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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明灭(二) ...

  •   “阿辞,博州风光极美,长风万里无阻,冰封千里如银。夜间风声如琴鸣,又别有韵味。白日风雪俱停,澄空如碧。临窗远眺,却满目疮痍。听闻此城原为边陲重镇,两国交战,不知曾有多少豪杰捐身殉国。每念及此,便觉京城数载浮华,只让人心生惭愧。若不来此,我这浅薄的一生,当未有此等体会。”

      一页写满了,温言便将这一页揭过,从为数不多的纸张中拿来一张新的。

      “阿辞,自到塔中已有月余,沉疴渐愈,白日登高望远,将荒城景色尽收眼底,竟与秋筠阁颇有异曲同工之意。忆往昔你我相伴阁中,朝霞日落,足慰余生。”

      “阿辞,昨日大雪封门,小壮不得已自二楼翻出,清理积雪,吾等方不至于被困。塔外天寒地冻,竟然有野兔出没。但小壮苦守一日,仍铩羽而归,不得不谓之遗憾。幸得少帅相助,得野兔一只,大火烤之,甚为美味。”

      上次顾梁走后不久,果然楼下的守卫又换了一批。又没过几天,居然真的有人给他们送了文房四宝。包小壮拆了楼下的一块门板,拿了些破转头,垫成一张书案。

      包小壮放下手里的墨条,闷闷不乐地问:“如今大雪断了路,这些信寄不出去啊。”

      温言轻轻吹了下墨迹。“那便等雪化了再寄。”

      “那殿下会给我们回信吗?”

      “嗯,她会的。”温言忍不住咳嗽了几下,包小壮转头给他找药。包小壮拿了药过来,但是温言已经闭上眼睛躺下,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有时候温言会发呆,不回应包小壮的话。包小壮想着他还病着,所以也没有多想。

      温言的相思相生花并没有解,但也没有再向之前在府里那般剧烈地发作。

      他是坐着囚车离开的京城。离开前,他只见到两个人。第一个是包小壮。这孩子亦步亦趋地着在囚车后,不管怎么劝都不肯走。迫不得已,温言只能接受包小壮继续跟着他。

      明明是个没什么好处的苦差事,包小壮却像是得了天大的好处似的开心。趁着押解的官差不注意,包小壮把一只小布包塞到温言手里。

      温言打开,是萧辞曾经带在身上的白玉同心佩。

      第二个,是秋儿。城门外,他给了温言相思相生花的解药。

      温言坐在囚车中,铁镣加身,看着秋儿,心里也觉得讽刺。

      面对已经是阶下囚的温言,秋儿也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快意。“以后我会代替你陪着殿下。我会比你更得她喜欢。这个是相思相生花的解药,虽然不能根除,但是有了这个,你就能活下去。我给你做成了药丸,够你吃一阵子,另外方子也留给你。你要好好活下去,才能有机会看着我和殿下好好地在一起。”

      温言才好一点,便爬起来开始给萧辞写信。

      他们身处这荒城之中,除了塔下几个看守的老兵,根本不见任何人烟。

      但温言不在乎,他只一封封写着,写到顾梁送来的纸已经见底,还觉得有一腔情浓没有说出。

      “那殿下要是不回呢?”包小壮担忧地问。

      “无妨,她不回信,我再写便是了。”

      可包小壮依然是愁云不展。“咱们不在府里,殿下会不会忘了我们啊?”

      “不会。”温言慢悠悠地答道。

      “可是上次顾少帅说,她带别人去了宫宴。”

      “逢场作戏而已,不用担心。”温言将信叠好收起来,和之前的一摞放在一起。放下了笔,他的手不自觉去揉右腿腿骨。那里曾经受了伤,又没有好彻底,每每到下雪天,便酸疼的紧。偏偏这博州又一连多日大雪,他虽然尽量嘴上不说,却还是忍不住要用手心来徒劳地缓一缓。

      包小壮心里忐忑。他完全不懂温言为什么能这般淡定。他捂着脸埋首在膝盖上,后脑勺都写着担忧。“可是这两天又下了大雪,如果我们的信到不了殿下手里呢?如果雪大到少帅的人也去不了京城呢?”

      温言的眼神越过了窗棂,也越过了重重叠叠的高山,向东南方,有萧辞的方向飞去。“那我们便再等等,总有冰消雪融的一天。”

      包小壮还是低头放在桌子上,一副极为失落的样子。

      温言笑着摸了摸包小壮的头。“你是觉得闷吗?要是觉得闷,可以去塔外玩,反正他们不会拦你。”

      包小壮摇摇头。“我想家了。”

      想家。温言好像已经没有资格去想了。

      “以前过年的时候,庄子上的管事会给各家的小孩子分红包,哪怕只有几个铜板,也足够高兴好一阵子。虽然我们家里穷,吃不起好吃的,但是到了过年,我娘也会去买一小块猪肉,包一小盘猪肉饺子。我娘对我可好了,有肉的饺子总是给我先吃。”

      “抱歉小壮,今年只能让你在这里陪我,无法回家见父母了。不过我们不会一直在这里,殿下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包小壮好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就是……有一点饿,还有一点难过。”

      温言丝毫不恼,而是转身拿了那根已经烧黑了的烧火棍,扒拉了几下火堆,在灰烬下找出了之前埋下的地瓜。屋里冷,地瓜凉得也快。他莹白的手指很快就沾染了黑色,但是他却好不在意,认真地抹掉地瓜上的炭灰,然后递给包小壮。

      “这是我们最后一个地瓜了。”包小壮不敢接。

      “没事,明天我们问下楼下看守,说不定他们还会有食物剩下。”

      “都怪我,吃这么多。”

      “你还小,要长身体。”

      温言看着他凹陷的脸颊,突然有些心酸。下次顾梁来,要让他想办法带这实心眼的孩子离开才是。他还小,不该跟着自己来这苦寒之地,过囚犯的日子。

      包小壮犹豫了一下,突然低下头。“其实我知道的,我娘是因为我吃得多,养不起了,才将我送到长公主府的。”

      也许是因为瘦了,包小壮的眼睛显得格外大也格外亮。“所以我愿意留在长公主府,也愿意听妙歌姐姐的。长公主府是天下最好的地方,妙歌姐姐会给我吃的,也不嫌弃我吃得多,她是对我最好的人。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就是驸马你,所以我愿意陪着驸马。”

      温言有些无法回应这样热切的眼神。他点了点头,又不自觉地想要避开,不想让包小壮看到自己眼里动摇的神色。夜已经很深了,风也不大,屋子里点炉火便有些闷,温言走到窗边,开了半扇窗户。

      博州的月光,好像也比京城里亮了一些,落在雪地上,反射出一片安静的清冷。

      可是那雪地却并不平静,有几条浅浅的脚印,从北方一直向南蔓延。

      温言站在窗前,疑惑道:“小壮,今天我们有人出过塔吗?”

      “嗯?没听到啊,昨天下雪,今天最冷了。应该没什么人出去吧?”

      包小壮跑到他身边,疑惑地看着那道脚印。

      温言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是,即便出去,也不会走那么远。”

      萧辞收到信的时候,竟然已经开春了。她穿着一件银丝鹤纹云氅,一个人在皇家猎场上,仰首看着薄黄色的春光。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长,飞去南方的鸟儿都还没回来,整个天空冷冷清清的,什么都看不见。虽然在太阳下站着,一阵风吹过,她突然就打了个寒战,好像那风已经钻进骨头缝里。

      皇家春猎是一年一度的大事,钦天监选了日子,礼部盯着所有流程,浩浩荡荡的皇家队伍祭天祈福,文武百官山呼万岁,好像这样便可以让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萧辞对于这些繁文缛节本就没什么兴趣,那些跃马扬鞭的精彩她早已没了兴趣。她淡淡地看了一眼欢呼声传来的方向,只觉得这些声音像是从她上辈子传过来的。

      “殿下,博州军报到了。”秋儿站在她身后几步的地方,没有离她太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萧辞拢了一下衣袍,转身目不斜视地绕过了秋儿,径直走回自己的大帐。

      账内候着的人萧辞认识,是顾梁身边的李副将。他亲自前来,怕是有什么重要消息送过来。

      萧辞坐在主位上。旁边秋儿立刻奉上热茶,随即退出了大帐。

      萧辞低头吹了吹茶水,然后放在了旁边的桌上。“说吧,博州出什么事了?”

      来人双手抱拳,躬身回道:“回殿下,北狄人近期兵马调动频繁,似有集结之意。”

      “现在?”萧辞疑惑。

      “是,的确很奇怪。一个冬天都没有动静,现在开春在即,马瘦人乏,确实不是打仗的好时候。所以少帅在给兵部的折子里写的颇为含糊,但是让我来给殿下说一声,让殿下心里有个底。”

      萧辞面色沉郁,漆黑的瞳仁里没有一丝光彩。半晌,她终于回复道:“此事,正常上报兵部即可,不必问我。”

      “上报?可是万一对方并无来犯之意,而少帅又将此事上报,万一让朝中议论,以为博州军想要借此骗取今年的粮草怎么办?加上去年闹了那么两次,现在再说此事,怕是没人会相信。”

      萧辞的眼神突然动了一下。“粮草?年前的那批粮草到博州了吗?”

      虽然方无迈伏诛,户部及时清点确认了粮草无误,但到底耽误了几天。又赶上今年博州的大雪来的格外早,等到运粮队到了博州,正巧刚上了大雪封路,只能原地停留。

      “现在博州的大雪还没有化,运粮车过不去,暂时还没有到博州。目前停在博州南边的甘玉镇上。”

      “也就是说,博州的粮草也不充裕?”

      “但这只是暂时,等天气一转暖,粮草立刻就能补充过来了啊。而且博州城现在的粮草,足以支撑。”

      “不,对方马瘦人乏,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北狄人真的存了背水一战之心,此刻未必不是个好机会。”萧辞心里转了好几个弯。“你立刻传信给博州,让顾梁通知兵部北狄异动,一切如实上报。同时通知运粮队,粮草装车,一旦有机会便赶紧将粮草送过去。博州军不能缺粮。”

      萧辞突然觉得心里乱得很,但是她相信,如今的顾梁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他在前线,比自己更知道应该怎样应对。

      而且除了北狄,现在博州还有另一个人让她牵挂。

      “对了,这个是少帅让我带来的。”李副将将身上背着的一个小包双手递给萧辞。“少帅还让我带一句话,说殿下的人,少帅必然会尽全力保他安全。”

      萧辞接过来,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

      “若殿下没有其他吩咐,小人便先回博州复命。”

      “等等。”萧辞喊住他。“凌玉如何了?”

      “年前那阵子,凌大小姐确实跟少帅闹了几次脾气,但是都被少帅压了下来。但是后来看战事吃紧了,凌小姐便再没有跟少帅吵过架,反而经常和几位将军通宵研究兵法。”

      萧辞点了点头。“她是凌大将军的女儿,早就见惯了沙场。之前跟在我身边,委屈她了。”

      萧辞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

      人一出去,空荡荡的大帐里只有,萧辞打开,居然是厚厚的一摞信,砖头一般,足有三十几封。每一个信封上都用一摸一样的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吾妻收”。

      这是温言在模仿自己的字迹。当时张朝才刚刚离开京城,他就模仿着自己的字迹给他去了信,让他从草药查起。因此张朝才能这么快找到线索,返回京城。

      她手指轻轻抚过信封,死水一般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

      她忍不住打开一封。

      “阿辞,近日北风极盛,入夜之后声响如哨,又常有野兽低吼,倒是比京城更热闹几分。许是此处僻静,又或许是心中再无恐惧之事,入睡便格外容易。只恨魂魄太重,长风不送,不曾魂梦与君同。”

      萧辞似乎能看到温言和包小壮对坐烤鸡的样子,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平时这么不爱讲话的人,怎么写起信来,会这般啰嗦?”

      萧辞细细地读着“魂梦与君同”,温言写的时候手在发抖,“同”字最后一笔几乎是颤抖着写出,像是拿了一把刀在萧辞心里捅了一下。

      “殿下何必难过。”秋儿入了大帐,给萧辞换掉冷了的茶水。“殿下就快见到驸马了,不是吗?”

      钱七因为私放裴千源,被萧辞逐出了府中。他们本就不是什么正经主仆,只是因为萧辞放了他父兄,所以他才进了长公主府,供萧辞驱使而已。如今一拍而散,倒也干净。

      香蕊虽然是府里的人,但是年纪毕竟已经不小。萧辞给了她一笔钱,若是不想嫁人,便去开个小铺子,也比在她身边空耗来得好。

      于是在她身边的,只剩这个秋儿。

      “你猜到了什么?”只在秋儿近来的一瞬间,萧辞脸上便重新结了一层冰。

      秋儿小心地站在一侧,垂首敛眉道:“殿下一点点将自己从朝局中切割出去,是想为自己求个全身而退之法吧?如今殿下连祭天仪典都缺席,让陛下独自应对,是希望日后自己离开时,陛下不不会手忙脚乱?”

      “没想到啊,我这府里居然出了你这样一号人物。”萧辞冷笑一声。“不过你知道这些,是想要什么?是想让我带你一起走,不带就威胁我要说出去?”

      秋儿脸上尽是苦笑。“秋儿身份低贱,连做驸马替身都不配,不敢奢望能永远跟在殿下身边。但是秋儿想求殿下走的时候,赐秋儿痛快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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