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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雨夜 ...

  •   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一人孤坐在石椅上,望着远处发着呆。四下无人,只有喧哗的风穿过谷底,激荡起片片岩石,好似有人正在有规律地敲打着石壁。

      他怔怔望着远处的如同虫卵一般的石窟,似乎在想着什么。一人顺着大殿走了过来,原是雁翎来向他汇报。

      “大人,属下收到李浪深暗号,她说想与大人谈话。”

      “谈什么。”鹮低着头玩着手指,似乎兴致有些不佳。

      “她说上回同大人商量之事已经考虑清楚,想要给大人回话。”

      鹮捏了捏眉心,看起来不像平日那般精神:“后日我会去黔州会馆,告诉她我在那里。”

      雁翎看出他好似身体欠佳,却没敢多言,应后退下了。

      “又能再见到她,是不是很开心?”他闭着眼自言自语道。

      却没有人回应。

      意料中的沉默,鹮并未发怒,只是呵呵一笑:“莫非是不敢与我多言?还是怕亲眼见证付石开露出真的面目?”

      “你胡说,义父定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那样!”

      “是吗,”鹮再一次掌握了主导权,挖苦他道:“不愿意相信?不久后你就会看见了。”

      红衣从悲雀那边过来,在远处就看见鹮在自言自语,表情时而凌厉时而慌张,看起来十分怪诞。她知道缘由却没有多言,走上前去替他斟茶。

      “难不成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肮脏龌龊?义父教养我这么多年,就算有错又如何?”付盛欢急道。

      红衣将茶递到鹮面前,却发觉他似乎不舒服,担忧道:“大人莫非身体不适?”

      “没有。”鹮口吻很是冷淡。

      “可是你…”红衣还要说什么,鹮却皱起了眉,猛地掀翻了刚倒好的茶,瓷白茶盏碎裂一地,如同一朵炸开的花:“滚。”

      红衣看着眼前人,愈发觉得陌生。从何时起,他只会使唤她,只会无情地下达命令?这几年他的情绪愈发不稳定了,兴许哪一日就到了将她撕碎的时候。

      她没有反驳,只是紧咬着嘴唇防止自己哭出来,伸出手收拾着残局。

      “你这是做什么?”他忽然低下身阻止着红衣的动作,红衣知道这是付盛欢。“为何要对红翊姑娘发火?”

      “怎么,钟情季琅还不够,对她也有同理心了吗?”鹮又占了主导,猛地放开了红衣站了起来,“付盛欢,我最讨厌你这副老好人的样子。”

      “你是个疯子你就要叫身边的人都变成疯子么?”付盛欢气喘吁吁地骂着,“这样有意思吗?”

      鹮怔怔站在原地,第一次什么也没说。

      几日后李浪深戴上覆面斗笠,前往黔州会馆等待与鹮会面。

      “小二,一壶茶,随便上几个小菜。”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楼上雅座桌前,喝着茶数着门外的人。最近江湖人士常常往此地路过,还有许多拖家带口的百姓前来投奔亲戚,都说要打仗了,可谓人心惶惶。

      一人披着斗篷走到会馆门口,似乎察觉了什么,抬起头看向楼上。李浪深静等这人前来,听见叩门声也不觉奇怪。

      “圣女当真准时。”鹮依旧带着斗篷,“你是如何识得我?”

      李浪深瞟了他一眼,讽刺道:“又会有谁像大人一般从不露面。”

      鹮呵呵一笑,进入正题:“那日我们所谈之事你想好了?那日你似乎并不赞同我的做法,今日却有此商量的余地,我想听听圣女回心转意的理由。”

      “理由就是,我与大人有着共同的目标。”

      “圣女的目标是?”鹮有些好奇。

      “那日大人曾说想要除掉付石开,不知如今可还算数?”李浪深刻意道,“那日我拒绝你是以为自己与付石开并无冲突,不想引火烧身,招惹冲衡门。可如今却是不得不除掉他了。”

      “哦?为何?”

      “就在前些日子我找回了曾经的记忆。”李浪深冷着一张脸,“直到那时我才知晓自己的身份,原来我曾经是钧雷山庄的季琅。”

      “竟是如此?”鹮故意装作惊讶,“圣女竟有那样的过往。”

      “是啊,”她强自压下对鹮满满的杀意,“当日我父亲身死,钧雷山庄覆灭之时为何他不曾帮我们哪怕一丝一毫?又为何在我逃亡之时派人搜寻我的踪迹?说到底,我经历的苦难皆是拜他所赐。”

      “圣女居然没有怪我?”鹮轻笑一声,似乎并不完全相信她的话术,“我当年可是带着人灭了你们山庄呢。”

      “不怪大人,要怪就怪那悲雀,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大人只是奉命行事,我又岂是那拎不清之人?”

      鹮终于侧过身看了李浪深一眼。她的确不知悲雀的指示,不知对钧雷山庄下手是自己一时兴起所为,看似并不像作假。

      “况且付石开是我父亲的兄弟,却做出这般事。我的目的就是叫他偿还上一辈的债,叫他给我父亲认罪,以慰在天之灵。”

      “偿还上一辈的债…”鹮喃喃念道。

      他虽未露出面目,只露出了光洁的下巴,李浪深眼尖瞟见他嘴角的一颗细小红痣,心里好似激起惊涛骇浪。

      他怎么会与付盛欢有同样的红痣?不论是位置、大小都一模一样。

      无数猜想在她心里呼啸而过,却都指向一个答案。

      他也许就是付盛欢。

      “那我与圣女岂不是就有了一样的敌人?”鹮笑着回应,将她从发现惊天秘密后的震惊中拉了出来。

      她收敛了表情故作镇定,抬起茶壶替他斟了杯茶,手袖不着痕迹地碰了碰他的杯沿:“不知大人对我的解释可还满意?”

      “自然是满意极了。”鹮拍手称赞,“若是圣女真能杀了他,我必遵守诺言,将那味药亲手奉上。只是我还有一个要求。”

      “但说无妨。”

      鹮抬起茶杯不紧不慢说着,“我希望圣女与付石开义子沈寂听保持距离。人人皆知付石开很看重这个义子,若是圣女与他关系太近,我会以为圣女与我的约定只是个阳奉阴违的玩笑。既是玩笑,我便不该遵守与你的约定。圣女可明白我的意思?”

      “既然大人如此要求,我便一定会遵守。”李浪深知他在威胁自己,只能答应。

      “圣女应该见过你哥哥了吧?”鹮话头一转,“当日还阳怕他被误伤便将他带回了暗珏,谁知他似乎受了刺激忘了从前的事,留在了暗珏。可要我安排他与你见一面?”

      李浪深的手在衣袖下紧攥,面上却露出了笑:“兄长在大人那里待得顺意我便安心,就暂时不打扰了。”

      他这是拿兄长和药来威胁自己。偏偏自己却只能与他周旋,不能露出半分恨意。

      鹮达到了他的目的,似乎心情好了些,饮尽了茶水。过了片刻,他却似是有些头晕目眩,站起身来别过李浪深就要离开,却在迈出雅间前夕忽然倒地不醒。

      李浪深见四下无人,将他拖进了房间。

      原是她在察觉他的身份后便在茶水中下了些许合欢了寂散。此药少量无色无味,最大功效便是能够混乱人的精神,封存人的记忆。

      她看着面前的人长呼一口气,如今算是赌对了一半。

      她正要拉开鹮的兜帽证实自己的猜想,面前人却忽然惊醒,拍开了她的手。可他动作太大,原本罩得严严实实地兜帽歪向了一边,堪堪露出半边脸。

      李浪深终于瞧见他的脸,心还是沉了沉:“你果然是付盛欢。”

      眼前这人肤色白皙,五官清秀昳丽,眉眼柔美雅致,唇边的红痣犹如点错的胭脂,不是付盛欢是谁?

      可他却还不承认,慌忙扯过散落的兜帽,欲盖弥彰:“我不识那人…”

      李浪深也不愿与他废话,伸手扯过他的衣袍。付盛欢也不愿叫她看见,阻止着她的动作,收拢着衣袍,场面竟有些滑稽,却是徒然。

      “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李浪深火气上涌,猛地放开手里的衣袍,“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他身体不断颤抖,却还是死死揪着衣服不愿意撒手,仿佛只要他不放手,李浪深便永远不会知晓他的身份。

      “我现在就去告诉付石开和沈寂听。”她说完站起身就要朝门走去。

      “别走!别走…”付盛欢忙抱住她的腿,可她动作很大,带的付盛欢在地上翻滚。“你别告诉他们…”

      李浪深转回身子掰着他的肩,拉开了他的兜帽,表情复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是…”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结果。

      “我也不知道,”付盛欢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这些日子他已经快要崩溃了,不敢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对付石开的猜忌疑惑占据着他的脑袋,对自己另一个身份所作所为感到罪恶,叫他完全无法安眠。他捂着头大哭:“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就变成他了…”

      李浪深最见不得有人哭,拍了拍他的肩:“现在哭是没有用的。”

      “我该怎么办…”付盛欢声音断断续续:“他杀了好多人,灭了好多门派,干了好多坏事…我一想到我就是他,他做的事也是我做的我就…!”
      “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胡说什么!”李浪深见他已经被这些事折磨得有些偏执,忙打断他:“你是你他是他,你并未做过坏事为何要将这些罪一并担下?”

      她心知自己必须镇定才能带动他的情绪,安抚道:“不要着急,我不会将此事告知你义父,也不会告诉沈寂听。一定能找到解决方法的,好吗?”

      付盛欢情绪似乎真的稳定了些,点了点头。

      “我曾在千刹宫看见相关书籍,似你这般情况该是幼年时受过刺激导致。你愿不愿意随我进千刹宫?我会找人医治你。”李浪深问道。

      “怎么医治?”一个声音却忽然传来,李浪深心下一惊,手率先摸到剑架到来人脖子上,顺着剑看去才发现这人是红翊。

      李浪深冷哼一声收回了剑:“与你何干。”

      “季姑娘,这是红翊,你还记得吗?”付盛欢不再装作自己不识李浪深,像以前那样称呼她,“她和我们一起去的晚香楼。”

      “自然记得。五年前可是她带领人杀进钧雷山庄,害死我全家,”李浪深杀气四溢,直视着红翊:“你该感谢我暂时没有杀你。”

      红翊却自顾自问着:“你要如何医治他?”

      “自然是控制住鹮,想法子将他杀掉,将身体还给付盛欢,”李浪深十分看不惯红翊:“有何问题不成?”

      “不可,”红翊上前拉过付盛欢,“跟我回去。”

      李浪深二话不说运功给了她一掌,红翊顿时吐出血来。

      “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抢人?你想叫他死吗?”李浪深拉过付盛欢,忽然想起什么笑出了声,“我忘了,你是暗珏的走狗,鹮的亲信,自然无比希望付盛欢死,这样这个身体就是鹮的所有物了。”

      红翊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我之仇我以后再跟你慢慢清算。”李浪深不再理会她,拉起付盛欢,“我们走。”

      “若是你要报仇,要杀要剐尽管来,可是你不能伤害大人,”红翊挣扎着坐起来,“变成如今的样子不是他本愿,有没有别的法子能叫他们两个都活?”

      “只有二去其一。”李浪深表情很僵硬。

      “季姑娘,你先回去吧。”付盛欢却忽然开口,“我不会将你的信息暴露出去,红翊也不会。鹮醒来时并不会记得此时发生的事,必要时我会想办法帮你,你尽管放心。”

      “可是…若是你再不采取办法,鹮迟早会占据这个身体,那时他不会对你仁慈,这无异于与虎谋皮。”李浪深叹气道。

      “不会的,我与鹮做过约定,他暂时不会有所行动。”付盛欢笑的很温和,“我不会死的。”

      “你真的考虑好了?”李浪深却认真看向红翊,“不要后悔。”

      “真的。”付盛欢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李浪深知道他意已决,也不再干涉。

      “我希望你能照顾好他,保护好他,”李浪深走到红翊面前盯着她的眼睛,“我不会杀你,你也不再亏欠我。你能做到吗?”

      红翊也看着她,最终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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