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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入瓮(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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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府置办了一个小小的灵堂。
妙歌身份并不显赫,长公主府又在风口浪尖上,所以也没什么人来祭拜。只有府里的人自发给妙歌上了香,算是送她最后一程。几个平日里受过妙歌照顾的小丫头捂着脸哭成一片。
棺盖已经提前盖上了,萧辞没有让任何人看妙歌最后一眼。
到了深夜,灵堂外是风急雨骤,灵堂内的小小灯火静静地燃着。
萧辞换了一身素白的丧服,背靠着高高的棺材,抱着膝盖安静地坐着。
此刻灵堂中只有她和妙歌。她们好像小时候那样,静静地靠在一起。
屋门“吱呀”一声吹开了,萧辞闻到了湿重的水汽,但是却依然低着头,没有一点要回应的意思。
凌玉终于走了进来。她仿佛没有看到萧辞一般,兀自抽了三炷香,点燃后插在了面前的香炉里。
“凌玉……”反倒是萧辞先开了口。可是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叫了凌玉的名字,然后又停了下来。
凌玉没有看她,只盯着眼前的棺木。“刚刚韩泽来了,我没有让他进来。”
随便吧。萧辞脑子木木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明天一早,我就带妙歌离开。你若还有什么话,在今晚说完。”
萧辞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凌玉在说什么。
“去哪里?”萧辞问道。天地茫茫,她却想不到到底哪里能容得下一个小小的妙歌。
“去博州,凌家祖坟。我虽不孝,但凌家列祖列宗泉下有灵,还是会庇护妙歌,不让她受人欺辱。”
无法反驳的理由,萧辞只能同意。“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听到她问自己,凌玉才终于转过头来。她的视线落在萧辞单薄微躬的身上。从未这个角度看去,萧辞整个人显得脆弱而疲惫,但即便凌玉自己,又何尝不是五内俱裂般的痛。
“当年离开博州,是想去看看我爹守护了一辈子的大俞到底什么样。但我已经跟着你在京城待了五年,我怕我再待下去,会质疑我爹的选择。”
她顿了一顿,终于道:“我必须要走了。”
这是预料之中的结果,凌玉从来都不属于京城。萧辞低着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左手,心如死灰。
两人之间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的沉默。
“殿下,保重。”
萧辞动了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像是说“保重”,又好像是“别走”。
屋外的雨一直下着,像是永远都不会停一般。
凌玉最后看了她一眼,还是退出了房间。她俯身拿放在门边的油纸伞,一转头便看到屋外走廊的尽头的温言。
包小壮刚刚推着温言过来,他们不敢进去,只能等在冷风呼啸的长廊里。
包小壮不住地用袖子擦眼泪,但是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地不住摇晃,明灭不定的灯火打在温言身上,怎么都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一瞬间,凌玉握紧了手里的剑。
“凌玉,让温言进来。”萧辞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凌玉红着眼睛盯了温言好一会儿,但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孤身走进了雨幕中。
“我们真的错了吗?”看着凌玉决绝的背影,包小壮问。
温言低着头。“是我错了,不关小壮的事。”
包小壮推着温言到了门口,温言示意他先回去,自己勉强站起来,撑着拐杖走进房间。他的右腿伤得太狠,还远没有到能落地的时候。
萧辞看着他姿态笨拙地走进房间,看着他给妙歌上了三炷香,看着他一点点地走到自己面前,丢了拐杖,默默跪倒。
她的眼睛没有离开过温言,但是同时,她也没有站起来,没有伸手扶他,甚至没有说一个字。
“阿辞……”温言跪在她面前,想要摸她的侧脸,可是才抬起手,又收了回去。
但是萧辞没有哭,甚至连眼眶都没有红。她看向温言的眼神就好像过去他们在一起的任何一天一样深情。她还是那样爱他,爱到即便身体不想动,眼神也要跟着他。
“阿辞,对不起……”道歉的语言太轻,可是温言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大着胆子试图抱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但是萧辞只是任由他动作,没有任何一点回应。
她的身体冰冷而僵硬,无论如何都暖不热。
“或者你怪我,像凌玉那样……恨不得杀了我,都好。”温言揉着她的后背,想让她放松下来。“阿辞,你哭出来吧。”
从回到府里到现在,萧辞沉默,且没有一滴眼泪。她就像是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孤独地坐在灵堂里,除了跟凌玉说了几句话,谁都无法触动她的灵魂。
她的痛苦同样箍住了温言。
“是我不该轻信,不该让妙歌一个人进宫……我应该听你的,就待在秋筠馆里……可是阿辞,你说句话……我求你说句话……”
并非萧辞不想说话,只是她此刻太累了,累到麻木,无边无际的麻木。她总觉得只要一回头,妙歌还会笑吟吟地进来帮她梳妆,凌玉还会摆着一张爱答不理的臭脸,等着和她一起出门。过去习以为常的一切,对于未来任何一天的萧辞,都再无可能。
温言抱着她,但是她没有感觉。她看到他在面前哭,心里也不觉得触动。她的心跟着妙歌,死了一块。
温言靠在她的颈侧。眼泪落下来,烫地萧辞生疼。
“温言,凌玉要带妙歌去博州,你想跟她一起去吗?”
温言怔住。“阿辞,你要赶我走吗?”
萧辞从他怀里离开,平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温言无法从她的眼睛里找到任何对自己的恨意。这双眼睛他太熟悉,在一个个耳鬓厮磨间,他亲吻过她无数次。可是此时,当她平静地看过来时,温言反而觉得陌生。
他拉着萧辞冰冷的双手,贴在自己脸上。
“阿辞,你……你怎么恨我都好,但是不要赶我走好不好?你可以罚我去蒹葭院……或者你可以用任何刑罚罚我都好,但是不要赶我走。”
萧辞抬手,徒劳地擦掉他脸上的眼泪。“温言,你是为了我而来,我不能怪你。但是妙歌死了,我也不能原谅你。”
温言眼睛一眨一眨地,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可是你说过……你答应过一辈子都要把我放在身边……我们……我们说过……”
“温言,妙歌死了。”萧辞冷漠地重复着这个事实。“妙歌因你而死,我不能当作没发生过。”
温言僵在当场。“所以,你要我走吗?”
“博州……天高地远,也比京城安全些……”
“阿辞,你真的想我走吗?”
萧辞答不出来。
“如果我走了,妙歌能活过来,或者如果我走了,你能觉得好一点,我一定会走。可是阿辞,不会的。我走了,妙歌依然不在,你依然难过。我走了,偌大的京城里,你身边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人能陪着你。”
无论萧辞是否给他回应,温言都要抱着她,让她侧脸贴在离自己心脏最近的地方。“我知道一切已经无法补救,我也知道妙歌的死我难辞其咎。你恨我也好,不原谅我也好,都是我活该。但是阿辞,我不走。”
萧辞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温言到底不是别人。
温言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慢慢抚摸她的后背,像是哄小孩子一样,把她心里的情绪一点点揉出来。
“温言,妙歌死了……她死了……”萧辞喃喃地在他怀里重复这句话。
“我离开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她还在替我挑进宫的衣服。她给我拿那件紫色的,我说不好,要换个颜色。我要她给我做吃的,我让她给我选首饰……可是现在……”
“以前妙歌每天就在府里……跟在我身后。不管什么时候,我只要一回头,她走在那里,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好好的……以后,都再没有妙歌了。”
“妙歌一生爱美……但是为什么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她是为了我!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因为她不想被发现是我身边的人,她怕会被人利用,对我不利……如果我能早来片刻,只要片刻,妙歌就不用自杀,更不用……”萧辞说不下去,只任凭眼泪汹涌。
心里的防线一旦决了堤,就只能任由情绪一泻千里。温言将她死死藏进怀里,一滴不漏地接着她所有的情绪。
“甚至……甚至他们要借你的手……到了最后,你还是没能独善其身。”萧辞的眼泪像是从心口直接流出来一般,痛彻心骨,无法自持。
终于,她控制不住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温言着急喊门外的包小壮去找大夫。
萧辞无法控制地大口倒着气,自觉不好,试图调动内息。但是在咳出第一口血之后,她也只是略微缓了片刻,紧接着又是第二口。
“阿辞!”
温言抱着形容枯槁的萧辞,哆哆嗦嗦地替她擦嘴角的鲜血,却怎么都擦不干净。“阿辞,别睡,一会儿大夫就来了,别睡。”
萧辞靠在他身上,胸膛剧烈起伏,间或咳出一些血沫。情绪剧烈爆发后的疲惫感让她的意识不停往下沉,整个身子软软靠在温言身上,半点力气都没有。
“温言,我要的不是你的道歉,我要的……是我的妙歌活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入瓮(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