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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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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绝不能让他再逃了。
理视线紧锁住岳岭上空低低掠过一个身影,那逃亡者一头栽进林子的深处。
火烧火燎的红色燃遍天空,诡异的红光摇曳在大地上,整个世界仿佛迎来了末日。
无风无雨,却有淅淅沥沥的雨声远远地荡来。理知晓这是辉白来了。
力量正在慢慢充盈着理的灵体,他的瞳孔逐渐浸染血色直到透出鸽子血一般的腥红,而被他紧盯上的猎物在密林下的低空摇摇晃晃,像断线游离的风筝。
遥远的雨声蓦得近了,近的是咫尺距离,一尾长蛇扑朔着如朝霞般绚丽的蝶翅摇曳而来。
理对上长蛇润泽的蓝眸,唤它一声“辉白。”它知晓他意,扶摇甩尾,一轮光圈破风之势袭向飘摇的身影。
密林上空回荡起喧嚣磅礴的暴雨声,紧跟着一声轰鸣的炸雷声,光轮瞬间出现在逃亡者的近前,在其尚未回神之际,将他牢牢地锁缚住,然后狠狠地砸向地面。
辉白化作一片霞光幽幽浮动在林子上空,理在缭绕的烟气中现出真身,俯视着逃亡者,缓缓地走到他的面前,半蹲下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双浑浊的双眸。
逃亡者的姿态与容貌和理如出一辙,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他俩面对面的场景如同照镜子一般。
追了这么久,这还是理第一次看到上任理的真实面目。
“魂铃交出来。”理淡淡地说道。
“早已不在我这儿了。”他冷漠地看向理空洞的眼睛,看着理表情一瞬的凝重,他脸上浮出一丝得意的笑意。
理低眸无言,视线久久定格在他脸上,“你的职责已经结束了。”他正色地下了最后通牒。
理必须夺走他的生命力,连同魂铃一起。
上任理阖上眼睛,绝望地叹出一口浑气,蓦得笑出了声,颤抖着肩膀,怎么也克制不住,该是魔怔了。笑声似哀啼,悲戚如同哀乐。
理不知道他的五官为何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摆放运作,但光注视着,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绪时隐时现。理倒是不反感,这样的画面构图和谐生动,符合万生万物特有的美感。万物法则的生死循环也亦如此,残忍却美丽。
“我不会告诉你魂铃在哪。”
理侧耳听着:“我只是接替你。”
“你是想杀了我”
“你只是回归混沌,回到来处。”理说道,他应该比自己更了解这世间秩序的运作,“回到混沌,你的生命就能回归永恒了。”
“谁稀罕永恒。”他冷笑了声。
理刚想接话,从地底深处,从远际,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祥的轰鸣声,紧接着,大地开始剧烈颤动,扯开丝丝裂缝,千丈高的尘暴呼啸而起,排排树木应声倒地,鸟雀惊起,在空中杂乱地冲撞,随后被狂风裹挟。
他俩不约而同看向了林中高耸出的一颗参天古树,它也不能幸免,风沙席卷着它的枝叶,墨绿色隐入尘埃中,淡淡地浮出点点红光。
这棵古橡树是这片森林的“秩序”,掌握着这片森林生灵平衡和阴阳循环。而现在,这平衡被打破了。“秩序”为了修正,一定会采取极端措施。
“你必须把力量交付出来了。”理近乎命令道。
上任理怔怔看着,呢喃道:“原来都是真的。”
“把力量交出来。”
“我交出来,我会交出我的生命。”上代理看向他,目光已是如此恳切,“但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没等他应声,上代理自顾自地说下去:“帮我传达一句话给一个人。”
“什么人?”他皱着眉头,大地剧烈地晃动着。
“一个等着我的人。”那人勾起嘴角笑道,这笑与先前大不相同,柔和如同三月拂阳。
“所有一切最终都会回归到混沌,这句话你可以自己去说,只是时间的问题。”
理不耐烦地望向古树,古树飘散着淡淡的红晕,红烟所过之处息了风暴,树上密密麻麻挤满了避难的鸟群。捕食者和被捕食者依偎在一起寻求着庇护,在灭顶之灾面前暂时遗忘了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
“回归混沌。”上代理冷笑着,“一粒尘埃,一缕轻烟,一丝辉光,这些东西能有什么记忆,只不是死物,一想到我要化成这种冰冰冷冷的东西……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理望向古树那端,一通身漆黑的游鱼跃地而起,修长光洁的身腹,飘逸摇荡的长须,在古树上空划出墨色,跟着黑夜降临了。那便是“常夜”。
“常夜”游去的方向是山岚脚下,那有个小小的村庄,现在那个方向的上空充斥着诡异的阴霾。
“我答应你。”理不想多和他多费口舌了。
他沉了口气,笑了笑,眼眸里是万千世界,“替我跟那人道声永别”。在化为尘埃之时,他平和地说了生命最后一句话,这话是对理说的——“望你我永不相见。”
理是混沌新的也是唯一的执行者,时间和空间新的支点。就在刚刚,上一任的执行者结束使命,将驾驭时空的力量交付于他。
像他一样,有很多,存在仅仅是为了一个使命,为其生,为其死,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不能摆脱,也不知如何摆脱。
他们没有姓名,只有一个代称,不同的代称代表着不同的使命,预示不同的宿命,迎来的是同一个结局。
理走在长夜的黑暗里,平衡的崩坏似乎停了下来,这场灾难的影响依旧持续着。
沿着绵延的山麓,大地裂陷出千丈鸿沟,远远阻隔着山峦和森林。
他望向对面的山峦,静谧如初。
鸿沟清晰地分出了不同“秩序”掌控区域。
对面的山峦幽幽升腾着绿色的烟气,缓缓地顺着起伏的山势流动,像是伏地游走的蛟龙,烟气里夹着淡淡金色的辉光,有如金灿的龙鳞,龙眼处有团金色摇曳,那该是掌控这座山峦的“秩序”所在。
这满山蒸腾山脉的精气和龙脉的灵气,看来森林崩乱刚开始,那片区域的“秩序”就把大山给封闭了,所以灾难未扩散进山脉。
这座森林马上也会封闭了,受了这么重的灾,大地的精气流失了太多,这下没个十年八年是恢复不了。
理顺着延伸出去的深渊往村子方面走去,黑夜下,远远见一个身影立于对崖边,半个身子似乎悬在深渊上空,昂首正眺望着什么。他走过时,瞟了一眼,不能看清其相貌,但他觉得身影主人是在看那村子。
山灵精怪?理猜想,许是山峦被封,他到不了森林只能远远看着。可它看着一个人类的村子做什么。
他思索之际,不知不觉已到了村子口。
山峦脚的村子被裂缝撕扯成了两半,整个村子被夷为平地,房屋梁宇散落一地。凄凉的废墟上,寥寥几人悲戚地恸哭,守着废墟下静静闭上眼睛的人。
往生的灵魂静静地注视着哀伤者,阴阳两隔,明明在同一个画面里,却已是互不触碰的两个时空。
村子除了理,还有许多不速之客——一身黑的怪人,那是护灵人,代称灵作。人死后出七魄分三魂,天魂升混沌,命魂降司源,地魂留于人间。而后,地魂由灵作经命途带回司源,降天魂于司源,重聚三魂,再判功德罪孽。
一个灵作引领一个地魂,这密密麻麻漂浮着一地的黑烟。灵作没有形态,宿命决定着他们只能依据所接引的地魂幻化成其所希冀的模样,这模样只有被接引者才能看到。旁人看灵作,无时无刻不是黑烟瘴气。
理咬了下嘴角穿行在一缕一缕没有面容相貌的黑烟之中。
“来了。力量全部接手了吧?”声音从身侧传来,低沉略有沙哑,却能勾着心魂。这算是他使命赋予的能力。灵作听他号令,他可以说是司源之主,只是他没有代称,可能是有的,但只是无从知晓。
理没有回答,看着藏在黑袍下的黑影。
“‘理’交替出了偏差,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我这边还要跟着收拾烂摊子。你就不打算说些什么。”黑袍子说话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没什么好说的。”理转过头回道。
黑袍子冷哼了声:“该启程了。”
那些灵作同时扯了扯魂线,动作极其一致,将魂线一头埋进自己黑洞洞的魂体里。
被牵引的地魂竟全数朝着远处山峦龙眼处跪下,长久地拜伏。灵作们也不催促,静候一旁。
“山那边有什么?”黑袍子问了句。
理眺望向龙眼处不同寻常汇聚的灵气,说道:“许是他们的人神吧。”他留意到,这里的人衣着统一,衣襟上都纹有一种图腾——形似火焰中燃腾起的飞鸟。
礼毕,地魂起身准备前往各自的命途。
蓦地,空中飘荡着微弱一声孩童的呼唤,他们听的真切。
循着声音,理发现了声音的主人,一个废墟下被深深掩埋着的男孩,气若游离,随时可能支撑不住。
这虚弱的声音,现世的人自然是听不到的,他们在废墟上走过,丝毫不会知道废墟下还掩埋着一个尚且生还的人。
“出发。”黑袍子命令道。
“神求求您了,救救我孩子。”一女人地魂反身冲上前,跪倒在地乞求道。
“他已不是你孩子了,你已经死了,你和他的关系在你死的那一刻就结束了。”黑袍子语气依旧没有起伏。
“不,他是我的孩子。神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孩子。”女子声音悲切,急切地说道,伸手想要去抓黑袍,却怎么也触及不到。
“慈悲?我们这类不会有所谓的慈悲。”黑袍子回道,“生死各有命,你且顾好你自己。”
“娘。”孩子的呼唤声断断续续,弱的如游离的空气。
女人低头应了声,跪着膝盖朝理挪了过去,不住地磕拜,声音颤抖着:“救救我孩子。”
理知道,人死了,魂不灭,不过是走过这一世。
生生世世,生死轮回,此生此世,仅此而已。
理不语。
“还不走?”话语刚落,灵作们牵引着地魂各自离开,而那女子迟迟不起,任她的灵作如何拉扯,她都保持着跪拜的姿势纹丝不动。
“你和他的因缘这世已消,以后生生世世也再无瓜葛。”黑袍子说着的话。
女子不为所动。
黑袍子对着灵作下令道:“傀儡。”
那灵作颔首,拉扯的黑线变了颜色,闪着惨淡的银光。衣袖下黑色手影变得黏糊起来,直至消失,腕处射出丝丝银线,蛇行着爬附在女子魂体的四肢上。手腕一抖,银线齐齐绷直,女子僵直着身子,四肢像是各自为主一样在空中滑动着,脸上惊恐狰狞,不住地呻吟出声。
“天快亮了。”理冷不惊说了声。
上空辉白游过,往东方去了,马上光明就要来了。
黑袍子对拼尽全力抵抗着的女子说道:“再不走,你就要魂灭了。”
“你也是,再不走,一个下场。”这话,理是对那个黑袍子说的。
黑袍子扭过头是看向了他,袍子下漆黑的一团,看不清面容,更不见神情。
“多谢提醒。”黑袍子平静地回道。
孩子的呢喃声更弱了,渐渐没了声音,只剩呼吸声,沉重又滞缓,换气的间顿长得可怕,每次以为他呼吸已经停滞,总能听到重重的吸气声,如闷雷一般。
“救……救……他……”女子四肢被银线控制着往后拉扯,身躯努力地逃脱控制往黑袍子方向前倾,扭曲的五官一个一个往外蹦字。
“‘秩序’要封林,再不走,你们都走不掉。”理再次出声。
古橡树上飘动的红晕散去了,枝丫、树根、枝叶点点星星升腾起绿色烟气,绿烟盘踞在树端开始扩散开来。
“夺了她心窍。”黑袍子冷语道。
黑衣得了令,刚要行动,空中回荡着孩子的呼吸声倏地停了,女子挣扎也停了。她在等着孩子的呼吸声,也许十分艰难,但她相信他能挺过来的。她在等着。
可这次没等到重重的吸气声。
“‘秩序’真的要封林了。”理叹息。绿烟已经快扩散到村庄外围了。而东方,辉白带领天光在天际线上盘旋。
黑袍子冷喝道:“还愣着干嘛,把她带走。”
女子呆滞,晕白的魂体从心窍处开始生出黑斑,黑斑像霉斑一样爬满了魂体,黑烟溢出的魂体在空中挥舞着试图抓取什么。现在的她已没了人形,远远看出只是一团黑色不明物浮在空中。
“我的孩子。”凄惨的惊叫声在空中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