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悔「重生」》认真的西嘎

10、姐姐

　　在那一瞬间，李檐几乎脱口而出想问余濯为何，好让把他多日以来的猜想重犁一边。
　　他看着余濯阴沉的侧脸，和被压制得大气不敢出还倔着脸的侍卫，还是把那份不合时宜的猜想咽了下去。
　　他就着余濯威胁侍卫的架势，撩开了半边白纱。

　　那肥胖不堪的工部给事中正瘫坐在太师椅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一行人，即便是他的人被人用剑抵喉，他脸上那份从容也没有消失。
　　然而这份从容李檐看着刺眼，连带他这个人也厌恶起来。

　　余濯则微抬下巴，示意李檐要问什么赶紧问。

　　李檐手中无剑，身边无侍卫，仗着余濯的势，也能坦然摆起来储君的架子，他隔着三四步距离看着那肥头大耳的人。

　　“若我没猜错，你此时应是贪墨了修缮城区的款项，不料天灾人祸，好好的徐城闹鬼下了小半个月大雪，淤积的污泥和克扣的救济粮，致使万民饥肠辘辘无家可归。”
　　“可你还有心思在此荒淫度日，为何，仗着谁给你撑腰呢？”

　　那工部给事中原以为这又是哪家喜好英雄救美的热血游侠，来他的地盘讨所谓公道。可这么一听似乎不太对劲，普通游侠救了人就走，面前这个是要扒他一层皮。

　　他还能腆着厚脸嘿嘿笑道：“小子可冤枉我了，我虽好色□□，可对那些女孩儿都不赖，她们讨得我尽兴还能赢个妾室当当，后半生只用讨我欢喜过活。至于你所说的贪污仗势，可真是一派胡言。”

　　当今太子奄奄一息缠绵病榻，他老子户部尚书当了三十年勤恳忠臣，老脸全然败绩在这不成器的□□儿子手上。那快病死的太子虽一意孤行，到底还要看着他家的脸色，不敢轻易就拔掉这根深植朝廷的大树。

　　一来时间来不及，太子自己都快自顾不暇了，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二来没敢，那太子看着渐渐离经叛道，到底性子如身体般日渐软弱。
　　他们在太子监国这段时日来胡作非为，半点没收敛，竟也稳稳当当还能等着太子死讯过活。

　　因此四年前的给事中站在李檐面前，对这个贸然闯入的愣头青流露出同情来，连太子都动不了他，这莫名其妙数落他的人又算得上什么。

　　“你爹虽然在朝廷替你捂着这事，可徐城灾祸过后，空缺的粮食人力已成巨窟，你们拿什么补上？”李檐不紧不慢道。

　　李檐不是对四年前的事没有疑惑，正因为他见过那满地饿殍的惨状，他来京城后不久就查阅过卷宗，可那上面没有任何关于这个贪得流油的给事中。
　　就好像随着先太子过世，一切都被厚土掩盖。

　　而他的那些疑惑，在这奇怪的废宅里，竟都多多少少有了印证。于是他福至心灵，想到了什么似的。
　　“所以你们，打算杀了太子是么？”

　　那给事中拍着肚子的手霎时顿住了，面上敦实的假笑变得狰狞起来，“小子，有没有人告诉你，来别人的地盘，可别打听那么多事。且不论你构陷我这个忠良，编排太子可是死罪。太子殿下是因为久病不愈，可不是旁的人害了他。”
　　他做了半天的假面虎，差点让愣头青以为自己是纸做的，他能于这次捅的篓子里脱身，凭的可不只是大树亲爹。

　　他冷笑了一下，周围便不知何时多了许多弓箭手，此时已入夜，火把将半边天都照亮了。
　　根根羽箭将李檐和余濯包围起来，李檐仍是抱手扬眉看着热闹的模样，嘴里不依不饶地说，“你指使亡命的赌徒给你挑选女童，那些流民无力反抗你们，也伤不了赌徒。如今你是一边捂住破风窟窿，一边着手做点大逆不道的事。”

　　李檐往前走了一步，那些弓箭手未得令，也不敢贸然放箭，只能随着李檐的步伐猝然后退。
　　“我来告诉你结局怎么样，”他隔着凶神恶煞的箭手朝给事中冷声道，“最后你得逞了，太子会死在来年开春前，你做的破事捂住了，皇帝没有追究。”
　　“可好说歹说，不是所有人都瞎了。”

　　那给事中掐着虎口，强迫自己不被面前的疯子带跑偏，可他在李檐狠戾的眸中，仿佛看到了不禁后退一步的自己。
　　他自小家境殷实优渥，从没害怕过什么，向来呼风唤雨惯了，今日却在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后生面前失了态，他自然要靠点权势找回面子。

　　“哈哈哈，你以为你是神仙下世还能预知后事，今日我承认所有谋划又如何，你走得出这个院子么？”
　　“路见不平是好事，拔刀相助也不是坏事，毕竟谁没点游侠自大的梦呢。可你看看，我有府卫上千，你就凭你身后那位的破剑，能活着走出这里吗？”

　　李檐闻言回头看了一眼余濯，他面上惯来没有什么神色，也没有因为满院的府卫而大惊失色，李檐甚至怀疑他做不了那么夸张的神情。
　　李檐这么有恃无恐，完全是因为赌徒给了他信心。当时行尸要将他剁成肉泥的架势，都没能把他伤害分毫，因此李檐可以确定前朝的剑不斩本朝的官，至少他不会被箭射成刺猬。

　　他以为余濯也该是会领会这个精神，可他回过头却见余濯眉心几不可闻地皱了皱。似乎除了认为这么多人对付起来麻烦，还因为别的什么，让他有点不自在。
　　那点不自在化作了行动，让他上前一步，侧身挡在了李檐面前。李檐那点坚信瞬间有点支撑不住了，这要是幻境能伤人，他估计今晚是要交代在这里。

　　“大人，”李檐低声道，他把话都说这么绝了，现在来整这么一出，是不是有点太不厚道了，“你能行吗？”
　　蚊声说罢，还要逞强地应着给事中的嘲讽添油加醋，“私藏府卫可是死罪，你就不怕有心之人听了，到倒霉皇帝面前告你一状吗？”

　　话音未落，余濯微微侧目，留给李檐一个晦暗不明的神情，鉴于火光将他的眸光映得深情，让李檐误以为那是在说，“别怕，有我。”
　　心下顿时充满安全感。
　　如果他有机会站在余濯面前来看，会发现那眼神其实是，“求你闭嘴，成吗？”

　　那给事中哼哼笑道，“那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活着离开了！”

　　余濯身手好，比李檐想象的好很多，但毕竟人单力薄，何况这场景让他始终有种排斥感，若不是李檐在，他早就隐身了事。
　　不会在这里一人挡千军万马，以身当肉盾。

　　眼见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腆着肚子的给事中却忽然被什么打中，踉跄地往后倒了好几步，他吃痛地捂着额头，抹了一手血。
　　他猝然抬头朝房梁看去，有个怂胆的小孩满脸惊恐地攥着弹弓，被他满脸血吓得有点不敢动。

　　李檐也看到了，那小鬼回来了。
　　不，准确来说这是小鬼的幻境，是四年前的小鬼潜入府中想要解救姐姐，尽管手上只有个磨破了皮的弹弓。
　　只不过这回李檐来得早，小鬼顺手帮了大忙。

　　就在给事中愣神的瞬间，余濯已杀开一条路，将剑抵在他的脖颈上。
　　给事中霎时大气不敢出，他额头血洞还在不停流血，漫了他半脸的血水，着实触目惊心。他低声咒骂了几句，还被李檐一脚踹得跪伏在地上。

　　那些羽箭调转箭头，还是逼向李檐和余濯，包括房梁上吓傻的小孩。
　　“别放了！命都快没了还放，蠢货，都快给我滚开！”给事中抬不起头，只能死死压着嗓子呵道。
　　府院大半府卫如潮水般退去，仅留几个心腹还明晃晃亮着剑。

　　“方才话还未说完，接着继续，”李檐半蹲下身躯，目光阴冷，“太子是你们谋划害死，为的就是掩盖你贪得无厌犯下的错。”
　　在御史弹劾户部尚书时，李檐还没想到这个关节，直到这两天行来，才发现端倪。

　　三年前太子薨逝，所有人都以为是太子病入膏肓无力回天，反正他原就缠绵病榻，死在监国劳累上并不稀奇。
　　他们只是加速了他的死亡，好赶在皇帝东巡回来前，将残迹吃抹干净。

　　事实证明，他们成功了，皇帝听闻太子噩耗传来，心下大恸，更是无心打理朝政，让户部尚书得空将儿子干的好事擦了屁股。
　　等皇帝反应过来，他早就准备好站好挨打的姿态，做的让人无法诟病。

　　那些枉死冤屈的人却永远不会有得以慰藉的那一天了，他们生前心存妄念，试图上达天听，死后也没能等到回应，因为在人世间的天，他闭目塞听。

　　给事中不敢应下，那是诛九族的阴谋，他就是现在死在剑下，也不敢像刚才那样嚣张承认。

　　李檐已经猜的差不多了，他站起身来，却见余濯似乎有什么话说。从府卫涌入的时候，李檐就察觉他似乎神情有些恍惚，只是境况危急没来得及问。

　　“怎么了？”李檐轻声问。
　　“你，”余濯冷剑还是横着，嗓音却不免沉了沉，“来过这里吗？”

　　李檐眸光一动，想要摇头，却觉得奇怪，不禁掠过府中的大小布置，还是没有什么印象。
　　“从未。”李檐说，而后又补充了一句，“你来过吗？”

　　没等余濯回答，幻境又开始崩塌，李檐目光去寻房梁上的小鬼，就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在地上，那只破烂弹弓攥紧在掌心，他不哭不笑地呆看着这一切。
　　如果眼尖的人会发现，他破烂不堪的麻衣上，在小小身躯的胸膛处，多了几个血洞。

　　这次他们没有再落入什么奇怪的地方，还是回到了石洞。
　　那小鬼也不会再藏在缭绕的黑雾里了。
　　因为幻境中的他，在那时已经死了。

　　他用弹弓打破了给事中的额头，然后三只冷箭将他薄薄的身躯射个对穿，他到死都没能再找到姐姐。
　　他怯生生要来揪李檐的袍袖，又觉得自己脏似的，不敢再伸出手了。

　　李檐见状，将他的小手包裹在掌心。
　　姐姐就姐姐吧，谁能总是得偿所愿呢，即便是幻觉，也好过让一个半人高的孩子再失望一次。
　　“姐姐带你去看好戏。”李檐说。

　　站在李檐面前的余濯听见了这句话，见鬼似的看了他一眼，被李檐捕捉到目光，又快速假装自己没看他。
　　李檐正想揶揄他，余光却看见余濯将掌心收拢，不动声色藏进袖子。

　　可李檐还是看见了，在刚才幻境混乱里，余濯受伤了。
　　但是，他为什么会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