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冷箭 ...

  •   “太子勾结逆贼,意图谋反篡位,其心可诛!”

      禁军总督高声厉喝,一把泛光冷剑横挡在皇帝身前。
      话音未落,禁军便霎时如潮水般涌入东宫,长枪铁甲直指逆贼。

      总督冷然看着瘫倒在地的所谓逆贼,那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上仅着伪装出逃时的素衣,在苍茫雪夜里,被剑刺穿的伤口汩汩淌着血。
      少年手捂翻着模糊血肉的左肩,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溅染了惨白的雪地。

      那是前日刚刚反叛的燕王的嫡二子,入京作质子长达三年的李黍。
      京都朝野皆知,李黍进京的这三年并未出什么差池,他不结友不赴宴,孑然一身而来。

      可惜如今被自家人抛弃了。

      燕王通敌叛国的阴谋败露,一不做二不休造反了,纠集三千精兵往南攻入通州,全然不顾京都还有一个等着回家的质子。

      而一旁平日温和儒雅的太子此刻也有些失态,他垂在身侧的手极力攥紧,想要辩解什么,却有种百口莫辩的无力。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昏迷在东宫的李黍,被告密前来的皇帝,还有一院子涌入的禁军,他尚未明了事态,就被扣上了谋逆的罪名。
      这个罪名过于沉重,稍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而禁军早就准备了一箩筐罪状,就等着这个时机。

      “檐儿…这可属实?”皇帝气得有些糊涂,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方才在内寝侍从告诉自己,太子私藏逆贼之子于东宫时,他还觉得荒谬。
      如今自己手里还捏着太子的手谕,人证物证俱全,可他还想要听李檐如何说。

      天子高坐明堂,可那终究都会是太子的天下,李檐何必急成这样,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这么多年他尽心栽培的太子,竟一刻也等不得要谋反篡位,他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李檐喉间几度滚动,却并未说出什么话,只是死死盯着雪上那滩血,眼底映得通红。

      朔风刚烈,火把烈焰将半边天照亮,白衣太子孤拔地站成一道恍惚的身影,眸中尽是惶惑与不甘。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李檐曾承诺面前的人,一定会送他回魂牵梦绕的家。

      可如今李黍被刺伤匍匐在地,房檐上的羽箭皆绷紧弦线,根根直要取李黍的性命。
      而自己陷入了谋逆的困境,早已百口莫辩。
      雪仍然在下。

      禁军总督似乎很有耐心看着这一场闹剧,大步踏向李黍,下一瞬,长剑便横抵在他脖颈,小蛇般的血流曲折溢出。

      “那不然,就是你引诱太子谋逆,却没想到事情败露得如此快,还未逃出东宫便被截胡。”
      这都是他早已打好的腹稿,说起来的时候甚至还有些从容。

      有些机会就在面前,只要这桩案子咬死了太子谋逆,那些做过的腌瓒事就能随太子倒台而永远掩盖在大雪之下。

      想到这里,他有些快意涌上心头。
      谁让太子非要纠察百官,在朝堂这趟浑水里,谁能择得干净。初始人人自危,每日皆有被言官弹劾下台的人,但他们后来发现,太子也并非没有把柄。

      坊间探报,他和燕地二郎走得近。
      每回太子微服京都,皆与这质子会面。

      虽说那燕地二郎李黍并无功过,但毕竟是燕王功高盖主威胁皇位后,才被当作质子送进京都的。
      李檐作为储君,与这样的人往来,就该想到会有什么后果。

      李檐还试图说服皇帝将李黍放回燕地,美名其曰为阵守边疆储备人才。可北境并不缺良将,只有京都缺这条锁链,好不容易能拴住恶狼,怎么会轻易放走。朝会时常常因为这件事,天家父子闹得不可开交。

      百官明面劝着,背地里早就盘算着坐等渔利。
      只要太子坚持据理力争,他们总会找到破绽,储君与边将交好可是天家的逆鳞。届时只要稍加润色,便是能好好参太子一本。

      只是他们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燕王实在是个沉不住气的冷血宗亲,抛弃这质子也要找回被朝廷欺负的面子。
      这倒好,一下子成全了他们。

      燕王方反叛的消息传入京都,他们便得知,李黍携伪造通牒乔装北逃,在逃亡的路上被他们早就安排好的刺客截胡。

      禁军总督命人将其打晕,偷偷扔进东宫。
      于是就有了这样的一幕。

      禁军总督心里打着算盘,手上力气越发狠戾,仿佛只是为制住逆贼,防止他暴起伤人。

      咳咳咳——
      匍匐在地的少年猛地咳嗽起来,塌陷的肩膀剧烈抽动,他似乎刚经历了一场厮杀,浑身没什么力气,眸中已失去了光亮。

      “勾结太子?”少年喉间带血,声音喑哑,“我为何要和害我的人勾结?”

      他说得笃定,禁军总督心里一麻。
      从这个角度他看不见少年的神情,但他知道对方是在笑,以至于笑得胸腔都在震动。

      少年眼眸犹如碎冰,目光梭巡着在场的每个人,身上是麻木的钝痛,肩上仍旧在流血,血珠冒出来落进冰冷的雪地。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怔愣的太子身上,眸中尽是戏谑。

      一旁的皇帝见状,心中不免都有些迟疑。尽管有护卫拦在身前,他也从未这么近地瞧过这个孩子。自三年前李黍进京后,他便无暇顾及过这孩子。如今看来却真像是条恶犬,拴着链子还呲着尖牙。

      “李黍…”
      似乎对李黍接下来要说的事有所感知,太子喉间溢着悲恸。
      可少年却没有看他,只是将眸光凝在那抹月白袍角。

      “三年前,”李黍沉声咬牙说道,打断了太子未说完的话,“就是太子李檐提议,要父王将我交出,害得我们父子二人离心。在京都的三年,我日夜想着如何报仇雪恨。可我要替亲族着想,便只能忍气吞声与虎谋皮。”

      似乎真有滔天的恨意,他的手紧握成拳砸在软绵的雪里。

      “终于,听闻父王攻入通州,我便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李黍,别说了…”李檐猛地摇头,颤动的声线夹杂慌乱。
      李黍是遭人陷害才会被在这时出现在东宫,他本该随着接应的马车回燕地。而自己要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付出代价。

      李檐很久没有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但今夜他真的意识到,有些事其实早就脱离了掌握。
      从燕王的突然叛逃开始,一切谋划便都变得无序。

      面前的少年复而沉声,眸中尽是碾碎的恨意,“我此行折回,也不过是为取你性命。”

      皇帝凝眉看着两人,背手并不说话,眉宇间阴晴不定,又偏头瞧了禁军都督。
      禁军总督察觉出不对劲,这李黍竟然将全部罪责揽在自己身上,那他带皇帝来这里不就变成了自己诬告太子,他出了一身冷汗。正想回身再煽风点火一把,不料电光火石之间,剑下的人正是看准这个时机,赫然乍起。

      李黍利落抽出藏在腿侧的软剑,就要往太子面门刺去。
      可惜周围早已布满弓箭手,他再快也避免不了箭雨袭来。

      “咻。”
      风中破空之声传来,一支淬了毒的冷箭堪堪射进他的左胸,李黍闷哼一声,一时半边跪倒在地,口中吐出一大口鲜血。
      接着是流矢满天,羽箭如蝗虫般纷纷落下,堪堪扎穿了单薄的少年身躯。

      那素衣已破烂得不成样子,他的眸子原来很亮,现也聚不起焦点。
      可他仍费力地跪着半边,朝向的是太子。

      手中的软剑跌落在地,膝下一片模糊血迹混杂着雪絮。

      那一瞬间,不知为何,李黍想到的却是城南的酒肆。酒旗在冷风中翻飞得猎猎作响,寒夜里街上行人三两。
      前几日天大雪的时候,他们曾相约饮酒纵马,他们幻想着海晏河清天下平和到来,届时李黍会回到家园,而如若哪天李檐巡防燕地,自己定会倾尽所有招待他。

      那时李黍觉得,如若是这样有太子在的京都,他也甘愿被囚禁。
      可短短的几日,一切却已颠覆。

      他成了人人喊打的罪臣之子,朝野要拿他生吞活剥。
      可李檐从未做错什么,就不该被这肮脏计较沾染。
      只是再也喝不到那盅热酒了。

      浑身实在是太疼了,他的眸光逐渐涣散失焦,可他却清晰看见面前的人为自己的死而怔然落泪。
      他模糊地笑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好事。

      他想,若是能得一场太子的哭丧,也算是无憾了。

      他已经听不见圣上和禁军总督在呵斥什么,大概也是叱责他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在东宫行刺罢。最多无非就说他身为逆贼之子,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可那都不是他能左右的,他在意的从来不是这些。

      他缓缓抬起手,却又是一剑削来,袍袖翻飞,大概以为他还妄想捡起软剑行刺。
      他终于支撑不住,扑通一声倒在雪地里,再没有力气做什么。

      他只是想,抚上李檐的脸颊,替那人拭去眼角的泪水。那将来该成为天子的人,不应为自己感到惋惜。储君就应踩着自己的血肉,意气风发登上高位。

      他很想替李檐拭泪,亲口告诉他。
      方才说的都不是真的。
      我从未恨过你。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
      他就永远瘫倒在雪地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作家报道(敬礼
    请多关照(礼毕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