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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交付真心的朋友 ...

  •   手机掉进沙发窝里,宋嫣阖眼眯了一觉,再睁眼时,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五点。

      阳光暖融融地从花窗外泄进来,投成地上斑驳的影子。

      这一天眼看就要过去了……宋嫣捂了捂额头,从Lucky的爪子底下挪出腿。

      二楼阳台,晒洗过的被褥床笠已经十分松软干净,散发着一种“熟透了”的味道。蚂蚁搬家似的把它们都运回房间,宋嫣抱着辛赫的被子拐向走廊。

      似乎是为了方便听楼下的动静,此刻辛赫的房门半开着,而他本人正蜷在床垫上,盖着大衣睡得熟。

      欸,这么大个子,缩成一团。

      宋嫣放轻脚步,走了进去,放下手里一摞被褥。大约是东西比较沉的缘故,床垫弹了一下,辛赫睡得很浅,很快睁开了眼睛。

      “醒了,睡得怎么样?”宋嫣先开口。

      “还行。”辛赫开口说了一句话,嗓子有点哑,伸手从床头柜上拿了一瓶水,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问她:“你呢?饿么?”

      “…闭眼之前才刚吃完饭。”

      辛赫委顿在床上,不知道怎么的,因为这句话竟然笑了,弯了弯背脊,像一支漏气的气球,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宋嫣也轻轻笑道:“快起来,把床铺好。”

      “嗯。”

      互相搭着伴,整理床铺,可惜他们二人在家务上实在不是什么行家里手,罩个床笠磕磕绊绊,套个被套更是差点把自己套进去,最后闹出一身汗,总算是规制齐整。

      接下来要干什么?

      也不饿,也不困,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些许茫然。

      此次出行是即兴,说走就走,没有计划,自然兴致也没有很大,现在这时候除了大眼瞪小眼,还能做点什么呢?

      “去阳台上晒晒太阳吧,屋里有些冷。”沉默了片刻,宋嫣提议。

      辛赫自然无异议。

      *

      老宅的阳台就在二楼,不大,只有七八个平方的样子,两张躺椅一摇,目视郁郁青山。

      她好像不是一个很好的谈话者,比如此刻,宋嫣就不知道该如何打开辛赫的话匣——没有芬姨这个外人在,眼前的辛赫格外沉默,情绪也很低。

      昨天老爸说,你和辛赫当同学,当朋友都可以。这话宋嫣不敢苟同——他们虽然同级,但念的体系不一样,甚至选课都没有重复的,压根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同学”。

      那朋友呢?

      宋嫣眨了眨眼睛,回忆起暑假以来和他认识的点滴,最后确认,他们也到不了朋友的地步——吧?

      她也有朋友,比如林仙仙,她们深知对方的喜好以及性格上的瑕疵,几经吵嘴磨合,最后惺惺相惜,无话不谈。

      和辛赫,她自付是没有做到这一点的。不交心,没聊过深刻的话题,以往的交流也仅限于补课、搭便车、做公益工作,而这其中大部分时候还都是她自己在逗他聊天。

      也有过些许时刻,宋嫣认识过真正的辛赫——在117号,那一排书架上,她曾窥见过一隅。

      可惜茨春旧宅没有书,也没有他生活过的痕迹。

      ……

      晚风习习,树叶哗啦啦地响,中午才扫好的庭院,如今又落了一地金黄。观澜的冬天没有落雪,这些零星的落叶,应该就是物候最温柔的表达。

      还是辛赫开口打破了沉默:“跟你妈妈说你来这里了吗?”

      “嗯,说了。我妈还说,冬天的阿勒泰天空很美,云低得踮踮脚就能摘到。”

      “你妈妈很爱你。我也没见过冬天的阿勒泰,以后有机会去。”

      “…辛赫,你现在还高兴吗?”

      辛赫躺在椅子上没有动作,只是唇角轻轻牵动一下。别人一般问,你还难过吗?她好像连“难过”这个词都不想用似的,问你还高兴吗。

      “没那么难过,”辛赫坦诚地说:“我其实都习惯了,这是我父母的选择——很奇怪吧,他们的关系有点异于其他夫妻,反正跟我认识的大部分同学的父母不一样,人家这种情况,要么就离婚,要么就打得你死我活,谁也别放过谁。”

      他们是“我成全你”,分外和谐,显得自己是个一直要糖吃的孩子——这话辛赫没说,全用一声嗤笑自己消化。

      宋嫣没有说话。

      她理解那个感受,尤其是想到,曾经的辛赫可是画过《小英雄约西亚历险记》的小男孩。

      是写过“爱意与谎言交织”的约西亚。

      如果想做朋友,需要交付真心,那么就从我开始吧——宋嫣想了想,尝试分享自己的内心:

      “曾经我小时候,很迷恋安东尼的绘本,尤其是他画的小猩猩,天真可爱,无忧无虑。不过,连我爸都不知道,其实我最爱的是他画另外一本,Changes.”

      她在椅子上晃荡了一下,继续说道:“其实一个家庭的细微变化,小孩是能分得清的。明明早餐还是一样有牛奶,明明仍然还有晚安吻,但他们还是能察觉到,家里发生了变化。可能是茶壶的位置,可能是拖鞋的摆放,也有可能是一只行李箱的消失,衣柜变得空荡荡。”

      另一只躺椅上的辛赫回想起自己的幼年,他明白宋嫣说的“变化”是指什么,他也记得对那种“变化”的敏感以及惊惧,此刻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宋嫣继续说:“我伦敦有一个好朋友,她的父母都是移民,小时候我们住一个街区,我还经常去她家sleepover.她爸爸是摄影师,风趣幽默,还会做一点烘焙饼干。我那时候特别羡慕她,有那么一个能蹲下来和她说话的爸爸。后来她爸就爱上了一个20多岁的丹麦姑娘,谈离婚的时候甚至在晚餐的餐桌上。”

      “分割财产,厘清权责,恢复单身……小孩对他们来说算什么呢,大约就是一只可以带走,也可以丢弃的行李箱吧。”

      辛赫扭过头,看着宋嫣:“你爸爸,他是很爱你的,能看得出来。”

      宋嫣耸耸肩膀:“不可否认……有时候我想,当初他如果能坚持一下,放下身段,我是不是就能拥有另一种童年了。完美的,有爸爸妈妈的童年。”

      辛赫摇摇头:“有时候死撑着在一起,并不一定就会是完美幸福的结局。”

      宋嫣点点头,她也这么认为。“所以我就是偶尔想想,我知道如果现实真是这样,那也一定是地狱级别的灾难。”

      话题到这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

      噤口不言,眼睛便忙碌起来,所以眼前的风景霎时变得清晰活泼。

      茨春旧宅身处半山腰,从开阔的阳台远远向外望去,秀丽景色尽收眼底。山花烂漫,三角梅和羊蹄甲这两种灌乔木相互妆点着青山,为她叠上一层氤氲的粉紫色雾霭;花树丛中偶尔会斜里刺出一条长满簇簇红果的树枝,那是掩映其中的可爱冬青。

      这的确是一个开满鲜花的冬天,宋嫣心想,不负我所愿。

      *

      太阳落山以后,两个人穿上厚衣服下山。穿过一小片民居,绕过两条巷子,便来到一条中心街道,也是这里的集市。

      小贩有很多,卖烧腊的,卖海货的,还有刚下了工的阿婆阿公拿着自家地里新摘下来的菜蔬瓜果来卖的。

      人们说话的嗓门很高,但脸上都带着笑。

      宋嫣很少逛这类集市,除了一些常见的菜蔬鱼类,好些竟都叫不上名字。辛赫在这方面就比她强多了,问她想吃什么,没两句就和摊主聊起来。

      卖杂咸的摊主看他眼熟,细打量好几眼,才恍然惊觉他是辛綦的儿子,忙问他你老豆近排点样啊?今年祭祖佢得唔得闲返嚟啊?

      也有很多人赶过来和他打招呼,不乏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说一些连宋嫣都听不太懂的,吐字很含糊的方言。

      辛赫脸上带笑,没有半点不耐,站在人堆里一一寒暄。他推拒了送过来的菜肉,买了点新鲜蔬菜,半只鸡,一点虾。

      集市角落里,卖鱼饭的阿公还是他爷爷那一辈的老人,干瘦矍铄,说话时露出稀疏不全的牙齿。他还记得辛赫的名字,吱吱呀呀地喊出来,辛赫眼角一润,应了一声,买了一篓鲐鱼。

      宋嫣想找海鲜粥,可惜卖光了,小贩说明天清晨有新煮的。

      ……

      回到老宅时,整个天幕已经暗了下来。

      宋嫣走了一身汗,不过冬天的观澜一惯屋里比外头冷,此刻凉飕飕的风一吹,身上那点热乎气立刻就没了。

      买回来的食材直接能吃的放到餐桌,需要处理烹饪的提进厨房。辛赫在集市上还买了一只新的灯泡,搬来梯子换好。

      “辛赫,你关掉厨房电闸了没?”

      “我关开关了。”

      “…那会不会被电到?”

      “不会,我只是拧下来旧的,换上新的,不碰金属。”

      “那也不行,我害怕。”

      宋嫣说完,立刻跑向玄关,把电闸关掉,整个房间都暗了下来。当然,这也只是一会儿,灯泡重新换好后,房间恢复大亮。

      宋嫣的厨艺属于对着一袋虾跳得比它们还活泛的那种,只能做些烧水择菜打下手的工作,辛赫看上去则比她利索多了。

      白灼虾,清炒时蔬,还炖了鸡汤。

      拎回来的鸡过温水冲了几遍,放进砂锅里,又把在小摊上搭配买的党参过一遍水,也丢进砂锅。开大火,水开之后撇净浮沫,转小火,就让它在灶上一直咕嘟着。

      边上放着洗干净的枸杞,预备开锅时撒上一把。

      *

      黄澄澄的砂锅党参鸡上头飘着一把红艳枸杞,白灼虾饱满弹润,炒时清甜蔬爽口,买来的鱼饭滋味鲜美,的确称得上是色香味俱全的一餐。

      五脏庙打点好,宋嫣幸福感陡升。

      吃完饭也八点以后了,天完全黑下来,辛赫房前房后地检查门窗,宋嫣打开投影,在手机上找电影。

      辛赫检查完毕后回到客厅,宋嫣拉住他:“辛赫,和我看一个电影。”

      “什么片子?”

      “动画片。”

      宋嫣坐回沙发,把Lucky抱在怀里,辛赫也很乖顺地坐下来。

      “是我从小就爱看的一部片子,《伦敦一家人》。”

      电影从一个老人拿起笔创作一部“关于父母”的绘本讲起,然后镜头便投给了手绘的1928年的伦敦,牛奶工欧内斯特和侍女埃塞尔巧妙地相遇……

      他们是那个时代最普通的一对青年男女,互相倾慕,恋爱,约会,贷款买房子,生下孩子。

      他们的房子和宋嫣伦敦家里的很像,门庭外一片小小花园。

      小时候的记忆宋嫣都没有了,她常常翻看影片想,那个时候的宋时和苏莹,就是和欧内斯特和埃塞尔一样,一点一点存钱,一点点为家里添置上窗帘、沙发,做好浴缸的吧。

      整部影片一个半小时,两个人静默无言看完,宋嫣眼睛不可抑制地再次湿润——哪怕看过无数遍,她都会忍不住哭泣。

      辛赫眼睛也红红的,他当然无法与伦敦的街道和公寓共情,但他想到的是,他曾在观澜某个未开发片区里的民房渡过的幼年时光。

      ……

      “宋嫣,谢谢你带我看一个这么温馨的故事。我也要给你讲一个故事,不过,它就没有那么慰藉人心了。”

      静谧的夜里,窗外只有风刮树叶的沙沙声,少年终于敞开了心扉,这好像并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他坐在那儿,缓缓开口,就像一个旁观的人——

      那个时候他们一家人挤在一处只有四十平的两居房子里,和许致做邻居。

      那个时候还没有什么英綦集团,甚至辛綦也只是个用全副身家包下一个工厂做电子香烟的小老板,整天和一群做电子厂的阔佬打交道。

      那个时候妈妈敏英一面照顾自己一面给初中生补习英文贴补家用,晚上还要帮老爸打理工厂的账务。

      那个时候的自己,患有轻微的感统失调,连坐滑梯上下楼都害怕,小朋友都爱玩的荡秋千,他上去就哇哇哭,简直不像一个男孩子。

      敏英曾带他爬过观澜所有的免费公园,用攒下很久的钱,带他去报儿童卡丁车的训练班,只因为听教练说,练车能锻炼孩子的感统和胆量。

      等过了三年,他能终于不在车上大哭,甚至有点爱上那种竞逐的感觉时,老爸的事业有了危机,或者说转变。

      有赖于全球经济形势萎靡下滑,出口量接连抵减,工厂生意每况愈下,已经赚够本金的辛綦及时止损,果断地卖掉工厂,去美国进修,学习社会学,股票和投资,然后就好像中了命运馈赠的彩票,开启了他时来运转、疯狂敛财的后半生。

      那一年,辛赫八岁,他们全家离开民房,搬去了金融区的大宅子。

      不过变化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印象中那会儿他们还会吵架,辛綦还会歇斯底里,敏英还会刻薄讥哂,吵完之后两个人会在房间里呜呜哭,说很多话,然后一个碗一双筷子吃饭。

      是什么改变了一切呢?

      不知道,总之后来辛綦已经学会了或者装会了彬彬有礼绅士派头十足,敏英的脸上也总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意,整个人潇洒肆意,醉心交际。

      他们再也没有吵过架,宛如一对深情伉俪。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交付真心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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