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完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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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暮天寒，玉沙点地。
雄厚方正的城门巍然耸立，牌匾上黑底金漆“永宁门”三个大字跌宕遒丽，凛然难犯。身着墨色飞鱼服的士兵稳如泰山地立于朱红的大门旁，目光如炬。
细雪夹杂着梅惢清香向护城河边上的马车袭去。三辆马车被泥泞的道路桎梏在拐角处，车旁三两壮丁面红耳赤地推着，空气中只余沉重的呼吸声，细约听着又似有抽抽搭搭的哭声。
忽有一声尖叫划破静谧。一中年男人甩开帘子跳下马车：“小贱蹄子，嘴早烂了好！”
林子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一小丫头歪七扭八地跑来，喘息声清晰可闻：“主家，那……那草里有个女人！”
“教你的规矩都喂狗了！”那男人待她跑到跟前，抬手用力拧了下她的胳膊，眼神似要把她给剜了。
“是死是活可看清楚了？”
小丫头吃痛，捂着胳膊不敢出声，垂下浓密的睫毛遮住氤氲雾气的眸子，低声回复：“奴……奴没敢细看。”
“滚上去。”男人失了耐心，一把狠朝那小丫头推去，小丫头一时不稳，腹部狠狠地撞在车角，疼得立刻卷缩在地。
他把目光转向车旁的壮汉，趾高气昂： “你们两个，别搞这劳什子，去那边看看，是活的就给我拖过来。”
“是，主家。”两壮汉闻言大步流星地朝林里走去。
不过须臾，两人一左一右拖着一姑娘走近。凛冬已至，她却只着一身薄衣，浑身冻得僵直，薄薄的一层白霜紧紧附着在头发、眉毛上，嘴唇已经发紫。
“呸！”首辆马车后观望已久的牙婆朝地上啐了一口：“陈四，你可别什么都往回领，招着个冤魂不散可有你受的。”
陈四正欲发作，又听得后面传来窸窸窣窣下马车的声音。
“哎呦！”牙婆子细瞧那姑娘，如墨的头发散开，包裹着白皙的小脸，冬日为她的鼻头和双颊画上几分嫣红，甚为喜人。不过十三四的模样，已是出落得玲珑有致，娉婷袅娜。
又掰开她的嘴看了看牙齿，白得像刚去了皮的杏仁。心下大好，一改愁容，拉着两壮丁往前走：“快快快，扶上马车来。”
陈四一步跨到她面前挡住去路，“你方才还说我？瞧瞧这姑娘玉指纤纤，一看就是十指不碰阳春水的主儿。指不定是大户人家丢的小姐，您最好是别打歪主意，否则我们都得遭殃。”
牙婆子眉毛拧紧，鼻孔微张，快速往外扇着手：“甭挡道，她若真是大富大贵之人，我救了她，她家里人岂有恩将仇报的道理？”复而收起手掩嘴偷笑，眸底寒光瘆人，“若她不是，就凭这张小脸，卖个十五两银子也不成问题。”
话音入耳，陈四嘴角牵起，露出发黄的两颗门牙，躬身拱手：“还是你想得周到。”
牙婆扭着腰身上了马车，余光瞥见还蜷缩在地上身影，眼底有凌厉的光芒，厉声吼陈四：“把阿盼扶起来，若是磕着碰着了明儿个卖不出去你可等着！”
雪愈下愈大，裹挟着狂风往人的毛发里钻。瞬息之间京城又换了一副素白模样，月影婆娑，空气中添了几分朦胧。早已光秃的枝干终于也承受不住，轰然倒塌，惊起一片叽喳声。
经年累月的霉菌遍布角落，有些已攀上床沿，霉味在不流通的空气中不断侵入鼻息。
“哈啾！”
众人皆敛声看向角落里的人：浑身微微有些发抖，却不曾动作。不由得屏住呼吸，忽然，那人抬起手轻轻在鼻尖处搓了搓。有的姑娘见状顿时被吓得惊声尖叫，有的更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刺耳的尖叫冲破梦境，钱皎皎四肢猛烈颤抖一下，猛地睁开眼。
十几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在一张不过一丈多长的通铺上挤作一团，个个身着古服。床沿边的两尺小道是屋子里唯一的活动空间。昏暗的光线映在她们脸上，与泪光交相辉映，眼里是藏不住的恐惧。
钱皎皎本能地往旁边摸索，却只摸到冰冷的墙壁。她凤眸微眯，冷冷问道：“你们是谁？我手机呢？”
有会处事的大喊：“快去通知主家。”
阿盼离门最近，拔腿便去了。
“主家？”细细打量着这里的每一处，眼前人们的每一个表情，钱皎皎深感不对：“这是哪里？”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穿着真丝睡衣，身材却变了许多。
一时间她不知如何自处，只得拼命回想睡前的每一幕，睡前在？谈完合同准备睡觉……
“你……你是人是鬼！”人群里有人大着胆子跟她搭话。
“我自然是人！如今是何年间？”
“万乾二十六年，你可记得家住何处？”
“万乾？你可在诓……”话还未说完，便听得屋外传来一声喊：“主家来了！”
一年近半百的妇人笑盈盈地进来，笑容生硬的弧度显得她脸上的纹路格外明显。身后跟着一小丫头，身体娇小玲珑，在一旁默不作声。
“哎呦，您可醒了？可需要妾派马车送您回去？”
钱皎皎颦眉，紧紧拉住被子，不自觉地往后退，身体隔着薄薄的真丝贴住墙壁，寒冷彻骨。
牙婆见她神色庄严肃穆，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到床沿，轻声细语：“小娘子莫怕，妾今儿个见您跌在林里，遂派人把你救了起来，妾这就去安排马车。”
“我……”细细思量一番，知眼前这婆子不知她的来历，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于是钱皎皎清了清嗓子，雍容不迫：
“不必了，我家奴就在前方接我，我自己可以回去。”说着便作势起身。
破绽百出的演技自然瞒不过老妇人的眼睛，牙婆上下扫视着她，眼眸微眯，出声道：“外面天寒地冻的，可别伤着您，还是我来送您吧。”
“不必了，多谢。”
钱皎皎抬脚刚欲往门边走，就听见身后一声历呵传来：“来人！”
突有两个壮汉冒出挡在她面前，屹然不动。
“你莫不是哪里来的野丫头？来了我这也想走？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牙婆一步步向她逼近，刹那间换了一副面孔，适才的盈盈笑意现已变成阴狠狠的眼神。
“把她看好了，逃走唯你们是问！”
偶尔蛇蝎也会收敛杀意，却是为了更完整地吞下猎物。一旦查寻到猎物的反抗之意，便会褫其华滚，示人本相。一圈一圈地缠绕住，一点点地看猎物窒息而亡。
不虞之变来得太快，风雪亦跟着换了副模样。旭日渐渐升起，阳光洒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间，毫不让人感觉风和日暄，只平添了几分刺眼。
钱皎皎彻夜难眠，她还是难以接受事实。时空不经意的错乱随即改变了一个人的生命，一夜之间所拥有的一切皆被剥夺。
她本就无亲无故，好不容易存了点积蓄，命运却常以捉弄人为乐。眼前的景象犹如泡影，但周遭寒冷的触感、身旁人的呼吸声真实无妄。
她此刻毫不起眼，待天际被完全染白，就要被卖到不知何处去。或许有纯良人家愿意买下她，又或许被牙婆卖到烟柳之地，草草了了一生。脑子里似有一万个榆木在敲，她万般忧烦地闭上双眼。
外头一阵响动，再睁眼时牙婆已经站到身前：“来吧，跟我出来？”
钱皎皎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自己走到另一间屋子。牙婆将她按到有些模糊的铜镜前，镜中人……是十四时的模样！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见她悲从中来，牙婆竟露出少有的耐心：“行了行了。你这可人模样，少说也能被买去当个妾室，此生衣食无忧。再不济，在王公贵族人家当个大丫鬟，也能比寻常奴婢过得好。那满屋子的人，有几个能像你这般？”
她听着牙婆的叙述，心底生出一丝悲悯。被人买走做妾室，也叫好么？
她慢慢平复心情，声音叫人听不出情绪：“你得跟我签卖身契才是。”
牙婆看她想通了，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从腰间掏出一张纸：“早就准备好了，你画个押即可。”
钱皎皎书法倒也略懂一些，在这里识文断字不成问题。白纸黑字中，醒目的“五两银子”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等她落下笔，牙婆从铜镜下深棕色的匣子里取出一小盒子。沉稳的墨绿中点缀着红色宝石，金色镶边，大俗既雅。盒盖轻启，细腻的粉质扑面而来。
钱皎皎眼睛一亮：这东西值点钱。
又见牙婆找出大大小小三四个盒子，对着钱皎皎的脸一顿捣鼓。
敷白、描眉、涂胭脂、画口脂。牙婆子边忙活边叮嘱：“一会把铺上的衣服换上，下了马车不许多问，别人如何做你就照样学样，机灵着点。”
钱皎皎无奈点头，瞥了眼镜中人的妆容，深感时代的代沟是如此明显。
直至日中，钱皎皎和一众姑娘们方才上了马车。一席淡粉交领长裙更显肤如凝脂，墨发轻挽，薄粉敷面更显她温媚娇俏。车内时常有人投来目光，或是羡慕、嫉妒、同情、愉悦……这一切丝毫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她紧靠着窗户，外头的吆喝、叫卖、打闹声声入耳，自由似水中月镜中花，到头来是虚妄一场。
嘈杂的声音逐渐远去，空气中多了几分紧张和凝重，马车该是到了十分平坦的地方，之前的颠簸已消无殆尽。之后不足一刻钟的时间，便听得车夫长长的“吁”声。
她悄悄掀起车帘一角往前看去，古式建筑特有的红墙绿瓦在阳光下衬得越发醒目，檐角的走兽威风凛凛，俯瞰着来往行人，目光似能看透每一个行人，为红漆大门增添威严。
牙婆忙着对门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赔笑，陈四麻溜地打开其余两辆马车车门：“快快快！前面那位是誉王府的赵管家，都快去问好。”
姑娘们在石板路上整齐地排成一排，那位赵管家身着湛蓝色葛布长衣，眼神轻飘飘地从她们脸上掠过，与集市上采买之人毫无区别。
多看了一会儿，赵成济眼睛斜眯着慢悠悠开口道：“今儿个夫人特意嘱咐我找个会下厨的。”
话音刚落，牙婆子便对着阿盼招手：“阿盼，来来来。”将其领到赵成济面前，牙婆笑意更甚，“阿盼可是您要找的人了，鲁、川、闽、苏、浙无一不会。”
赵成济并未多问，看了两眼阿盼，“就她了。”
他左右挪动着两条粗短的腿，缓慢行到钱皎皎面前。想这女子明眸皓齿，家中王爷定是欢喜，可王妃那儿……
犹豫半响，赵成济还是转过身去。
感受到面前人的离去之意，钱皎皎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放得娇软酥麻：“奴钱氏，拜见贵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完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