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回茨春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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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两个孩子奇异地安静。
辛赫阖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宋嫣靠在车边，歪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窗外匆匆略过的城市夜景。
宋时从后视镜里观察了他们两个一会儿，也没讲话。打开音响，安静的车厢里漫起一串风铃声，然后响起低哑的歌声：
“拦路雨偏似雪花，
饮泣的你冻吗？
这风褛我给你磨到有襟花
连掉了迹也不怕
怎么始终牵挂
……”[注①]
熟悉的曲调让宋嫣从纷乱的思绪中回神，这是一首她小时候起，就在苏莹的音响里听过无数遍的歌。
长大了才知道，这是一首吟诵爱情的悲歌。
爱情，对于年仅17岁的宋嫣来说，就像课本上还没翻页的新章节，就像正以每秒300公里的速度向银河系运动的仙女星系，了解她为时尚早，憧憬又谈不上，甚至已经预测到她来时必将是一场毁天灭地的大爆炸。
而婚姻，以她小小年纪，浅薄的经历见识，目之所及，更像是一座坟场。
听过千百万次的悲鸣，今夜再听，此情此景，又有一股别样滋味。宋嫣缩了缩肩膀，整个人深深埋进后排座椅里，视线不自觉地捕捉着窗上那一抹于浮光掠影中倏忽而现的侧颜。
*
保利国际116号。
宋嫣一开门，迎头就被一团肉球糊了满腿，奶牛猫鼓着圆溜溜的眼睛冲她咩咩叫着。
宋嫣一把兜起它的屁股，抱在怀里掂了掂，发觉又重了一些。
宋时紧跟在她身后，笑着说：“它聪明得很，听见你的脚步声就会跑出来等着。”
说得宋嫣心里窝了一下。
宋时从客厅柜子上抱出一个包装精美漂亮的盒子，很长一个，瞧架势重量也不轻，说是圣诞节礼物。
宋嫣拆开，里头是一块滑雪板，板面上印着一只戴红斗篷的小猩猩，想来是特地定制的。
“听说你明天要飞去阿勒泰滑雪，爸爸临时买的，只是要辛苦你托运了。”
“小事，谢谢老爸，我很喜欢。”
宋时又拎出一只滑雪板包，显然这份没有包上礼物盒子。“哦，对了，这一副是给你妈妈的，明天我送你去机场，你带给她。”
“…您干嘛不自己给她？”
“捎带手买的，又不是圣诞礼物，那么麻烦干什么。”
宋嫣一言难尽地看着宋时。
宋时难得表情讪讪：“大人的事，和你们小孩儿说不清，别翻白眼。”
“你们高贵的成年人真复杂。”宋嫣瞪了老爸一眼，抱着Lucky上楼。
宋时在楼下追问：“欸，对了，你和辛赫吵架了，还是他欺负你了？怎么你俩在车上一句话都不说。”
宋嫣摇了摇头，不想解释，也没办法解释，只说没有。
“行，那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起早呢。”
宋嫣忽然停下脚步：“爸，辛叔叔是个什么样的人？”
“辛叔叔？”宋时反应了一会儿，“哦，你说的是辛赫他爸，辛总？”
“嗯。”
“他么？怎么形容呢？”宋时停了一会儿，忽然笑道：“对了，近来听到一个很有意思的平价：一流的演说家，二流的投资者，三流的老板。不过在洞察力和行业敏感度方面，辛总的确能称得上是一只修习百年的老狐狸。你问这个干嘛——你见过他了？”
“嗯。”
“他回家了？嘶——他不是出差……哦，那他和你说话了，还是？”宋时心里忽的提了一下。
“他就只是说节日快乐。”
宋时点了点头，辛綦这个人虽然有时候没有底线，但红线还是能牢牢坚守的，放下心来。他看宋嫣一脸探究，以为是见着传奇人物起了好奇之心，说：“你和辛赫平常心往来，当同学，当朋友都行，可别掺和他们家的事，也别交际他们家的人，那才叫复杂。”
当初见敏阿姨时，老爸都没有这样如临大敌，看来他所指的辛家人是谁，不言而喻。
宋嫣心里思忖一会儿，道了晚安，抱着猫回房了。
*
匆匆洗漱，掀被上床。
脑袋里走马灯似的，一直在回想今天白天，不论是圣诞夜派对如何狂欢，还是在辛宅见到的种种。
已经凌晨快一点了，园区里只有灌木丛中低矮的灯幽幽的亮着，洒下一地清辉。116号与117号隔着一条夹道，忽然夹道上打起两道车灯白光，在窗外一晃。
宋嫣倏地掀被下床，看外面，117号庭前，辛赫背着一个大包，走向了给他开门的司机。
这么晚了，他还去哪里？
*
宾利很快驶走。
宋嫣回到床上，翻来覆去，终于摸出手机，发出消息：“你去哪儿啊，这就去机场吗？”
屏幕的光渐渐暗下去，忽的一亮：“你快睡。”
宋嫣翻了个身，脸对着手机，刚想打字，对话框里又冒出一句话：“我不去了。”
不去全家旅行了？还是不去哪里？云里雾里的，宋嫣按了一条语音：“是不去新西兰了吗？”
彼时，辛赫手机屏幕上信息扎堆弹出，有车场老板发来的表情包，有家办经理发过来的文字，还有母亲敏英打过来的两条未接来电。
辛綦给敏英回了一个“嗯”字，又回了宋嫣同样的。
*
早晨九点，宋时去上班，宋嫣洗漱干净，套上一件开衫牛仔裤就跑去按117号的门铃。
门照旧没关，刘嫂来开的门。
“早上好，刘嫂。辛赫还没起呢？”
“你也早上好。”刘嫂摇了摇头：“辛赫还没起呢，昨天半夜里回来，没待一会儿就又出去，三点多才又回来……他今儿肯定起得晚，你先坐在这里自己玩。”
沙发上放着昨天老爸临时送给辛赫的那盆假花礼物，她好奇地打开开关，戳了一下，“这是怎么玩的？”
话音一落，手里的玩具就好像通电了似的，发出一阵绿光，整个枝干也抽搐一般扭动了起来，学着人语：“这是怎么玩的~~~？”
吓得宋嫣一把丢出去，咚一声砸在茶几上。
哦，原来是这么玩的。
*
宋嫣在117号的中庭走了两圈，没一会儿觉得有点困意上头，昨晚上她睡得既晚又浅，一大早还跟苏莹差点吵起来，消耗不少元神，眼下累得不行，干脆就地歪下，靠着那张懒人沙发，眯着眼假寐。
外头晨光正好，落地窗外，117号疯长的草木已经枯萎大半，未经打理的花园哪怕在观澜，也给不出一个葳蕤的冬天。
意识迷蒙，不知道过了多久……
再睁眼时，是被一个声音吵醒的。
“宋嫣？”
“宋嫣~~”
假花再一次通电发绿光，扭着躯干学着人语。
辛赫：“……”
他几步上前，捞起这个玩意，关掉了开关。
宋嫣也醒了，梦里都是一激灵，还有些癔症：“啊……辛赫，早上好。”
辛赫点了点头，在她旁边的懒人沙发上坐下，随手撸了两把头发，一仰脖子，摊在那里，沙发立刻就瘪出一个坑。
他这副颓丧的模样，就好像和杂草丛生的117长在了一起似的。
刘嫂从厨房出来，端出早餐：“辛赫，去洗手吃饭，嫣姐儿也去。”
宋嫣耸了耸鼻尖，“好香啊，是什么？”
“是扁肉，辛赫爱吃，我包了许多，嫣姐儿也来吃。”
“好嘞。”宋嫣站起来，跑去客用洗手间洗手。
*
两个孩子脸对脸吃早餐，昨晚的沉默似乎有蔓延的趋势，主要是辛赫不说话，宋嫣逗了他几次，都没开口，也不搭理他了。
刘嫂去洗衣房，回头对辛赫说：“赛车服我洗好了，头盔没动，你自己记得擦。”
辛赫倒是应了一声：“嗯。”
宋嫣闻言，小小切了一声。
辛赫抬头，看了她一眼。掏出手机，搜索观澜飞阿勒泰的航班，早晨八点半有一班，显然已经过了，然后就是十一点多，还有下午三点各一趟航班。
“你今天几点的飞机？”
“…11点25.”
“宋叔叔呢？”
“他上班去了。”
辛赫推开碗筷，“走吧。”
宋嫣还在吃着：“咋了？”
“十点半了，再不出发来不及了，我送你。”辛赫一边说，一边下打车订单。
“…等等。”宋嫣咽下食物，喝了一口茶——嚯，刘嫂早晨吃茶的习惯真叫人醒神明目！
“不用送我，我的行程也取消了。”
辛赫捧着手机，站在餐厅里，显然还没有转过弯来。“什么意思？”
宋嫣推开椅子，走过来，把他手机扣在手心，“意思就是说，我不去阿勒泰了。”
“你不是要去北方看雪么。”
“伦敦冬天又不是不下雪，当我没见过雪嘛，我反而是没见过开满鲜花的冬天……辛赫——”
少年的眼睛回望过来，似是无声回应，嗯？
“这个假期，我们去茨春吧！”
“……”
“不行，我还是送你去机场。”
“我不去。”
辛赫口气也郑重起来：“宋嫣，这不仅仅是你的假期，你还跟家人约好了，你这是在失约，放他们鸽子。”
苏莹也是这样说的，宋嫣挨骂一早晨，耳朵已经成茧，不过心里还是有些做错事的怯懦，佯装成理直气壮，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辛赫眼睛眯了一下，撂下手机，没说话。
宋嫣自顾自又坐回餐桌旁，喝了一杯茶，喝得她心浮气躁，说：“好啦，其实我的航班是8点20那一趟，现在已经晚点了，我去机场也没有用，票都退了。”
这大约就是一个台阶，辛赫不是瞧不明白，而且他心里清楚，宋嫣的决定是因为什么。
他忽然叹了口气。
手机一阵热闹，打开来看，只有三个人的“相亲相爱一家人”群里，辛綦和敏英都在发着照片，脸上笑意盈盈，一切似乎都不曾发生。
去往新西兰的全家旅行因为辛赫的缺席而暂停，辛綦便直接推进下一个行程，再次飞去浣南出差；一早定好的包机因此闲置下来，敏英立刻召集一群姐妹，改道提供落地签的塞舌尔，在家办经理的彻夜沟通联络下，今早也已经出发了。
只剩下留在观澜的辛赫，显得寂寥，又可笑。
说不定还会被认为是在发小孩脾气，使性子。
“宋嫣。”
“嗯？”
“行李收拾了么？”
“欸？”
“回茨春的行李。”
“我早就收拾好了！”其实宋嫣也是早晨收拾完行李后临时起意决定不去阿勒泰的，箱子就在116号客厅。
“去拿，我叫司机，我们这就回茨春。”
“好！”宋嫣撂下茶具，站起来，笑着说：“那我带Lucky也回去。”
“嗯。”
宋嫣飞快收拾好Lucky的东西，提上猫包，又拉上行李。“对了，我小姨就是开民宿的，你没有地方住的话，可以住那里，很漂亮的。”
“有地方住，有栋老房子。”
喔，宋嫣想起来了，敏阿姨也提过，辛家在茨春有一处旧宅。
*
他们很快收拾好行囊，在这个差不多所有人都上学、工作的时间段里，享受一个来路奢侈的圣诞假期。
车子往南走，和山越来越近，宋嫣打开一线车窗，海的味道也拂面而来。
她的视线又不自觉的看向窗子上的倒影，见某个人直直盯着这边，倏地回头：“你看什么呢？”
辛赫没说话，眼睛晃了晃。他其实是想确认她是否真的开心，毕竟这是一个难得的假期，而且新年要到了……
又不讲话了，自打昨天开始，这人的状态就不对。宋嫣在辛赫面前晃了晃手，“你别瞎捉摸了，算起来，我好像还没有在观澜过过冬天，每次我都是春假或者暑假的时候过来，待也待不长。这回就当见识见识开满鲜花的冬天是什么样了。”
辛赫良久才说：“谢谢你，宋嫣。”
嘁，真是，忽然之间这么感性干嘛？宋嫣耸了耸肩膀，笑道：“小事！对了，茨春会冷吗？我爸说茨春会比市区冷一点。”
“山里会冷一些，你带厚衣服了吗？”
“我这可是要去阿勒泰的行李呢——唉呀，辛赫，那是我外婆家！那里！”
辛赫也顺着她指的方向去看，是一栋灰顶石筑小楼。“要去打个招呼么？”
“不用，外婆和小姨都跟着我妈去玩了，不节不年的，舅舅们也不在，家里没人。”
辛赫眼睛里立刻又流露出那种很抱歉的情绪，看来他是一个很不习惯接受别人慰藉与好意的人——宋嫣暗暗在心里思忖。
平常的时候她看辛赫，多么一个骄傲冷清的人呢，很有一股“君子讷言”的风骨；熟悉以后也能体会到他身为朋友的体贴和绅士风度——只是再多情绪也没有了。
如今，倒好像生动活泼了些许，虽然这有赖于一些乌七八糟的烦心事。
不想了，反正放假了，有十天假期呢，好好逛逛茨春，反正这地方她熟悉，从小到大几次回观澜，都是在里度过的，不是此山中人，也胜似。
“辛赫，我和你说喔，茨春我熟得很！哪片树上掏鸟，哪条河里摸鱼，我都清楚，这两天我罩你！”
辛赫笑了一下，没说话。
……
作者有话说第26章 回茨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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