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臈蛛》明烛天南

1、一

　　“拜托像鹤丸先生那样靠得住又离得近的熟人，妈妈也会放心呀。”
　　俱利伽罗的母亲手里收拾着行李，不抬头地说。
　　她是典型的日本人长相，一眼看上去正有“大和抚子”式的成熟温婉，实际上却仍保有着和年龄身份不符的天真，是个特别容易相信别人的女人。身为人子，俱利伽罗对这点再清楚不过，因此没法再激烈地反对，只得换了方向：“我已经是高中生了。一个人生活什么的，早就——”
　　“说什么呀。”
　　母亲直起身来，手上攥着裹成卷的秋衣，“能讲出这种逞强的话，不正是还没长大的证明吗。何况即使你想，法律也不会允许一个刚十六岁的孩子没有监护人独自生活。”
　　“可国永他——”
　　“虽然不是血缘亲属，但是做了十年邻居，到底是比那些连面都没见过的远亲要亲近太多。”
　　母亲径自打断了俱利伽罗的话，“伽罗也不想寄住到不认识的所谓亲戚的家中吧。况且鹤丸先生从你小时候起就一直对你关照有加，我拜托他时，他也笑着一口应承了呢。”
　　“关照有加——”
　　俱利伽罗撇开视线，“确实是‘关照有加’……”

　　鹤丸对俱利伽罗的“关照”，要是全说出来，恐怕得让面前的女性当场昏厥过去。
　　时至今日，俱利伽罗回想起升高中后的第一个暑假，仍然觉得荒诞淫靡——夏日午后的空调房里，他被鹤丸国永的一套歪理邪说俘获，稀里糊涂地初经了人事，此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母亲以为他每日过去隔壁是要和鹤丸打电动，乐得自己能够得以专心照顾工作忙碌的丈夫，从来没阻止过。很多时候收到信息说要留宿，母亲也没有多心，只是感慨惯常独立的儿子到底是个普通的男孩子，想和朋友通宵玩游戏呢。
　　如此想，倒也不算完全偏离事实。电子游戏是真，却是个幌子，是为情色“游戏”打的掩护。给母亲发讯息时的少年，通常正被十年间的好邻居抱在腿上，亲吻得喘不过气来。
　　鹤丸国永有一套很好的伪装，足够他在这个人情社会上畅行无阻。
　　首先他相貌生得极好，身量高挑、细瘦苍白，最能引起女人们——尤其是母亲们的爱怜，爱怜又会在得知他的实际年龄后化为艳羡的惊呼——俱利伽罗的父亲，曾和鹤丸同期共事过。
　　“不过那也是因为鹤丸君过分聪明，读书时跳过几级。”
　　俱利伽罗的父亲骨相分明、肤色黝黑，乍一看像是在意大利南岸纵享骄阳后跑来日本消遣的洋人，实际上却是土生土长的大和族，言谈举止间也颇具社员所必需的谨慎矜持，如此坦率的赞赏实属罕有。
　　“时代变得太快，现在是脑筋灵活的人的天下。”父亲接着感慨，“我们做行政的，只能在社内爬楼梯般按部就班地升迁，鹤丸这种做技术的特殊人才，没两年就自立了门户。”
　　“所以才早在我们之前就住进了独门独院的房子呀。”
　　母亲也应声，“刚搬过来，过去打招呼时，我还问他家的大人在不在家呢。”
　　人畜无害的童颜和优秀的履历，无疑为信任加上了重码；独居，又提供了“关照”的便利。鹤丸的“游戏”在放纵中悄然无声地升级，而诡计多端的成年人对十五岁的俱利伽罗来说，根本无法招架：
　　开始往往只是简单的闲聊，以及各自专注于手柄和观看客厅大电视上的乱斗。战局中途，鹤丸会去端来加了冰块的柠檬水，自己喝上几口后，冷不防地将冰凉的指肚按在俱利伽罗的脖颈上。
　　“做什么！”
　　专心的人最容易受惊吓，少年控制的角色立刻滑出平台，死得惨烈。鹤丸说着“正好该休息一下了”，不由分说地将俱利伽罗捞在怀里，贴着耳朵讲些琐事，营造一种无害的假象。待到对方放松下来，他便可以慢慢亮出獠牙，接近猎物的咽喉——这时，苍白纤长的手指已经从短裤边沿摸了进去，诱使恍神的俱利伽罗搂住自己，也如同探囊取物般简单了。
　　又或者，去取饮料的人换成俱利伽罗，鹤丸就会在他弯腰取冰时悄然接近，探手呵他的痒，就势开启一场玩闹。而玩闹的结果往往是游戏被晾在电视上，再无人问津；取饮品的人股间被一条洁白长腿顶着，脚尖没法完全着地，颤巍巍地从鹤丸口中汲取清凉酸甜的柠檬水。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现在俱利伽罗再偶然望向隔壁的宅子，总是一惊，而后很快地将视线转开。房子如果有记忆，那么它的每个角落都该记录下了不堪入目的淫行吧——当事人这么想。每日他都把自己送进围场里，任鹤丸围追堵截、戏耍玩乐，还一无所查地沉浸其中。现在看来，是多么不知廉耻啊。

　　“伽罗是不是和鹤丸先生吵架了？”
　　母亲见俱利伽罗重复过她的话后便低头不语，遂主动提问，“假期时你天天过去麻烦人家，过完了生日，却是叫你送小菜过去都不肯了。”
　　“……不，不算吵架……”
　　“那一定就是伽罗在单方面的闹别扭。”
　　母亲松了口气，复又躬身接着收拾行李，“鹤丸先生是社会人，总不至于跟小孩子置气。妈妈帮你买些礼品，好好地去道个歉吧。我去爸爸身边的这段日子，还要鹤丸先生来看顾你啊。”
　　“……”
　　“即使闹了别扭，鹤丸先生还是应下这桩麻烦事，也得备些礼品道谢才行。”
　　塞得满满的行李箱不太好合上，母亲边说边跪在箱盖上，用体重压着顽抗的衣物，到底还是成功地扣上了锁。她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视界内偶然捕捉到孩子攥紧的双拳。
　　“伽罗？”
　　少年立刻松开了手，罕见地问了句：“妈妈，非走不可吗。”
　　母亲还跪在箱盖上，闻言很可爱地掩嘴笑了。
　　“伽罗之前还说能独立生活，裝得很酷的样子，到底还是舍不得妈妈呀。可是爸爸那边也很需要妈妈，爸爸的胃不好，外派地的饮食习惯，和这边大有不同呢……”
　　絮叨一旦开始，一时半会无法结束。俱利伽罗耐心听着，关爱父亲的心，到底还是把最后的抗争压了下去。
　　“我知道了。”
　　母亲的话告一段落，他仿佛认命一般，没什么感情起伏地说，“就按定好的来吧。对不起，妈妈，我说了这样任性的话……”
　　“妈妈很感激呢。独立的伽罗偶尔这样，真是可爱极了。”
　　母亲走过来，抱住已经比自己高了一些的孩子，并没期待十六岁的男孩会回以同样的亲昵。但俱利伽罗也抱住了她，身体微颤，像是确实十分不舍，又像是在恐惧着什么。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