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凡向

3、鲜奶

　　第二天，于绕拙起了个大早，他下楼时于承责刚醒，但是赖在被窝里没起床。
　　他听见动静，微微抬起枕着的头，朝从房门口路过的于绕拙说：“这么早起来了？天冷了，我都不想起来，冻人。”

　　昨晚的梦一闪而过，于绕拙含糊几句，灌下一大杯温水，问于承责早餐想吃什么，他去买回来。
　　“饺子吧，”于承责拱了拱被子，望着卧室的天花板说，“馄饨吃腻了，包子也没什么味道。”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人老了，吃什么都没味道。”又长吁道，“活着都没意思，还谈什么吃喝哦。”
　　于绕拙没吭声。

　　“钱在桌子上。”于承责说。
　　于绕拙抓起压在水杯下的十块钱，轻手轻脚地拎着扫帚和簸箕，躲冷气似的躲开于承责视线，推门出去了。

　　昨夜断断续续飘了一整夜的雪，现下房檐、街道和花圃丛中都零星积着一层雪。下雪了，大家更不乐意早起，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只几处排烟管道口冒出缕缕热烟。

　　于绕拙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如此反复，乐此不疲，跟鱼吐泡泡似的。
　　他半仰着脖子，痴痴地望着升腾散去的热气，内心讲不出的畅快和宁静。

　　邵奶奶家门虚掩着，但屋内没什么动静，于绕拙瞄了一眼，又抬头望了望二楼。
　　不知道那人醒了没有。

　　那人微躬着脊背，正麻溜地把地上聚成一堆的垃圾扫进簸箕里。扫帚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发出“呲呲”的声响。

　　从前也有因为下雨或别的原因，环卫工人好几天不过来收垃圾的情况。垃圾堆得多了，溢出来掉在地上，把本就不宽的巷子弄得又脏又乱。这的住户路过总要忍不住说叨几句，但从来不会有谁主动去清扫。
　　于绕拙每次瞧见，心里都觉得变扭，想拿扫帚扫了，但是怕被左邻右舍的撞见，拿这说事。他不喜欢成为别人的谈资，即使是称赞也不喜欢。更何况邻里们嘴里说出来的话不论好坏，总带点讥笑的意思。

　　所以他起了个大早，想偷偷把垃圾扫了。
　　结果有人比他起得更早，而且起得更早的人已经把路面打扫干净了。

　　于绕拙胳膊肘别着从家里带出来的扫帚和簸箕，有些惊奇：“早上好。”
　　闻声，盛景抬起眉眼，瞥一眼立在路牌下的于绕拙，把簸箕里的垃圾倒进垃圾桶，又用扫帚用力向下按了几下。

　　于绕拙想过去帮忙，盛景轻快地撂下扫帚，跟刚睡醒似的，黏黏糊糊地道了声“早好”。
　　亲手收拾垃圾的机会成功和于绕拙擦肩而过。他撇撇嘴，还记着昨天误会盛景是窃贼的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没话找话道：“你吃早餐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餐？”

　　租房不包饭，但厨房的厨具都可以随意使用，不愿意的话也可以自己添置。
　　盛闻道虽然打小把盛景扔家里，但除了头两年他自恃有空照料盛景外，后面盛闻道就请了阿姨，基本没让盛景操心过饮食等生活方面的琐事。
　　所以现在让盛景去做饭还是件不小的挑战。
　　盛景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于绕拙的邀请。

　　“那我扫帚能先放邵奶奶这吗？”于绕拙没想到盛景会同意。
　　“嗯。”盛景接过于绕拙手里的清扫工具，连带手里自己的，一块搁进屋里。

　　俩人刚走出没多远，环卫车迎面开过了来。
　　于绕拙瞄一眼吭哧吭哧的小三轮，有些好奇道：“你为什么去扫？”

　　“看见了。”盛景这话说得极轻，宛如风吹落一片枯黄的树叶。
　　于绕拙听了却是心头一震。

　　看见了，就扫了。
　　这里每天都会路过很多人，很多人看见了，有的人看见了不说话，有的人看见了抱怨几句，就是没人去扫，就连自己都是挣扎着行动。
　　于绕拙脸上臊起一阵热，心道这就是差别吗？

　　盛景问：“在哪？”
　　明煦巷出去就有几家早餐店，但手艺不太行，所以于绕拙想带盛景去安高对面的铺子吃。结果一晃神，拐错了弯。现在走的这条道是没有早餐店的，宾馆和便利店倒是有几家。

　　于绕拙笑笑：“走错方向了。”
　　“那往哪边走？”盛景倒是不在意，全当熟悉认路和周边环境。

　　“这边。”于绕拙难为情地向后转身。
　　盛景并不厌烦地跟着向后转。

　　场面有点僵，于绕拙找话题道：“邵奶奶说你是回来参加考试的，你高三了吗？”
　　“高二。”盛景转过来之前是想跳级来着，但是他小姨没准，怕他跟不上，又不是真的天才。

　　于绕拙来了兴致：“你转在哪所学校？安新高中吗？”
　　盛景说：“嗯。”

　　于绕拙指了指斜对面拉直的伸缩门，说：“那就是安新高中，我也是安新高中的。”
　　盛景顺着于绕拙的视线看过去，石墙上挂的牌匾赫然写着安新县高级中学七个大字。

　　校标立在校门进口处，分出左右两条道，目测校园占地面积不小，花圃丛和道路两旁的树若隐若现。
　　盛景低声道：“绿化挺好。”他之前就读的杏附中，因为地处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皮都用来建楼和场馆，绿植少得可怜。

　　“不过等两年，安高百年校庆就要搬走了。”于绕拙说。
　　盛景心中有些疑惑，但没问为什么，反正他再有一年半就高考了，考完再回安新也不用去学校。

　　学校一放假，周边的早餐铺子都开得迟，好几家平时天没亮就开张的店现在才开门。
　　于绕拙瞄一眼关门的饺子馆，问：“你想吃什么？现在只有馄饨和包子。”又瞥见开门但冷清的面包店，“还有面包。”

　　盛景四下扫了几眼，说：“馄饨。”想吃热的。
　　“那我们吃馄饨，他家汤底是真骨头熬的，味道很香的。”于绕拙说，“不过等会我不能陪你在这吃早餐。”
　　盛景不在意：“嗯。”

　　于绕拙怕盛景多想，解释道：“我要给我爷爷带早餐，这会他该起了。”
　　盛景微怔，他没有在这交朋友的打算，所以眼下对于绕拙的热络有些反应迟钝。

　　“你看看想吃什么？”于绕拙走进店里，望着墙上贴的菜单说，“他家除了馄饨还有别的，味道都挺不错的。”
　　盛景粗略看了一眼菜单，馄饨种类挺多，但除了肉馅馄饨外，其他都括弧早上时段不售卖。他问于绕拙：“你吃什么？”

　　“馄饨面，”于绕拙说，“单吃馄饨容易饿。”
　　盛景侧眸：“我的，和你一样。”

　　于绕拙又问：“葱花，你吃吗？”
　　从前，盛景和纪文他们一块出去吃饭，纪文负责点菜，她就没一次记住过他不吃香菜的习惯，提醒也不抵用，更别提问一嗓子有哪些忌口了。菜端上桌，他只有一筷子一筷子把葱末挑出去的份。
　　盛景惜字如金：“不。”

　　于绕拙得了话，朝窗口的老板娘道：“阿姨，三份馄饨面，两份带走，在这吃的那份不要放葱花。”
　　昨天盛景没注意，于绕拙的声音竟格外好听，像丛林里融化流动的淙淙雪水。
　　于绕拙，是余音绕梁的绕吗？

　　于绕拙见盛景跟个棍似的立在餐桌边，他从抽盒中扯了两张纸，擦擦桌面和凳子道：“坐吧。”
　　盛景自认没有洁癖，但看到痕迹斑斑的桌面确实有擦拭的冲动。他瞟了一眼墙上的菜单，对老板娘说：“老板，要两杯热鲜奶。”

　　于绕拙猛抬头，仰视盛景，把声音音量压得极低：“这家店的鲜奶一杯量挺足的，你要两份估计喝不掉。”
　　“另一杯给你，”盛景坦言，“谢谢你昨天帮我搬书。”
　　他不喜欢欠人情，尤其不喜欢欠不熟悉的人的人情。

　　“不用，昨天你已经说过谢谢了。”得知原因的于绕拙轻叹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五块钱，付给馄饨店老板。
　　老板抽空把零钱找给他。

　　于绕拙把钱揣回兜里，有些丧气，又有些无可奈何：“以后你说谢谢就行，我现在只有一块五了。”
　　盛景愣了，立马抬头看看墙上的价目表。

　　于绕拙一手拎着打包好的两份馄饨面，一手端着大杯鲜奶，准备回家，走之前还不忘提醒盛景：“天冷，汤凉得快，面放久容易坨，你赶紧吃吧，我先走了。”
　　他这话说得有气无力，破罐破摔似的。

　　店老板笑说：“同学，冷了你告诉我一声，我给你加点汤。”
　　盛景没吱声，满脑子都是于绕拙走前古里古怪语调说的话，还有他那副怅然若失的神色。

　　他从筷筒里拿了双筷子。
　　于绕拙又折回来：“回去的路你记得吗？”
　　盛景转身，浅浅的“嗯”了一声。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真的回来了，离开杏西市，回到安新县了。

　　口袋里的手机从他今早开机起就震个不停，盛景一直没看，怕影响一天的心情。
　　此刻又在震响。

　　若再不回消息，他们估计要去海里捞自己去了。

　　盛景不情不愿地解锁手机，点开Q。
　　置顶群聊右方的数字陡增。

　　他无奈地点进群界面。
　　纪文正在炸群，但没炸出鱼来，她使出杀手锏，甩了张握在手里的小提琴照片过来，说：@盛景你再不出来，我回去就把你的小提琴卖给楼下收破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