
若她不是被她逼得这样走投无路,温和如静缘是不会撕裂开她与静纾的师姐妹之情,她接受了命运的不得已,为什么静纾就不能给她一个容身之地。
“一直以来,你都介意的是不是?若你被暗中使绊子,师姐妹们是可以等我回来的是不是?”
隐晦于心中已久的心事骤然被揭开,静纾竭力保持着平静的脸,克制不住好一阵抽搐,她平庸的脸,挂不住那抹祥和,极度的抽搐好一阵扭屈,暴露出她丑陋的本性,索性,一不作二不休豁了出去:
“是,我介意!非常介意!凭什么,从小到大,我比你刻苦、比你用功、比你事事用心,凭什么你就样样比我强!甚至,连一张无用的脸,也比我要强。”
“我已经退让了,你又何必苦苦相逼!!!我是你师妹,我不是你的仇人。”
“错了——。”
静纾冷冷的厉声痛述道:“一座庙里容不下两尊菩萨,不是你走、便是我离开,静缘,这个残酷的世界远不是佛法里这般与世无争。”
“师傅她为了你,已经在游说我离开,你可知我是怎样的心情?你觉得你今天很凄凉么?在你下山化缘之前,我独自在禅房里收拾铺盖卷的心情你能体会到么?”
静纾每每痛述一句,静缘的心底便“咯噔、咯噔”的狂跳一次,像被白花花的刀子狠狠捅了进去,溅出鲜血,撕去了面上的那份与世无争,暴露出的,是这么多年以来,静纾无时无刻不在忍受那份焦虑,无时不刻不在千方百计想要赶走她。
“师傅她老人家生前褊袒你,五位师姐离开之后,按序位明明就应该轮到我。”
“生前,你说师傅生前。”
“静缘,你下山的时候师傅就已经圆寂了,你认为你还能找谁去说理去。”
惊闻噩耗,静缘还来不及悲伤,整个人便如一叶兰草跌落在禅房花花草草中,静纾面无表情的望了她一眼,静缘反正是绝无可能留下的,多年的心事如脓疮一般捅烂开了,流出污秽令她轻松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