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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困局(一) ...

  •   秋日的第一场雨下了一日一夜方停,可那留在心里的潮湿,却无论如何不会散去。

      萧辞的病,比这雨更长。

      凌玉拖了足足一天,才终于带着妙歌离开。但当时萧辞高烧昏迷,未能送行。

      凌玉一人一马,抱着一只圆形白色瓷坛,孤零零地从硕大的城门下走出。

      妙歌一生爱美。凌玉不允许任何人看到她的尸身。于是她没有等过头七,在第二天便急急处理完所有,不允许任何人插手。她没有哭,也没有再质问什么,更没有找温言任何麻烦,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一切。

      可是她还是觉得妙歌没死,好像下次回府,还能看到她穿着鹅黄色裙子,笑意盈盈地站在却云斋檐下。只要他们一进门,就会看到她提着裙摆小跑着迎过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高耸的城墙,让阴影最后一次落在自己眼睛里。

      萧辞梦里沉浮不定,满头虚汗。温言衣不解带地陪在她身边,但是对于她的病情却于事无补。

      太医来来往往,最后都只说是急怒攻心,风寒入体。汤药开了一大堆,但萧辞每喝一口,都立刻吐个干净。最后再熬药过来,通通一摔了事,即便温言也劝不进一口。

      就这样过了几日,萧辞多少算是有一点精神。她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走了所有的太医,大醉一场。

      温言原本陪在她身边,但是劝了几次酒之后,萧辞便直接甩手出了却云斋。温言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身后,但是无论如何都赶不上她的步伐。

      从这天起,萧辞便只身搬进了秋筠馆,再不见任何人。

      温言来了几次,都被门口的钱七拦了下来。

      钱七对于萧辞的任何吩咐,从来都执行地不打一丝折扣。“殿下吩咐,不见任何人,尤其是驸马。”

      温言被拦在馆外,手里提着食盒,却只能抬头看着漆黑一片的秋筠馆。“这是殿下曾经喜欢吃的,劳烦帮我问问殿下,可还喜欢?”

      钱七提了食盒上楼,片刻后原样折返回来。

      温言心里一沉,但接过手来,才发现重量轻了不少。心头刚有喜色,就听钱七说道:“殿下说吃的留下了,多谢驸马。但是驸马腿伤不便,日后不必再做了。”

      终于打破这种僵持沉默的,竟然是张朝。他踏着星月前来,刻意避开了周围的耳目。

      萧辞意外地同意见他。

      她没有回却云斋,而是选在了府中前厅。

      温言远远看着那道身影快速从院子里走过。萧辞穿了一身暗色宫装,腰带上的折枝纹腰带空空荡荡,挺阔的衣领显得她人更加瘦削。

      萧辞进屋便坐在了主位。她如今跟在身边照顾的婢女叫做香蕊,立刻极有眼力见地奉上茶水。

      这个香蕊是凌玉临走时为萧辞选的。小丫头年纪还小,但是多少算是有眼力见的,话也少。凌玉对内宅的事并不清楚,处理起来没有妙歌妥帖,她只能尽量找个有眼力见的放在萧辞身边。日后如何,都是萧辞自己的造化。

      “臣张朝见过殿下。”张朝对着萧辞行礼。

      萧辞抬手示意不必,香蕊立刻引着张朝入座。

      张朝看了一眼萧辞。此刻她面有病气,神情内敛与往日里凌厉飞扬的那个长公主几乎判若两人。

      “臣今天过来,是想要跟殿下汇报宫中沉棺一案进展的。”

      萧辞冷冷应了一下,示意张朝继续。

      “棺中两具尸体,已经确认的确是太傅和公子。”

      “如何确认?”

      “尸身虽然腐烂严重,但是身高还是能看出个大概。而且太傅身上所戴玉冠,小公子身上携带的玉佩,都与当年记录的案卷一摸一样。何况……何况太后也已经认罪,此案并无可疑之处。提刑司今日已经结案,一应卷宗,皆上呈陛下。但是下一步如何,陛下尚无明旨。”

      这个轻飘飘的结尾,早已经在萧辞的预料中。

      案情上,的确没有什么值得可疑的。

      “此案由你督办?”萧辞的眼神冷冷地看过来。

      即便病了,萧辞也还是那个萧辞,永远一针见血。

      张朝略一沉吟。“并非在下。”

      这种宫中密辛,岂能轻易外传。

      萧辞冷冰冰的脸上突然浮起了一丝笑容,眼神洞若观火。“张朝,你来这一趟,到底是想要什么呢?”

      张朝离开的第二天,宫里便传出了太后自请出宫的消息。西山佛寺繁盛,但是她偏偏选了冷僻的慈光寺。至于萧辞,却是一个字都没有提。

      消息传出,温阙站在自家书房里,面色凝重。

      “看来,我们都猜错了。”

      沈青如站在他身后,半个身子都沉浸在阴影里。“只能说长公主这一病病得太是时候,陛下到底是心软了,没舍得将她一起驱逐出京城。”

      他怎么都想不通,不过是死了个贴身的婢女,就算容貌好一点,办事贴心一点,又有什么可病的?

      温阙抬头,看了眼头顶明晃晃的太阳,只觉得格外刺眼。“但即便如此,日后陛下只要看到她,就一定会想到太后。毕竟太后沦落到自请出宫,可是萧辞步步紧逼的结果。就算她萧辞还在朝堂又如何,没了户部,她还能稳住博州多久?没了陛下信任,又没了博州,她无权无职,还能在朝堂中站多久?”

      “但是有一件事,青如要提醒相爷。”

      “嗯?是什么?”

      “盐亭县县令之职,可还悬而未决呢。虽然说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但真要说起来,这才是七寸之处。”

      这天皇宫中刚好进了一批秋菊,群花灿烂,美得让人忘了这原本是百花凋谢的秋季。

      萧齐站在御花园的八角亭中,周围是宫中花匠摆的秋花满园。这本是郑贵妃非要闹着来看,转了好几圈才刚告退,萧齐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

      他实在无心于花花草草。

      盐亭县这个地方,过去没在意过,但是自从年前出了田税的事,后来又因为西山的事再次被推上风口浪尖,甚至还牵连到了一位户部尚书。如今此地牵一发而动全身,偏偏崔齐山挂印而去,一时间还真的找不到合适人选。

      “提刑司居然有人主动请缨?”年轻帝王的眼神虽然停在了上面,心却飞速转着。

      长喜站在他的身后,手中还拿着提刑司递上来的折子。“回陛下,这是今早提刑司递上来的,说是地方巡查,原本便应是提刑司职责所在。故而有人主动上奏,申请前往盐亭县调查当时田亩税收一案。”

      萧齐转身接过折子,坐在亭中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张朝?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啊。”

      “陛下忘了?是多年前跟长公主殿下有点过节的那位张大人。”

      “他?让他去查案,只怕结果会对皇姐不利。”萧齐用手中的折子反复敲打着手心,对这查案人选仍然颇为犹豫。

      “要是陛下觉得不合适,不如把殿下请进宫来,问问殿下的意思不就是了?”

      萧齐白了他一眼。“你可真是会给朕出主意。”

      长喜嘿嘿笑着一躬身,算是把萧齐这句当作夸奖给认下了。

      知道萧辞不爱进宫,萧齐只派了长喜送了一份名单来长公主府,并让萧辞推荐人选。长喜心里悔不当初,提心吊胆地来给萧辞送名单。

      萧辞宿醉刚醒,实在懒得出门,索性在秋筠馆见了他。

      秋儿提心吊胆地上了楼,眼神悄悄扫了一圈,除了几件寻常起居用品,竟然没见一件奢华之物。只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气,让他忍不住皱了鼻子。他将名单递给萧辞,不经意见到她案头上有两只打了结的布条在桌上摆着,一只是鹅黄色,一只是墨绿色。

      萧辞看着萧齐选出来的几个人,漫不经心地勾了一个,然后把笔一扔,算是交了差。

      “公公远来是客,可要饮一杯茶水?”萧辞坐在书案后,才一放下左手的毛笔,香蕊便帮她把宫中名单收起来,递还给长喜。

      长喜一直都摸不准这位长公主殿下的脾气,见她和颜悦色,反而背后发凉。“不敢劳烦殿下,奴才还有差事在身,就不久留了。”

      他刚后退了半步,就停到身后萧辞道:“等等。”

      长喜赶紧停步转身。“请长公主吩咐。”

      “陛下选的人必然都不会差,只是其中有一个人,昏庸无能,西山的案子查了这么久还没有找到凶手。陛下确认他能堪此任?”

      “呃……这陛下选人,想来必有道理。”长喜觉得自己小腿已经在抽筋了。他在心里字斟句酌,生怕一个字说错触了长公主的霉头。“这个……这个张大人,这些年并无大错,行事也算严谨……”

      “严谨?张朝也算严谨?西山裴府的案子,他查明白了?不还是悬而未决?”

      “那……那就不算?”长喜讨好地笑着。

      萧辞反而是满脸的高深莫测。“哎?这严谨是公公说的,怎么这会儿又不算了?”

      “殿下,奴才只是听陛下的旨意行事,这……这陛下如何打算,奴才也不知道啊。”长喜简直要哭出来了。他不敢说张朝自己上书请旨,更不敢说陛下已经几乎定了张朝,万一萧辞现在就知道了结果,会不会直接把自己挂到城门楼上。

      “罢了。”萧辞一挥手。“劳烦公公替本宫给陛下传个话,陛下所选个个皆为能吏,唯有这个张朝,才疏学浅,不堪重用,望陛下三思。”

      “是,奴才一定把话带到。”

      “有劳公公了。”她摆了摆手,示意香蕊亲自送长喜出府。

      长喜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这个香蕊,无论长相性情,都看不出一丁点的讨人喜欢,比起之前的那位永远笑意盈盈的妙歌姑娘,可实在是差太远了,倒是有几分像那个冷脸的凌玉。

      “长喜公公是在看什么?”萧辞突然问道。

      长喜心头一惊。“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告退。”

      两人一走,萧辞周遭又空了下来。她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左手,喃喃道:“妙歌,你若是泉下有灵,请保佑张朝能顺利查清一切的根源。”

      “殿下觉得张朝去了盐亭,妙歌的仇就能报了?”月娘的声音从屋顶传来。

      萧辞眼神动了一下,很快又暗淡了下来。“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月娘一个翻身,从窗户跃进了房间。“虽然外面的人换成了钱七,倒还不算太笨,还分得清该放什么人进来。”

      多日不见,月娘还是一袭水红色修身长裙,娇娆的身姿与满屋的酒气倒是相得益彰。“我原本不想来的,但是瞧你这么久不去朱雀街,怕以后少了一条财路,这才不得不来走动走动。”

      萧辞往后一仰。“那你如今看到了,我还活着,你的财路也不会断。”

      “是啊,是活着,但跟死了也差不太多了。”月娘随口应付着。

      她常年在朱雀街,倒是少来这长公主府。于是她颇为好奇地边走边打量萧辞的居所,除了闻出来这酒不错,其他倒也没什么不得了的。

      “你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坐在一边的萧辞,笃定道:“当初在西山上推驸马的那个秋儿,我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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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困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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