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妆》晚顾

1、第一戒 初现

　　他看到那个女子穿着白裙行走在鼎盛阳光的缝隙里。尾行她上了车。经过三个站，她找到位置坐下来，唇抿成一条骄傲锐利的线。他从人群的间隔里偷眼看她，过滤夏天里蒸腾的陌生体味与汗水，想要辨别她带给他嗅觉的刺激。绿灯熄灭。车没熄火停在白线外，仿佛一个吸烟的男子在咳嗽时吐出两口烟，带着不耐与焦躁。空气里满是烦闷的因子。
　　她坐得端庄。裙子妥帖地安置在膝盖上，小腿微侧。窗外有五颜六色的巨大广告牌。过街天桥，内衣专卖，运动鞋打折或是火锅店前候座的人嗑瓜子。他茫然回头，突然有一缕血红划破岑寂。
　　没有人看到。他觉得自己的眼球快要突破阻碍完成自由落体的高难动作。她白皙的小腿，仍然并拢在一起。在人群的嘈杂中，他甚至注意到她微微勾起唇角。但那尚不能算做一个笑容。
　　她的小腿上有一脉血。缓缓地在流淌。仿佛一条优雅爬行的蛇。它经过的地方，一切都与原来不一样。皮肤被看不见的利刃划开，向两边翻卷，像初绽的花朵，带着羞涩的决然。然后充盈着鲜血的肌理被迫无辜地裸露。新鲜的色泽。血管攀爬其上像热带雨林中缠绕在巨木上的藤蔓。还有森森的骨。他知道那叫做腓骨。脆弱易折，有美好形状。
　　血仍在往她的脚踝流去。红色的蛇蜿蜒出曲折的路径。她的小腿已经可以和最残忍的惊悚片中尸解惨状媲美。
　　车终于开了。他恍惚看到她抬眼于自己相对，匆匆低下头，生怕被发现。
　　不知道是以怎样的面目离开，他躺在深夜的怀抱，睁开眼就看到那被解剖的人体。皮肤被完整揭下，全身的骨骼和肌肉展现在自己面前。即使知晓这是不能否认的真实，但还是抑制不住胃里的翻涌。他伏在床边呕吐。食物以半消化的形态再次重见天日，之后就是干呕。他觉得自己可能吐出了胆汁，嘴里苦得厉害，地上一片狼藉。生物是多残酷的学科！他无力地摊在床上，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去学医。
　　尚有心情分析这样无聊的问题，可见吓得还不算太厉害。好吧，其实这是惊悚小说来的。
　　起来打扫卫生，他开始怨恨自己的不坚强。实在不敢再睡，就上网打发时间。邮箱里有新的邮件，小谢。不辨男女的名字。他犹豫一下，终于还是被好奇心打败。
　　是一个视频。他看到自己的脸，木然的，带着些厌恶的表情，在被模糊了的人脸当中寻找什么。突然意识到事实，但却仍然想看下去。
　　那个穿白裙的女子安然地坐在那里，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压住裙摆，嘴角带着诡异的笑容。或者，那根本不能算是一个表情。只是被灼热的空气扭曲的意向。他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整个人缩到椅子上，但还是没有关掉正在向前走的视频。车停下来，不安地喘动着。那些广告牌，各式各样的商店。他紧紧盯着那个女子，还有她的小腿。
　　那看不见的利刃。
　　他看到一只手。修长的，有修剪得体的指甲，属于男性的手，抚上了女子的皮肤。像在探究什么，那只手的主人的动作很温和。包括他将手指插进人体肌肉的动作。先是无名指。他看到他戴了一枚戒指。那只戴了戒指的手指，直接插进了女子的小腿里。完美的45度角。之后它就作为刀在里面行走，轻易地剖开皮肤。手指在被取出后，皮肤被整片撕开。这整个过程非常缓慢，大概是年轻女子的皮肤比较有韧性吧，他很小心地用力，按照预定的线路。那些皮肤裂开的轨迹是有预谋的。像是地图上某个国家曲折的国境线。
　　他突然觉得恐惧。突如其来的。因为他感觉到了，手指插进皮肤与肌肉的触感，温热的，柔软的，似乎有淡淡的甜味。肌肉包裹住手指，血液带着红细胞飞快地流过。心脏的搏动从断裂的血管壁一波一波涌来，规律好似潮汐。他知道那个女子并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似乎也并没有感到疼痛。她的心跳始终维持在一个相当平稳的水平。平静得好像它静止后那一段段仪器上显示出来的直线。还有皮肤的韧性。他知道它很难撕开，特别是要按照一定的线路的时候。
　　视屏定格在一个镜头上结束。那枚戒指拥有一个珍贵的特写。闪闪发光的银色，血液染红了上面的花纹。是一只翅膀。左边的翅膀。有类似血槽的繁复花纹在它周围作淡淡的点缀。
　　他许久都不敢动，就那么缩在椅子里。
　　有细微声响。他有些机械地转头，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神情，眼白里充满了血丝，瞳孔急剧地抖动着。午夜两点。一天当中最为阴冷的时刻，百鬼夜行的吉时。闹钟的分针对准了12的数字。秒针还在孜孜不倦地转动。
　　有新邮件。
　　他几乎不敢伸出手去。一时间房间里只有秒针走动的声音。所幸他开了足够亮的灯，这并不是在拍鬼片吓人。在强大的心理暗示之下，他还是本着男性的尊严打开了那封信邮件。发信人依然是陌生的小谢。她的邮箱名就是姓名的拼音缩写。多么无趣的女人！天知道，他已经在心理上彻底的把此人归于异性当中。
　　不是视频。只是几个字。没有修饰的，黑色的五号宋体字，横陈在白背景上，却教他睁不开眼。
　　你有没有看到，我的腿。
　　他愣在那里。原来她就是小谢！所以说第六感不过是对于平时没有注意到的外部刺激的总汇。这个名字他的确听到过，但还没有与真人联系起来。那个穿白裙的女子。好吧，其实她还是很适合这个名字的。小谢。他不自觉的喃喃出声，被自己吓了一跳。这个名字，他从来不知道，可以像一个咒语，而他，就是那个被诅咒的人。这一点都不无趣。
　　他本能的觉得自己被拽进了什么阴谋中，像漩涡巨大的吸引力，拖曳着他不断下沉到更深更黑暗的地方，他甚至没有力气挣扎，也看不到中心到底有什么。是幽冥空间或是食人的巨兽。这是可怕的心理暗示。他现在就感到喘不过气。仿佛正有什么看不见的红绳已经系好了结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只差最后的收紧，再在胸口钉上七寸钉，永世不得翻身。那秒针的声响好像是锤子敲打钉子的撞击。一下一下，平稳而规律。
　　小谢。他们说，那是个带有禁欲主义的女子。他尚未有荣幸见过。是以在那顿午饭的间隙望着肉太少的菜色默哀了一下自己的坏运气。
　　只是无意间看到她。穿白裙的女生，静静的行走在午后热烈的阳光里，却像是拥有最清凉的月光。天蓝的平底鞋，鞋底却是大红颜色。她戴黑框的眼睛，眼眉间有不容置疑的犀利，在偏头看人时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能是真的有被虐的倾向，所以喜欢她那种神情。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自己是上帝的同盟看透你们悲哀而渺茫的人生的神情，带着慈悲的轻蔑。并不能让人觉得好受。嘿你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被同情。不过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想去接近上帝的虚荣心。
　　不知道她是哪个系的哪个班的哪个寝室的都不是问题，他常常在没课的时候在某处等待她的出现，然后尾随她到任何自己能够到达的地方。像个变态！他自己不停的在反省，但并没有任何要改过的迹象。
　　还是个胆小的变态。
　　这一切直到今天结束。他终于了解到原来传说中的禁欲主义就是指她的那种神色。
　　以后会怎样，他没有任何头绪。既然没有办法挣扎或反抗，那就安静的等待接下来的剧目吧，只是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扮演什么角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