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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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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暖还寒时分,阴蔽处还散发着冻了一整冬的寒气。
鳞次栉比的街道上,钱皎皎抱着一布袋东西走在街角,葡萄似的眼珠子不停转动,如孩童般好奇这个世界。
一男子突然重重地砸在她脚边,满脸通红,头发半披着,稍靠近些便能被他满身酒气熏到。
她秀眉微颦,欲踱步让开。
林朗飘飘然不知所以,眼睛眯开一条线,拉住钱皎皎,娇憨地笑:“来来来,再喝一杯。”
钱皎皎目似寒潭,腾出一只手,想从他手中扯开裙摆。
蹲下来凑得近些,却见那人衣服布料上绣着暗色花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上好的锦缎。
钱皎皎放下东西,改为伸出双手去搀扶:“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但那人似与石板街道黏在了一起,凭钱皎皎的力气,只将他翻了个身。
响动引起几个路人围过来,其中几人唏嘘不已:“这不是林家公子么?怎么醉成这副模样。”
“唉,林家老爷和夫人走后,林家公子打理产业,去年就破产了!只能拿着剩下的几个子儿终日买醉,这你都不知道?”
钱皎皎眼珠流转,闻着这空气中怎么透露着商机?
她停下动作,略微靠近那人:“你出钱我出力,咱俩合作,怎么样?”
林朗暮地撑开双目,摇头晃脑地看她两眼,跌跌撞撞往身后的店铺走:“怎么合作?进来谈、谈。”
钱皎皎扯扯嘴角,提裙跟了上去。
“林公子还有多少产业?”
林朗头埋在桌面上,悠悠用手指比出个“一”。
钱皎皎眉毛怂起,试探着问:“一……一两银子?”
林朗仰起头来“嘿嘿”一笑,“你怎么知道?”
……
他又迷糊地喃喃自语:“也不是……我,我还有家宅,不过那个卖、卖不得。”
看他烂醉如泥的样子,钱皎皎嫌弃地皱着眉头,倒了杯茶递他,声音冷如冰霜:“我不与喝醉之人谈生意。”
林朗撑起身来,轻啄一口,茶的清香立刻让他醉意消了大半。他打量起眼前这女子,看上去年纪尚小,衣着普通,气质冷淡,仅有些姿色而已。
“你打算,做什么生意?”
“胭脂店。”
林朗摇摇头,将杯中余茶一饮而尽。不过又是些女子之物,能做成什么生意。
一眼看穿他的嗤之以鼻,钱皎皎起身,眼神投向外头人来人往的街道,眸色坚定:“京城虽富庶,但这街上的女子妆容只涂胭脂、口脂,再多些的也只是以黛摹眉。我有一物,名为眼影,涂于眼上可令双眸顾盼生辉,你觉得如何?”
“何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魏晋民风开放时,胭脂水粉乃士族男子必备之物,男子亦可妆点自己。”
这虽说是有些新鲜,但多次被骗的经历让林朗越发谨慎,他问走到钱皎皎身旁,问:“你是何人?”
钱皎皎却错开一步,眉尾微扬,志满气骄:“你我是在谈生意,不是要交朋友。个人私事,我无可奉告。”
林朗垂眸。这人尽管成竹在胸,却来路不明。更何况如今他自己也有些捉襟见肘,再难冒险。
“五十两。”
“什么?”林朗抬头,迎上钱皎皎无畏的眼神。
她站在斜阳里,整个人被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声音透着胜券在握的安定:“三个月内,你六我四,我保证让你赚足五十两。若是我做不到,期满之日,我拱手向你送上一百两白银。”
林朗诧然,这样只亏不赚的买卖,竟有人愿意做?
此时钱皎皎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继续道:“若我做到了。三月之后,分成你四我六。”
这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窗桕下的迎春花含苞待放,预示着新的生机。
就算不做这生意,自己的处境也不会好到哪去。思量半响,林朗下定了决心般点点头:“好。”
钱皎皎走到记账处借过笔纸,将着墨后的字据递到林朗面前:“字据为凭。”
二人迅速签了字画好押,钱皎皎走出店铺,又抱起之前的那一布袋东西继续往前走去。
她停到御道处等着阿盼,忽有两队身着墨衣的官兵如鱼一般从城西大街涌出,夹道而行,嘴里喊着:“闲人避散!”
钱皎皎提着东西往商铺边退了几步,此时阿盼亦提着两节莲藕小跑而来:
“算算时日,今日该是公子回京之日。”
钱皎皎接过藕,问:“阵仗这么大,何人来接?”
阿盼摇摇头:“这我不知道,想公子得先进了宫谢恩才是。”
见她愣了愣神,阿盼轻轻拉住她的手:“今儿个夫人吩咐了要做桂花蜜汁藕,我们走吧。”
瞬息间一人骑马奔来,势如闪电。疾风挑起钱皎皎的青丝,在空中画着凌乱的曲线。风鬟雾鬓,更为她添几分妩媚。
她眼珠流转,透过发丝望去。
原是位着红衣的小郎君。
暗红的身影如长箭般刺破累了许久的寒意,高高束起的发尾飞扬于春晖之中,明眉锐眼,清澄的眸子里流光溢彩,嘴角衔着笑意,满是得意之志。
鲜衣怒马,意气素霓生。
正如两侧的行人一般,钱皎皎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最后是被阿盼拉着离开的。阿盼一边走一边捂嘴偷笑:“日后在府里,你总能多看几眼的。”
万乾二十六年,誉王府十七岁的世子任昉大败北方虎视眈眈的胡狄,解决宁宇多年来的一心头大患。帝甚悦,为此大赦天下,加封其车骑大将军,赐良田百亩,赏金银万两。
未及加冠便居武职高位,乃宁宇开国第一人。
誉王府办庆功席这日,直至更深露重,四面八方赶来庆贺的人方才舍得离开。
任昉如玉般的脸庞上晕染着不自然的红晕,通身萦绕着淡淡酒气,往揽月阁的方向走去。
亮了彻夜的灯笼已摇摇欲坠,飘渺的淡红光影映在他绚丽的紫色官服上,相交辉映,绚烂至极,似一池云锦。
钱皎皎正坐在长屋前,身上披着单薄的褥子,抬头望月,计划着离开王府的方案。
柔风替她吹散了些许疲惫,她抬手揉了揉眼,听见一声微弱的叫声传来:
“喵。”
她瞬间来了精神,又疑心是自己听错,回头向丁瑶看去,“你听见了吗?”
丁瑶收起绣品,理了理床褥,毫不在意:“许是有狸奴在叫。”
这揽月阁内怎会有来历不明的狸奴?钱皎皎唇角一勾,扔下褥子往暗处走去。
玉盘似的满月在云中穿行,将雾缈般的月色洒遍大地。
一时走得急,钱皎皎未带灯笼,在一片浮光曼景之中,只得凭朦胧的光亮蹑手蹑脚地走着。
声音越来越近,亦越发透露着羸弱。
草木里一抹橘色十分引人注目,钱皎皎加快脚步。
定睛看去,一只通体橘猫趴在地上,圆溜的眼睛毫无生气,腹部微弱地上下起伏着。
望见后方的排泄物,钱皎皎伸出手轻抚它圆滚滚的头颅:“小可怜,可是受罪了?”
她伸手去抱,前方却有刺目的光亮却不断靠近:“谁在那?”
是吕颜的声音。
吕颜提灯走至面前,见钱皎皎欲将这狸奴抱在怀里,又拿出一贯训人的气势:“你!下贱胚子,这狸奴也是你动得的?”
钱皎皎恍若未闻,伸出手温柔地将狸奴移了个位置。暗黄的烛光映在她清艳脱俗的脸庞上,整个人透着超凡脱尘般的娴静。
这却让吕颜越发气愤,她走上前,恶狠狠地。手中灯笼光亮自下而上照着她,竟让她透出几分阴毒。
“哼,你以为这里还会有别人么?”
吕颜手臂高高扬起,冲着钱皎皎柔嫩白皙的脸颊狠狠袭去。
还未落下,却已被钱皎皎右手死死桎梏住。
这次换她了。
手掌与脸接触瞬间“啪!”地一声,在幽静的夜里清脆无比,钱皎皎深吸一口气,春日的空气果真让人舒爽。
吕颜受不住,匍匐在地。手里提的灯笼掉在地上,无声无息地灭了。
用力太甚,钱皎皎手微微有些发抖,语气里透着漫不经心:“你说得对。这里确实没有别人。”
吕颜瞬间脸色通红,有如百爪挠心,猛地向钱皎皎扑来就是一顿乱挠:“你有本事是吧?”
钱皎皎一把将其推开,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眉眼凝霜,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冷:“从前我拿你没办法所以让你三分,现下你再嚣张,信不信我在这了结了你?”
吕颜哪里受过这等委屈?眼泪簌簌地往外冒,猛地撑起身大步跑开。
除了去告发主母,她还能做什么?
这段日子钱皎皎根本无法靠近誉王妃,怕她听信吕颜的一面之词,如今这狸奴倒是给了她面见主母的好机会。
她慢慢抱起这只橘猫,动作放得十分轻柔,许是太过虚弱,狸奴毫不反抗。而后她缓步向主屋走去。
玉华倾斜,枝头霜花乍然被吹落,流光月色之中,紫袍男子沉静地,孤高地,立于廊角。唇角带着暖煦的笑,将一切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