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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新芽 ...

  •   “说这些作甚,他开心就好,其余都无妨。”付石开安抚她道。

      “那他也不回家来和我们聚聚,”沈昔颜眼中积蓄了泪,“我想他得紧。”

      “你也知道他为何不回来,两年了,他定要去榴花谷守着阿琅出谷的。”付石开拍拍她的肩,“儿女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如今天下局势暂定,暗珏也十分安定,梁相也小心翼翼生怕广琦王揪了他的错处不敢冒头,其余大臣也皆是股肱之辈,封芍算是暂且稳住了。你还有什么可操心的?”

      “确实不操心,成天和你逗逗鸟赏赏花便罢。”沈昔颜似是想起了什么,“听说暗珏那叫鹮的头领离开了暗珏,还放了里面许多孩子可是真的?”

      “是啊,也不知他是不是转性了,竟肯将暗珏假手他人。不过现在这个首领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看他那架势,竟是不愿再辅佐皇室,决定开山立派了。”付石开也不明白。

      “这不对。暗珏自我朝建立以来便一直存续,替皇家做事,又怎会说不做就不做了。”沈昔颜却不这么认为。

      “这些也与我们无甚关系,只要冲衡门还站着,这江湖还有我们一席之地便好,其余的我并不在意。”

      他看向一旁开得正好的桃花,却似是有些难过:“只是可怜了我的孩儿盛欢,自打两年前千刹宫之事后我便再也寻不到他,也不知他是生是死。若是他死了起码叫我能找到他的尸骨,叫他魂归故里,若是还活着起码给我送封信报个平安,可我却没有他任何消息。”

      “这孩子也太无情了些。虽说我只是他的义父,也不该…”

      沈昔颜也觉得有些可惜,什么也没说。

      “如今淳儿也依了他爹的遗志,钧雷山庄也重新繁盛起来,我是十分欢喜的。待阿琅和寂听回来,成了亲,我们便和和气气过日子。”

      “好。”沈昔颜笑笑。日影淡了些,她喝尽了盏中酒,两人就要回房休息。

      一个小厮忽然匆忙赶来,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汗:“夫人,水牢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那妇人…去了。”

      付石开愣了一会,最后却什么也没说,转头走了。

      “是吗。”沈昔颜喉头有些干涩,强颜笑道:“带我去见见她吧,毕竟我与她是血肉至亲,没道理不去送送的。”

      西京某座酒肆内,坐着一个身穿米色圆领袍,头戴斗笠的男人。他桌前摆着几样小菜,皆是家常菜式,没有什么特别的。

      周遭闹哄哄的,可见这家店生意十足得好。人来又往,走后茶凉,可那人却依旧板直着身子坐在那,似乎就算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一般。

      过了很久,才见一个女子探头探脑地来到门前,看起来贼兮兮的,衣服又灰扑扑的,就连迎客的小二都迟疑了片刻要不要将她迎进门去。

      她才不管别人的眼光,殊不知自己越是这幅做贼的样子越是惹人注意,三两下冲到了那米色衫子男人面前,抓起一个小酥饼就啃。奈何那小饼子太烫手了,她顿时就想叫出来,却还是生生忍住了。

      男子就这么看着她表演。

      女子终于消停了,吹了吹饼咬了一口,大马金刀坐在他对面,擦了擦脸上黑煤灰嘻嘻笑道:“我掩饰的很好吧?”

      “好个屁。”男子朝空气翻了个白眼,摘下笠帽摆在一边,斯文地捏起了筷子夹菜,“你这样,本来没事都有事了。”

      “说什么呢,你是希望被蒋珣抓了去啊?”女子不以为然。

      周遭人忽然古怪地朝这边看了眼。

      “小声点!”男子狠狠拧了女子一下,“你声音再大些,我们都玩完!”

      “切,这有什么。”女子撇撇嘴,“就算是被阿琛逮到他也不会为难你,更不会为难我。”

      “你还真是相信蒋琛,堂堂广琦王,他能放纵你出来见一个罪臣之子吗?”姜离合冷笑,“当年我父王的事,还不知道是谁干的呢。”

      “阿璃,你怎么对他总是这么大成见。当年的事兴许是梁宵勤…”

      “不管是谁,”姜离合打断了她,“反正他们都是些污糟货色,都择不干净。”

      “好好好。”虞奉心小鸡啄米点头:“你请客你是大爷,我不和你犟。”

      “我早就和你说过蒋琛不是什么好人,他能从一个不起眼的皇子到摄政掌权,可见他野心不小,你可知前两年千刹宫的事?他本不得势,趁边疆告急竟假意迎敌,实则带着一队人退回中原,将千刹宫的事收拾干净了,因着此事将了梁宵勤一军,叫他夹着尾巴做人。”姜离合用筷子指了指她,“他所图甚大。”

      “那时的情景如何也不是你我能得知的,父亲不让我去我亦不知,可他绝不会丢着边关将士不管反而去管那八竿子打不着的千刹宫。”虞奉心也急了,拉下脸来,“我们家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有他的功劳,我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可想过为何他会忽然出现在千刹宫,还与付石开一道?可想过他曾授意江湖某些门派做过什么?你可知他与梁宵勤博弈都牺牲了哪些人的利益?”姜离合想到了莫尘,想到了李浪深,忽然烦躁起来,“你还是不够了解他。”

      “我想过,我也知道,但我相信他不会做这么多事,也不会为了上位筹划这么周密。”虞奉心叹了口气,用筷子点点面前的菜,“快吃。”

      “为了他我和你吵吵,没意思。”姜离合终于想起来扒饭,“我今天只是来和你告别的,顺便去老宅看看,然后就走了。”

      “你要走?”虞奉心的饭忽然吃不下去了,“你不回来了?”

      “除了你们将军府,这京城早没我待的位置了,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姜离合虽是笑着的,眼里却是浓浓的哀伤。

      “这次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我们几个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虞奉心眼里有一瞬间的湿润,下一刻便端起酒杯,藏起了那一丝软弱:“那就祝你马到成功。”

      “马到成功。”

      天忽然阴下来了,风阴惨惨的刮,周边不知名的野花刮落了一地,看起来十分狼狈。

      他去完宇蘅王府旧址,重新带上斗笠走回大路,这里也被殃及遭了灾,周围竟是没什么人家,只能空置着等上面再处置。

      总归是回不到从前。

      黑云压着城,隐隐有雷霆电光流窜在卷云当中,猛地照亮地面,叫人不由一愣。

      他压低了帽檐,迎着狂风往前走。

      前方忽然有一人,坐在一块木板上慢悠悠在地上腾挪,看起来十分吃力。他身上披着一件麻衣,烂开好几个大洞,扯着线头飘在风里。他手脚尽断,皮肤皲裂,似乎根本承受不住这诡谲的天气。

      咔哒,咔哒,那声音叫姜离合无法忽略。他抬头看去,还以为这奇怪的人是一个瘦弱老者,他生出了恻隐之心,几步上前去想看清老者的真面目。

      “老伯,眼见这天快下雨了,你快回家去吧,一会得打雷呢。”

      那老者忽然顿住了身子,似是不可置信一般。他颤抖了几下,继而猛地钻进了那破布麻衣当中,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整个藏起来。

      “老伯,老伯?”姜离合见他突然动作也是莫名其妙,只见他花白的头发还露在外面,跟着破布纷扬飘着,更是可怜至极。

      他扒拉了那人几下,却瞧见他干瘦皮肤下鞭打的痕迹,锁骨处更是有两个贯穿的窟窿,叫他的骨头再也长不出来,甚至连双肩都接不上琵琶骨,只是如棒槌般晃荡在空中。

      看起来竟说不出的诡异。

      姜离合心知这人不是善茬,也不想再管,掏出两个炊饼就往老者衣服里塞:“老伯,这点吃食你收下吧,天变了,你快走吧。”

      那老者颤着收下了饼,却没有感激,只是呆滞地抬起头怔怔看向姜离合,不曾挪开眼。

      姜离合这才看到,他眼睛竟如同被一层白翳遮盖住,根本看不清前路。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掏出自己的钱袋子又塞给了他。

      “离,离…”那老者忽然拽住他的手,似乎在汲取他身上的温度。

      姜离合还当是他要给自己道谢,忙挣脱了他的手,“不用谢了,我是看你身无长物身边又没有家人才给你的,我,我走了。”

      他似乎十分害怕这人纠缠,挣脱后就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只剩下那人依旧在原地,手里还捏着他给的彩锦钱袋。

      他只能看着面前那模糊的身影慢慢走远了,融进了雾中。

      这人不禁想,这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声音,究竟是不是他?

      可这人又忍不住笑了,若是他,又怎会认不出自己。

      夔州城内,各家饭菜都热好了,娘子姆妈们正喊自家小崽子们回家吃饭,蒸汽升到了天上又被风吹开了些许。

      一堆人却坐在路边,盯着一个随意画下的棋盘不放。

      这些人里有年轻男子,也有耄耋老者,有穿着粗布衣的男孩女孩,也有懵懂憨傻、光着屁股的小孩。其中有一个邋遢的男人,穿着似乎几天没洗的灰白单衣,脚上还趿拉着草鞋。那草鞋跟都被磨平了也不见这男人换换,甚至还左摇右晃地抖着,毫不讲究。

      他眼睛几乎被乱蓬蓬的头发遮挡干净,什么也看不见。若是运气好你便可以看见他古井一般的眼睛,里面似乎什么也装了,又似乎什么也没装。

      他皱着眉,抿着唇,唇边长了一圈青色胡茬,一根长一根短地往外冒着尖。他死死盯着棋盘,手死死捏着,生怕那局棋输了去。

      一旁的小孩爬到他跟前,淌着口水愣愣看着这堆人。他忙把小孩往边上推推,期间不小心碰到小孩嘴边晶莹的口水,他马上换了一副嫌弃死的表情,歪着嘴看着那孩子。

      “我赢了!”忽听一人轻松的叫了出来,邋遢男人根本来不及看,猛地拽过小孩的小胖手,哗啦一挥,那局棋瞬间变得不成样子。偏偏他还要装作不知所措,还要撇开关系,忙拉过孩子大叫。

      “哎呀这死孩子,棋局都毁了!”他一边叫着一边抹着棋盘,周遭的人慌忙叫着,阻止着他这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哎呀呀呀,你这该死的无赖!”众人都乱了,一些护着棋盘,一些看着孩子,还有一些被挤得喘不过气来,只是一个劲乱扭着,场面一时间变得十分混乱,堪称鸡飞狗跳,鸡毛飞上天。

      “你这泼皮!”原本赢了的那一方恶狠狠的,却又不能拿他怎么样,“我明明赢了,你却又搅局,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位老哥说的什么话,”沈寂听嘿嘿一笑,“我还没来得及看呢,这小屁孩就伸手拨乱了棋子,我没看见,我怎么能认呢?”

      他刚说完,群情激愤,皆是声讨他往日做过的赖皮事。

      “你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一输就想各式各样的法子躲了,赢了拿钱输了耍无赖,别人钱倒是尽到你腰包了,你倒好,说是要赌出去的小毛驴还好端端在你这呢!”

      “就是就是,每次都这样,你再如此,我们没一人愿意和你玩了!”

      “不玩就不玩呗,”沈寂听撇撇嘴,继续死鸭子嘴硬着:“我确实没看见…”

      “呸!臭不要脸的!”忽然冲出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娘,拎着两把菜刀怒瞪着面前这群人:“叫你们吃饭不听,在这下什么劳什子的棋,还不赶紧给我滚回家里去?”

      她说完,那蒲扇大的油掌朝下一按,一阵阴影突然罩在众人身上,旁人哪顾得上与沈寂听理论,忙撒开丫子跑了。

      “你这恶婆娘!”

      那些人就只丢下这一句,人早已没了踪影。

      沈寂听瞧着那党人吃瘪,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完全没看见飞驰而来的东西。他还没笑完,那东西便‘啪叽’一下拍在了他脸上,继而滑到地上。

      他十分生气,低头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只臭鞋,抬头一看那婆娘脚上的鞋只剩了一只,另一只不见了踪影,可不就是面前这只?

      “你你你!”他正要骂,只见那婆娘光着脚冲上前来,就要脱了另一只扇他大嘴巴子。

      “悍妇!我大度不与你计较!”他见事态不妙,吹了个口哨就跑。那小毛驴也是个有灵性的,马上就追了上来,沈寂听立刻爬上了驴子,期间还跑掉了一只破草鞋。

      “这是什么事啊…”他挠了挠头,茫然问了问屁股底下的小毛驴:“阿琅,我的好阿琅,我们接下来去哪?”

      那小毛驴竟像人一般叹了口气,吧嗒吧嗒抬着沈寂听走远了。

      面前酒楼灯火通明,沈寂听闻着那香气,该死的肚子也沉不住气了,饿得好似装了只□□。

      明明四下里全是人,全是屋舍,却没有他一点容身之所;冲衡门也是冷的,没有热饭,没有好友,更没有李浪深。

      还不如在街上当乞丐来得快活,他想。

      他摸了摸口袋,左右搜刮了半刻,却只掏出两文钱。

      周围人声鼎沸,他见稍远些有间卖包子的小摊,灯火都已燃的不多了,掂着那两文钱往那处去。

      “你这包子怎么卖?”他看着面前的包子问道。

      “两文钱一个。”那小贩笑眯眯道。

      刚好。
      他拿出手里的钱就要递给小贩。就在这时,他手却忽然不稳,那铜钱就从他指缝中漏了出去。

      “我的钱!”他忙跟着钱走。本以为那枚铜钱会随便停在路边,哪知它竟像成了精一般,骨碌碌朝前滚着,在不平整的石板路上轻盈跳跃,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沈寂听见它终于消停了舒了口气,弯下腰去捡,才发觉面前好似站着一个人,青色的衣摆,朱红的鞋面,上面绣着精巧美丽的花纹。

      那人先他一步拾起了铜板,在沈寂听愣怔之时将铜板递到了他面前。

      可他哪在乎那小小一枚铜板。

      灯火阑珊,光影明灭,那个女子却是那么耀眼,几乎将他灼的落下泪来。

      “沈寂听,你又不刮胡子,”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能听见那女子嗔怪的声音,“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特别讨厌你邋遢的样子。”

      沈寂听呆住了,本来要说的话也梗在喉间,只是低下了头想逃开她的视线,哪知却看见脚上只剩一只的烂草鞋。

      他在心里呐喊。为什么这般落魄惨淡的样子会与她正好撞见?

      谁知那女子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替他理了理鸡窝般头发,拉过他的手,朝明亮之处而去。

      “阿深,去哪?”沈寂听有些莫名。

      “自然是回家,”李浪深没有回头,只是稳稳拽着他的手,声音里似乎有笑意:“回我们的家。”

  •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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