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妻》灯时

3、平妻

　　柳如是在老夫人屋子里待了好一会儿才告退。

　　从荣熙苑到她的棠棣堂这段路要经过的府里的花园，靠她院子的路上，那株白玉兰也零零散散的开了花，香气弥漫在四周，这让柳如是停住了脚步。

　　这花是她刚入府是唐子鹤为她种下的，那时候那个眉目清秀俊美的人说什么来着。

　　“尝闻夫人在外居住时最喜欢白玉兰，为夫特为夫人栽下这株树，古有梅妻鹤子，而这玉兰便仿若你我之子。”

　　他还认认真真的给这棵树起了名字。

　　柳如是原先挂在嘴边的笑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收了回去，她盯着这白玉兰看了良久才移开视线。

　　“草木不变，人心易变。”

　　她的话极轻，轻到只有身边的两个侍女听得到，绛河没说话，垂着头扶着她望院子里走。

　　入院时听到了几声鸟叫，柳如是面色不改的进了正堂坐下。

　　今日出的事太多，尽管对于后宅之事早已烂熟于心，可她还是免不了觉得疲惫。

　　女人的纤纤十指在太阳穴旁按了按，然后她抬眼，屏退了身边的人。

　　“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歇歇。”

　　棠棣堂的众人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听到她的话都立刻束着手低头应诺。绛河这边带着人退下，还不忘贴心给主子掩了门，等转过身去，这位少夫人身边的侍女已经不见了笑意。

　　“都警醒着点，白榆去催催小厨房，院里洒扫的是谁？怎么还有落叶……”在她这一番吩咐下，众人立马各做各的活计，忙个不停。

　　屋内柳如是也没歇，找了个借口把人遣散后，就听到房梁上传来一阵细碎动静。

　　一个男人轻巧的从屋檐落下，无声无息。

　　她半敛着眉，没有丝毫意外的样子：“有什么急事？”

　　男人单膝跪地：“小少爷过两日就回京了。”

　　听到这话，柳如是的眉眼微微松动，带上了点关切之色：“水患解决了？可有受伤？”

　　“回您的话，没有，一路上平平安安的，只是……”

　　柳十一欲言又止，最后道：“路过南阳，听闻有旱灾，百姓今年颗粒无收，姑娘在京城可有听到风声？”

　　“南阳？”柳如是喃喃的在脑海里回忆起这个地名，而后摇了摇头：“应该是被老大给瞒下来了。”

　　她冷笑着：“南阳太守是他的人，把这个事瞒下来对他来说也不费力气。”

　　“江南水灾，旱灾四起，若不加以安抚，怕是民心不稳。”

　　柳如是将十八子捻在手里：“父亲那边怎么说？”

　　柳十一将临行前主子交代的话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干净：“老爷让咱们按兵不动，装作不知道，等事情闹大了，那边自然没有好果子吃。”

　　她手中十八子转的飞快，温婉的眉目上突然多了一抹忧愁：“只是苦了那些百姓。”

　　“我记得宋家的商行在南阳有些势力？”

　　柳如是起身，走到了窗边，然后轻声道：“你派人给宋老二递个话，让他能接济一些是一些。”

　　柳十一叩首应诺：“来时听说老夫人给姑爷纳了贵妾，小姐这边可好？”

　　这话一听就是他自己问的，柳如是的爹位封副相，除了权势谋算，其他事一概漠不关心。

　　见男人眼里的关切之意，柳如是笑了笑：“纳妾是应该的，老夫人能沉住气忍三年倒让我意外。”

　　“那边可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一说这个，柳如是立马就想起来刚刚老夫人对她说的话，一瞬间就笑了出来。

　　“让我以平妻之礼对待她徐家的女儿算不算？”

　　说话的人还没怎么样，听着的人反而替她闹不平了起来。

　　“唐徐氏上了年纪倒糊涂了，这府中上下都靠小姐您操持，您嫁入唐家三年，教养唐家女儿，侍奉公婆，那一样不完美？！她凭什么这般折辱您？”

　　“凭我三年无所出。”柳如是心平气和：“十一，这本是我身为妻子的责任，为唐家开枝散叶，延绵子嗣。”

　　“那您就这么应下来了？”

　　他的话愤懑激烈，柳如是却依然冷静。

　　她生了一副好皮相，哭是梨花带雨弱柳美人，笑是兰芷初绽的温婉大气。任谁看了都觉得她是个再柔弱不过的女子。

　　柳如是道：“我当然没答应，夫君现在位职中书令，但凡有心人一查，他在上头都落不了好。”

　　“但我也没拒绝。”

　　柳如是是宽容大度温婉贤淑，但不是个傻的。

　　正堂内，面对老夫人步步紧逼的发难，女人颤了颤眉睫，作出一副难言之隐的模样：“妾身多个妹妹，自然心里高兴，只是……”

　　见她话语里有转折，老夫人心下自然不高兴了，因此问出的话也咄咄逼人起来。

　　“只是如何？”

　　柳如是慌忙拜倒在地：“只是夫君如今是天子近臣，若是这事传出去，妾身担心会对夫君的仕途有影响。”

　　女人看着老夫人有些动摇的姿态，又继续道：“如今纳妾本来就闹的满城风雨，不若等夫君回来问问他的意思？”

　　“妾身不懂前院那些事，总要揣摩揣摩夫君的意思，若是没影响，咱们就和和美美的便是。”

　　话没说绝，给老夫人留了余地。

　　她沉吟片刻，觉得柳如是说的在理，才终于肯松口不再逼她：“你说的是，那便等我儿回来问问他得意思吧。”

　　天色渐晚，十一早就告退了。候在柳如是身边的绛河听到她的转述，沉稳的脸上不免有些忧心忡忡：“若姑爷同意了呢？”

　　柳如是歇在靠窗的小榻上，她将大半个身子倚在梨花缠枝木的靠背上，那双清丽的眸子注视着院外半开的白玉兰。

　　晚风吹拂这它的枝叶发出婆娑声，她沉吟良久才笑了一下。

　　“不会的，他不可能同意。”

　　话说的笃定。绛河忍不住抬眼望了下自家主子。

　　在京城所有后宅家眷眼里，这位年轻夫人给他们的印象就是贤淑大度，而今日过后，想必还要加上一个柔弱可欺。

　　毕竟但凡是有头有脸的娘子，如何肯容忍婆家大张旗鼓的去纳妾呢？

　　可现在，这温婉柔弱的夫人面上确是冷淡疏离到了极点的模样。

　　不同于在人前的端庄，这才是柳如是真正的样子。

　　柳如是歇够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慢慢悠悠从榻上下来。

　　“爷该回府了。”说话间，那温柔端庄的面具又覆在了她的脸上：“该去接他了。”

　　话里话外都是满心满眼为夫君打算的深情妻子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