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战争女神㈠ ...
-
梦中是浮动的黄昏。
红日渐落，金光满天，几颗繁星在绚烂的霞光中隐约浮沉，黯淡地闪烁着似有似无的星芒。
贯穿六块大陆的生命之河在天空下缓缓流淌，以至纯的能量支撑着本初的规律，滚滚流水推着时间前进，携带着生命最初的秘密，静谧地孕育万物。
一位女性主神坐在我旁边，轻轻地揽住我的肩，温柔的目光打在我身上。她有着神话般的美貌，侧脸染上黄昏浓郁的艳色，灿金色的眼眸中奇异地闪着光。
我闭上双眼，用心去感受生命之河的流动，呼吸与她波涛的涌动融为一体，神核积蓄着澎湃的神力，随着时空的变迁悄然扩散，直至太阳完全消隐于地平线下，天空拉上深蓝色的幕布。
我身边的女主神告诉我，我是从生命之河中诞生的神族。
生命之河，是我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记忆。
如果追根溯源，每一个种族都起源于生命之河汹涌的创造之力，每一个生灵都可被称之为生命之河的儿女。她是时间的长尺，是世界的支柱，是万物的起源，是每一个生灵作为胚胎时，就一次次梦到的本源。
“但你不一样。”女主神微笑着对我说，“你是从生命之河中直接诞生的孩子。你没有母亲，因为生命之河就是你的母亲。”
“那你是谁呢？”我仰头去看她。
女主神郑重地道：“我是你的神皇。”
收获女神艾琳诺，康斯坦丁尼亚的第二代神皇，黄金时代最具盛名的主神。赞美她的诗篇足以写满侏儒族一年产出的所有纸张，她所走的每一步，脚下都是鲜花怒放。
她为人称颂的美名中，只有两个污点。
其一是轻信罪神杰拉尔丁，令黄昏女神代替月神成为信仰之源。
其二是将战争女神希尔拉带回了康斯坦丁尼亚。
“那我又是谁呢？”我问道。
艾琳诺轻轻笑着，博大的神力裹住了我，犹如一个绵长的拥抱。我的识海完全打开，几丝神力在不知不觉中被抽离，又有丝缕能量石击大海般坠入。当我跪在地上，向生命之河拜别时，我已经遗忘了所有。
艾琳诺抹去额角的汗珠，向我问道：“你是谁？”
“希尔拉。”我眨眨眼睛，对她的疑问致以不解，“殿下，您是怕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会忘记吗？”
艾琳诺满意地微微颔首，轻声道：“我怎么会担心你呢？希尔拉。”
我和艾琳诺陛下一同居住在神殿，神殿中还住着另一位主神，她平日里深居简出，很少与我见面，我只在某日清晨遥遥地看见过她。她的银发既像白霜铺地，又如雪霁初晴，眉宇间是文字难以描述的神圣庄严。
艾琳诺走过来，“你认识她吗？”
我摇摇头，以示否定，见艾琳诺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愿，我又追问道：“她是谁？”
“杰拉尔丁。”艾琳诺留恋地注视着杰拉尔丁愈行愈远，等待着黄昏的色彩从她的银发上渐渐褪去，那头银发即使在夜色中也如钻石般亮眼。她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浓重的悲哀，像是隐含着跨越千年万年的思念，“黄昏女神，杰拉尔丁。”
“你怎么了？”我迷茫地说道。
艾琳诺没再说话，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
她当然有事情瞒着我，尽管我还残存着幼年神族该有的烂漫，但并不代表着我会对任何事都视而不见。转日我拦住了她去朝会的路，执意不肯相让。
“我有一个问题，”我大声说道，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如果你回答我，我就离开。”
“你问吧，希尔拉。”艾琳诺优雅地停下步伐，双臂搭在身侧，形成两道优美的线条。
“我的神格是什么？”我冷冷地道。
艾琳诺一副受惊的神色，遽然怔在原地。
“我的神格是什么？这个问题有什么不能回答的吗？”我再次抬高音量，“是谁的附庸，又是何处的暗影？我统统都能够接受。”
“那就随你的心意吧。”艾琳诺疲惫地道。
这一幕在外人看来似乎颇像小孩子闹脾气，但只有我自己明白，为了得到这个没有答案的答案，我等待了多久，又付诸了多大的勇气。
我看着艾琳诺离去的背景，不知悲与愤哪个占据主导。尽管在此后我和艾琳诺都不约而同地揭过了这一页，如同往常那边相处，但我们之间早已裂出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第二次见到杰拉尔丁是在神殿大厅，她的长发草草束起，唇色发白，身上有好几处淤青，沿着下颌线一道极长的伤痕，额间还有一小片未干的血迹。
我递给她一块浸湿的毛巾。她没接受，冷淡地看了我一眼，将一个黑色的神核塞到我手里，随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我蓦地有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攥紧了手中的神核，心剧烈地跳动着。我蹑手蹑脚地走上楼，不动声色地走进我的房间，将这枚神核锁在了一个水晶匣子中，又将匣子放在我储物箱的最角落。
做完这一切后，我吐出一口气，仰面躺在床上，手心依旧十分温暖，那是滚烫的神核在我的手中灼热的余温。当它触及我肌肤的那一刻，纷杂的力量四处嘶吼，灌入我的灵魂。在凌乱不堪的碎片中，我在识海中看到了一切。
柔美的精灵手握古木制成的权杖，上端镶嵌的能量晶石闪着淡绿色的光，散发出浓郁的自然之力。他拿权杖向前一点，周围的草木迅速地疯长，缠住敌人的身躯，向四方拉扯。
太阳神族吟唱着古老的歌谣，歌声传遍整片大陆，他的同胞们纷纷予以回应，随他一起歌唱着太阳赐予的文字，他们的身上散出点点光芒，汇聚在一起便成为了滔天的金光。
塞壬族的眼神中是极致的魅惑，她们的长发蔓延至鱼尾，色彩梦幻，无风而舞，宛如最美的艺术品。来者尚未听清他们的歌声，便已不由自主地献出了自己的灵魂。
不断膨胀的欲望，永远得不到满足的野心，永无止境的贪婪，令人发狂的嫉妒，同胞与同胞之间的分歧，种族与种族之间的争端。自生命之河孕育出不止一个生命伊始，便连绵不断地存在于世，永无终结。
那是我的神格。
那是战争。
我的幼年期是极短暂的，被在生命之河边的冥想填的满满当当，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还未来得及品尝无忧无虑的生活，还未能和其他神族的童年时代一样，在满月节等待月神赐予美德，还未听清那些在孩子口中流传的歌谣，就从美好的梦中醒来了。
成年的那一日，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镜面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及肩的银色短发，血一般的红眸，眼尾微微挑起。脑后分出七道纯金的箭镞，黑金交织着展开，下端用大量饱满的白珍珠编织成链，如同百合盛开，身后仿佛升起一轮旭日，向周围播撒着光芒。
那是艾琳诺方才为我戴上的，属于主神的冠冕。
艾琳诺的神情是罕见的愧疚，她似乎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恳求道：“希尔拉，你能给我一个承诺吗？”
我面向艾琳诺，低下头，左手搭右肩，深鞠一躬，“听从您的命令，陛下。”
艾琳诺的声音是刻意装出来的冷漠，回答却没有丝毫犹豫，“我要你无论遍历荣华，还是身陷沼泽，都不遗余力地帮助杰拉尔丁，帮助她取得她所在一方的胜利，不管她是否与你敌对。”
“我可以立下卡德瓦拉德之约。”我讥讽地笑。
卡德瓦拉德之约，是世界上最具有束缚力的契约。立下此约者，他的灵魂对于契约主来说，就是一间打开了门的宝库，可以任意进出、随意翻看。一旦违反契约主的意志，将会被镇压在生命之河的河水之下，灵魂粉碎，再无来生。
“好。”艾琳诺果断地回答道。
我的确未曾料到她会答应得如此迅速，赌气般地站起身，扬长而去，而她并未跟上我。我摘下冠冕，独自一人来到生命之河前，站在河边，口中吐出世间最珍贵的誓言。
“亘古的生命之河，请您倾听我的承诺。
“以希尔拉之名为誓，以卡德瓦拉德之约为证，我向黄昏女神杰拉尔丁敞开我全部的灵魂。
“她生即我生，她死即我死，我死她未亡，她亡我亦死。”
不知何时，杰拉尔丁出现在我身后，一双金眸中写满了凌厉。她递给我一个水晶匣子，我立即认出这就是装有我神核的那个。
我打开匣子，想要把神核取出，但刚刚碰到它，就猛地收回手。神核在匣子中颤动着，神力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加浓烈，温度亦必过去的每一次触碰都要炽热。
杰拉尔丁面不改色地取出那枚神核，对着日光，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而后放在我的额前。
我的心脏宛若即将停止跳动。我深深呼吸，感受着它缓缓没入额头，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战争是你实现理想的工具吗？”
“不。”在我头痛欲裂，即将陷入昏迷的前一刻，我得到了杰拉尔丁坚决的回答，“战争是你帮助与你一样的生灵们实现理想的途径。”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生命之河的神力波动着聚成一副画面。那是满月节祈祷大典时的场景，康斯坦丁尼亚的所有神族相聚于此，跪地行礼，月神西尔维娅站在最前方，面色祥和。
他们在祈祷。
生命之河，我们的母亲。
月亮，我们的信仰。
请您们带给我们所需的一切，给予我们物质上的优渥与精神上的富足，赐予我们自由与平等、勇气与梦想。
为此我们甘愿流尽我们的血。
作者有话说第3章 战争女神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