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琮光

6、SEASON 2 深空·雾里花·云灰（下）

　　那一天的早上我做了一个梦，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梦，因为那是发生在很久之前，大概是在1999年的时候。关于我生活的许多片段，连缀起来却发现好像空白了许多。
　　我看见七岁的自己坐在车里，透过玻璃看外面的世界，有行色匆匆的路人，也有骑着自行车从我面前驶过的人。那时正在下雨，我还看见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坐在街边上，他面前的破碗中只有零星的几个硬币。他用乞求的目光看我，而我转开了视线。在我童年时代，我就是这样麻木地，坐在向前行驶的车里，以这样的心态，看外面的一切。那都是与我无关的生活，我是景然，不用关心别的什么人。
　　然后是更小一点的时候。我跟在最小的哥哥十雨的身后，我身后是比我小几天的之澜，那孩子小时候很可爱，我们没有牵着手。十雨一直在走着，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但是很坚定得跟着他。忽然我发现身后的之澜不见了，我到处找他，怎么也找不到。后来连十雨也不见了。我很大声地喊他们，但是没有回应。最后是十雨找到了我，我扑在他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喊“十雨哥哥…”然而以后我们再也没有找到之澜。
　　接着又是小学阴暗的教室里，我躲在角落里，外面下着很大的雨，轰响的雷声每一次都让我更加颤抖，整个房间里只有我一个，害怕得不敢呼吸。然后我看到了辰离，她站在我面前，向我伸了手。我像抓住了救命绳一样地抓住了她的手，那是我们第一次遇见，我一直都记得。
　　后来的梦境一闪而过，但都是我不能够忘记的画面。有一幕是辰离倒在血泊中的样子，有一幕是十雨因为救我被爷爷打得遍体鳞伤的样子，还有一幕是在我被挟持的时候，爷爷毫不犹豫地指示保全开枪射击的画面。我甚至看见了父亲，是二十年前很温和的样子，但只是在照片上的样子。因为他逃离了景家，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最后一个片段是湘木那天走的时候的背影，我一下子惊醒过来。
　　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向我靠近，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为我受过大大小小的伤害，最惨的就是辰离。而我却毫发无伤得活到现在，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拿把刀划自己两下，为辰离他们出气。
　　我拿起手机，想湘木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才想起来我已经换了新手机，于是我把我的新手机号码发给了湘木，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会打给我。但我要答案，我要让他明白一切。
　　彼时季湘木正在理大的课堂上，他拿出手机的同时差点就握不住笔。那上面显示着他女朋友的名字，他输入的时候甚至有一种很幸福的感觉。
　　“然然。”他轻声地叫出了我的名字，把手机放回口袋里面，已经有一个月零十三天了，他没有见到我。
　　思念如潮水一般，汹涌着要淹没他，还有我。
　　我和辰离在林大的食堂吃早饭的时候，我告诉了辰离关于那个长长的梦的事，辰离对我进行了一番冷嘲热讽。当她听到关于之澜不见了的时候，她问起了欧小楷的暗恋对象。
　　辰离的话提醒了我，因为我一直记得三姑父的名字——顾行书。我奇怪的是为什么之澜要改姓顾，在我们家所有的孩子都姓景，他本来叫景之澜。
　　辰离悠闲地喝着玉米粥回答我：“因为男人都是虚荣的动物。”
　　我回到教室后一直观察顾之澜，拿他和小时候的景之澜比较，在某些方面他真的很像是长大后的景之澜，而且他姓顾。我之所以认定他不是景之澜是因为小时候，就是瑜姑姑和三姑父一起决定离开御景家族的那天，我清楚地记得之澜和他哥哥之秋用那种无助而不舍的眼神看我，那是顾之澜不会有的眼神。我也记得爷爷很生气地说：“你们要走就不要让我找到！”
　　我当然知道被爷爷找到之后瑜姑姑他们会怎样，所以我一直坚信他们肯定到国外去了，如果有可能的话，哪怕是月球他们也会去的，只要是爷爷找不到的地方。
　　我就这样看了顾之澜一整天，下午放学后就是欧小楷和阿皠的事情了。然而我不能放心。
　　欧小楷拖着周若皠很随意地走着，任何人都看不出来她在跟踪前面的顾之澜。她能够做到这种地步已是不容易了，在高中三年里她每天跟随的顾之澜的脚步，每天把他送回家然后自己再回家。而我觉得最惨的是阿皠，被她以某种奇怪的理由拉着，硬是每天送顾之澜回家，再送欧小楷回家，然后自己再回家去。
　　可以说顾之澜家在哪里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
　　欧小楷丝毫没有受阿皠这种厌烦心理的影响，她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前面顾之澜的背影上。
　　他连走路都这样的寂寞，我跟在欧小楷和周若皠身后，这样想着。我觉得自己离答案越来越近，也就越来越紧张。如果他真的是那个之澜……
　　终于在拐角处顾之澜停下了脚步。他先抬头看了一下门上面贴的便条，那上面大概写着父母都不在家，让他看店之类的话。他的家是一家书馆，兼卖字画绣品之类的工艺品。然后我看见他自然地打开门进去，然后坐在柜台前拿出书本开始温习。
　　“温其如玉啊。”欧小楷感叹了一声，“阿皠，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对他的爱的！”
　　“有一点吧。”阿皠很迷惑的样子。他所知道的欧小楷，这么活泼好动又迟钝，谁也想不到她会喜欢一个人喜欢了三年呢？顾之澜知不知道呢？自己每天故意大声地和欧小楷讲话，想要让顾之澜听到，想要让他注意到欧小楷这个傻傻的女孩子，可是顾之澜就像一块北极的冰一样，一次也没有回过头。在那些欧小楷默默跟着他四处奔走的岁月里，他就像少年梦都没有注意到一样，只是留给她一个背影。
　　这个时候我想我该出场了。我走过去把各自沉浸在思绪中的他们俩拖进了“秋澜书馆”。秋澜，之秋和之澜，从那个名字上我就已知道了答案。还犹豫什么呢？
　　我们仨走进去的时候顾之澜头也不抬说了句欢迎光临，欧小楷吓了一跳。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清冷，连说这句话时也透着寒意。
　　我也受了不小的惊，之澜小时候的声音是多么温顺然而现在却这么冰冷，我走过去告诉他我要买一本书，可这里没有，可不可以预订。
　　他点头，拿出一本册子，冷声问我：“名字。”
　　“景然。”我笑着看他，如愿地看到了他震惊的表情。
　　顾之澜抬起头来看我，她在透过我看多年前的自己，然而他不肯对我承认，“书名是什么？”
　　这次换我惊讶了。没想到之澜会装成不认识我的样子，我把手撑在桌上说：“之澜我知道你记得的，你不要给我装！”
　　“装什么？”他表情冷漠，连头也不抬了。
　　“装什么？”我冷笑，“你自己知道吗？你想让我告诉爷爷，瑜姑姑被我找到了吗？为了躲爷爷连姓都改了啊，你，景之澜！你不记得我，我还记得你呢。”
　　在听到“爷爷”这个词时，他停顿了一下，却终究不肯承认。欧小楷拉着我迅速跑开了。
　　顾之澜在我们背后看着，心里默默念着：小五。
　　大雾天里我们迷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