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掌心中的凤凰》火星火

18、飘雪

　　第十八章，飘雪

　　一枚硬币永远存在两面，一颗色子有六个面，每一面的点数都不一样，一段同样的岁月，在两个人心间，也是全然不同的两幅画面，若是说沈伟的青春是迷雾重重有人为他拨开云雾，那么邓泞的青春就是阴冷的连绵细雨中曾得到过炙热的阳光给他带来片刻的温暖。
　　　邓泞童年的底色是幸福的，虽然家庭并不富裕，也只能住在繁华城市的边缘，和妈妈一同等待爸爸从远方归来成了他童年中最重要的记忆，那时的家也在那一座简易的二层小楼里，白色的墙壁还不曾褪色，破旧的家具也曾有崭新的一刻，爸爸为了养家要开着货车前往遥远的地方，在一家人团聚的时刻，爸爸会弹着吉他坐在院子中唱时下流行的粤语歌，虽然听不懂歌词的意思是什么，但邓泞仍然坐在小小的板凳上，安静听爸爸唱着，爸爸会拿着他的小手，拨动吉他的琴弦，就这样他慢慢学会了弹吉他、学会了唱歌，在爸爸不在家的日子里，他会用收音机播放爸爸留在家里的磁带，粤语歌婉转的曲调总是飘荡在他的家中。
　　　那些充满阳光的日子，也曾经让邓泞拥有最纯粹的温暖，就算贫穷又怎样，家庭永远可以给他遮风挡雨，守护他长大，十岁前的邓泞一直这样坚定的认为着，他认为自己会这样长大，然后去成为爸爸曾经想要成为的歌手，抱着吉他在舞台上唱歌，爸爸妈妈在舞台下为自己鼓掌，他会用赚来的钱给爸爸妈妈买一座大房子，爸爸不需要再去远方，他们会幸福的生活到永远。
　　　一切在十岁的那年戛然而止，毫无征兆地，爸爸在回家的路上失踪了，那时还没有卫星定位，最后得到的消息是爸爸为了早点赶回家中，选择了穿越人烟稀少的山区，而山区的道路另一侧就是万丈悬崖，爸爸很可能在某个路段跌下了山，可妈妈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爸爸，妈妈不相信爸爸就这样不见了，她对邓泞说，总会有一天爸爸会回家的，爸爸只是暂时没有找到回家的路而已。
　　　抱着这样的信念，面对更加困苦的生活，妈妈扛起了全部的重担，她将家改造成了洗衣店，一边照顾邓泞，一边辛苦的工作，皱纹过早的爬上了她的脸，乌黑的发丝间渐渐掺杂了银丝，曾经娇嫩的双手变得粗糙干裂，每个手指的指关节都变得粗大，明明只有三十几岁，双手却像是五十岁。
　　　爸爸失踪的那一天，邓泞的世界只剩下了连绵不断的阴雨，他学会了更加懂事，帮妈妈承担工作，在寒冷的冬天母子二人一起拧干厚重的湿衣服，就算冻的手指麻木失去知觉邓泞也从来不说，他知道妈妈比他更冷，单薄的少年去旅店搬回二十多斤重的床单，又将洗干净的床单搬回旅店。
　　　就算这样辛苦的工作，他和妈妈的生活也依然艰难，所以他从不要求妈妈为他买东西，他的衣服、鞋子和背包有时是客人不要的东西，长身体的时候看见别人家的孩子吃零食他也咽过口水，但从不提买零食的要求，他也会看见同学新衣服的品牌时暗自羡慕，那个时代恰好手机、MP3、游戏机这些东西更新迭代的出现，同学们手中拿的新型电子产品也让他感到好奇，那个五颜六色的时代中，只有他的世界是一片黑白色，妈妈的那双手一直在他的脑海中，时刻提醒他，他不能为了拥有这些东西让妈妈更加辛苦。
　　　背负着这样的一切，邓泞的心灵过早的成熟了，他太早明白了世界的残酷，明白了在贫苦中挣扎的艰辛，明白如果想要改变这一切就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他只能拼尽全力，更好的学习成绩才可能获得更好的学校，在未来得到奖学金，尽快减轻妈妈的负担，周遭的一切对他已经没有意义了，就算看到别人快乐又怎样，那不是自己可以羡慕的东西，别人对他的冷眼嘲笑又怎样，只有这样他才能让妈妈拥有更好的生活，并不是他将自己关进只有阴雨的世界，而是这阴雨的世界困住了他。
　　　但青春期世界中动物本能的弱幼强食却没有放过他，初中时同班的男生们就在背后嘲笑他，奚落着他的寒酸，突然从他背后推搡他，撕坏他的书本，甚至在放学后将他堵在小胡同中索要零用钱，他为了不给妈妈添麻烦一直忍受着霸凌，他不能再让妈妈操心，可当小混混们嫌弃他的零用钱太少，让他去偷妈妈的钱时，邓泞再也忍不住了，他狠狠地说出了让小混混们去死，不出意外的被打了一顿，身上的伤他毫不在意，他只可惜自己的一件好衣服被撕坏，被打坏的嘴角让妈妈伤心落泪，他想要逃离这种生活，唯一的办法只有学习，他更加倍努力学习，期盼有一天可以让妈妈无忧无虑的生活。
　　　终于在付出百分之两百的努力之后，他考上了新城区的重点高中，高中为他减免了一部分学费，这样他就可以用很少的费用上学了，原本以为上了高中后他的生活就可以改变，可一切都没有本质改变，同学们依然对穿着破旧的他十分嫌弃，以前在同学校的人也在这所学校，带头欺负他，初中时经历的一切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重新上演。
　　如果能够反抗一切该多好，他无数次这样想，他也想要叛逆，想要放肆一次，但他没有资本这样做，他的任性带来的后果只能是再次伤害妈妈，他不敢面对妈妈伤心的眼泪，就这样抗下一切吧，就算是霸凌也好、白眼也罢，他对这一切只能默默承受。
　　唯一算是不错的事情，就是他鼓起勇气加入了学校的乐队，成员只有高一的几个学生，他负责吉他和主唱，在这个只看重能力的团队里，他虽然不受重视，但也不会被忽视和饱受白眼，但这个小小的避风港也因为学校停止了高一学生的课外活动而结束了，但这短短两个月，却让他对舞台更加向往，只有在可以唱歌的世界里，阴雨才会停下。
　　　乐队结束后的高一的生活仍然是一片阴雨绵绵，在这样的阴雨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抹异色，几个叛逆的学生因为教导主任停止了高一学生所有课外兴趣活动，而和教导主任结了梁子，借着晚自习放学后的夜色把教导主任新买的轿车划了一道大口子，可惜这些傻小子没想到学校新装了红外摄像头，清楚的记录下他们所做的一切，教导主任为了此事大发雷霆，让这几个家伙在全校面前念检讨书。
　　　作为主谋压轴出场的那个人，一脸不屑和不在乎，他的头发和他不服输的性格一样，根根竖起在脑袋上，明明是被通报批评的人，却丝毫不害怕，他慷锵有力的大声朗读着检讨书，不像是做错了事，反倒像是什么英雄人物，他形容自己是焖罐中的蚂蚱，教导主任是大厨，“我一个焖罐中的蚂蚱，居然想要挑战大厨，我在今天检讨我的错误，主要原因是我太不自量力了，我错了！”
　　　台上那个人检讨书中的用词引起了全校的哄堂大笑，教导主任的脸色更加精彩，邓泞也跟着大家一起笑了，这座学校确实是困住他的焖罐，他何尝不希望能逃离出去，明明自己所在的乐队也被停止了活动，但他却不敢划教导主任的车，而在台上大声宣读着自己叛逆宣言的人，做到了自己只有做梦时才敢做的事。
　　　“我的讲话完毕了！我沈伟今天对教导主任道歉啦！”，大声喊出最后的这段话，沈伟举起拳头，像是胜利的角斗士，台下的学生们一起鼓起掌、吹着口哨，似是欢呼英雄归来。
　　　“沈伟……”，邓泞默念他的名字。
　　一束光似一道利刃劈开厚重的云层，撕开阴暗的世界，一个声音在邓泞心中被唤醒，“去追寻另一种活法、去反抗、去叛逆。”
　　向来胆小谨慎卑微的心灵，产生了让自己颤抖的想法，拥有可以反抗的力量，不再软弱，不再任人摆布，邓泞捂住自己强烈跳动的心脏，他被这样大胆的想法吓到了，心脏抑制不住收缩，血液被泵进大脑，他被压抑已久的内心在此刻兴奋不已，若是像那人一样奋起反抗该有多好，他要大声的抗议，抗议被世界不公正的对待，抗议接连不断挫折的命运，抗议被夺走的阳光，那个人的身影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随着翻腾的血液融入心中、脑中，滚烫的烙印在他的心底，这是一团烈火，将荒原点燃，邓泞想要大声的呐喊，想让那人带走卑微的他，幻想终有一日，自己也能如此这般勇敢。
　　那一天起，在阴暗的生活之中，一束光被点燃，那一点亮光成了邓泞每日追寻的方向，他开始注意名字叫做沈伟的学生，寻找那个人的身影，邓泞发现他们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生活在阴雨中的邓泞，被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光芒所吸引，沈伟所在的地方总是充满了阳光，那个人永远笑得那么开心，身边围绕着朋友们，走路昂首挺胸，目光那么的坚定，拥有邓泞不曾拥有的火热。
　　邓泞就这样默默观察着沈伟，沈伟就算是被通报批评后，仍然敢带着人在篮球场逃课打篮球，似乎有很多女孩在暗恋着他，不仅在篮球场为他加油，还写了情书放在了沈伟的课桌上，听说沈伟和某个女生交往，但从没有看见过沈伟和哪个女生走的很近，大概是谣传吧，关于这个人的事情，邓泞悄悄记下，原本以为高中生活中两人就会这样远远的相隔在两个世界中，可命运似乎想要青睐一次邓泞。
　　在高二分班的时，邓泞不敢相信的看见沈伟大摇大摆走进教室内，仍然吊儿郎当的介绍自己，这个人居然就这样来到了自己身边，邓泞捂住跳动的心，山风吹进了空旷的山谷，暖阳怜悯了阴冷的冬季，似梦中的情景，就算只是身处在一间屋子内，这份温暖也让邓泞觉得得到了救赎，他怕张开口，胸腔中翻腾的蝴蝶就要从嘴里飞出来，就算他的苦难还没有走到尽头，这份微弱的温暖就足以让他感谢命运。
　　“太好了……”他喃喃自语着。
　　这份青春岁月中最珍贵的光，终于降临到了他的身边。

　　【又再想起你，抱拥飘飘白雪中，让你心中暖，去驱走我冰冻，冷风催我醒，原来共你是场梦。】
　　——《飘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