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凡向

2、小偷

　　突如起来的叫喊声把戴口罩的人吓了一跳，身体本能地朝传来声音的方向转，“邦”的一声，胳膊肘重重地砸在墙上，疼痛和酥麻感光速从胳膊肘往两边肌肉扩散开去。
　　口罩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他撂下纸箱，脾气立马就上来了，按捺不住内心的烦躁:“你谁啊？在这大呼小叫的。”

　　疾步赶来的于绕拙被问得一愣神。口罩比他高上半个头，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楚眉眼，露在外面的手腕虽然白皙细腻，却瞧着十分结实。于绕拙有些胆怯，但还是提高嗓门壮胆道：“你是谁啊？”
　　说完，他又从门外往屋里瞧了瞧，试图找到邵奶奶或者李爷爷的踪影，但俩人都没瞧见。于绕拙心中立马窜出一股恐慌感。

　　口罩将于绕拙东张西望的动作与惊慌的神色尽收眼底，觉得莫名其妙。他屈指，敲了敲门：“这话该我问你才对，贼眉鼠眼的往我屋里瞧什么呢？”
　　于绕拙满脸诧异：“这是你屋？”

　　“不然呢？”口罩眉稍一挑，“这是你屋？”
　　于绕拙怔住，没想到这口罩心理素质这么好，一句话的功夫就反客为主了，而且这人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必然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

　　但于绕拙这十六年的日子也不是白混的，他稍稍敛起脸上的慌乱情绪，一本正经道：“不是，这是我爷爷奶奶家。”又看着碗里的香菇猪蹄，“我过来给我爷爷奶奶送吃的。”
　　于绕拙一句“爷爷奶奶家”把俩人的聊天气泡捅了个穿，谁人谁鬼一目了然。但口罩却丝毫不慌，他淡淡地瞟一眼于绕拙端在手心里的菜，全无所谓地“哦”了一句，抱着大白熊往屋里走了。
　　于绕拙放心不下，跟着进了屋。

　　比起刚才，邵奶奶家的客厅内多了许多打包好的纸箱。
　　“所以你是谁啊？来我家干吗？”于绕拙慌得不行，感觉跟心里住了只青蛙似的，张嘴的功夫它就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你没听你爷爷奶奶说吗？”口罩把大白熊放沙发上，“你家二楼的房子租给我住了。”

　　“你是……小盛？”于绕拙如梦初醒，悬了一路的心稍稍放下来，但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果然，话一出口，于绕拙就发现讲错话了，“小盛”是邵奶奶叫的，他应该问“他姓盛”才对。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于绕拙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
　　好在口罩并没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若有若无地说了句：“不然？”

　　“可是小……”于绕拙下意识脱口而出，又及时刹住车，他怯生生地问，“你不是个女生吗？”
　　口罩正在拆新买的美工刀，他的手顿了顿，拧眉道：“谁跟你说我是个女生？”

　　于绕拙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话头立马跟开闸泄洪的洪水般，止也止不住：“那你为什么抱个粉色蝴蝶结的熊？”
　　口罩顿时语塞，他望了望沙发上的白熊，无奈道：“上车前，朋友送的。”

　　于绕拙问：“送你熊的是女生？”
　　“对，”口罩把美工刀的包装盒扔进垃圾桶里，“还有什么想问的？”

　　于绕拙意识到自己问得有些过界，赶紧收住心绪，仔细思忖起来：虽然那人说得合情合理，但是他刚刚为什么要往外搬东西呢？而且从进屋到现在都没摘下过口罩。于绕拙丝毫不敢松懈：“我爷爷奶奶呢？”
　　口罩推出美工刀，露出刀锋：“不知道。”

　　于绕拙被刀片出鞘声和锋利的刀片吓了一大跳，平时看过的刑侦剧画面在脑海里频闪，他悄咪咪地把坐沙发上的屁股蹲往靠门的方向挪了挪，紧紧攥住沙发边缘，试图稳住心神：“那我在这等他们回来吧。”
　　口罩瞥一眼草木皆兵的于绕拙，把刀收了回去，放进口袋，面无表情地说了句“随你”就往楼上去了。

　　于绕拙望着口罩离开的背影，十分好奇他的去向，又害怕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所以只得闭口不言，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等两位老人回来核验事情真相，要是有什么知情人从门口路过就更好了。
　　于绕拙眼巴巴地盯着门口瞧，膝盖有一搭没一搭地左右晃动。

　　忽地他听到有人下楼的声音，于绕拙着急忙慌地把目光挪过去，瞧见一个月亮似的少年朝他走来。
　　他心上一跳，像在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中，看见了一树肆意绽放的红梅。

　　“看看吧。”少年把一沓资料递给于绕拙。
　　“啊？”于绕拙一脸茫然，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就是方才试图搬空邵奶奶家和拔刀的人。

　　少年神情散漫：“身份证和租房合同。”
　　“嗷。”于绕拙讷讷地接过身份证和租房合同，翻看起来。他边看边在心里念叨：“姓名盛景，性别男。年龄和我一样大。”他又掀开房屋租赁合同，“租期一年，承租方”，于绕拙偷觑一眼盛景，“出租方李明。”

　　于绕拙只知道叫李爷爷，并不知道李爷爷全名，所以看到李明时不禁喃喃念出了声，声线中甚至有些讶异。
　　盛景打趣道：“不知道你爷爷叫什么？”

　　于绕拙颇为尴尬地笑了笑，把手头物件还给盛景，老实交代道：“其实他不是我爷爷。不对，不是我亲爷爷，李爷爷是我爷爷的老同学，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全名叫什么。”
　　盛景把房屋租赁合同一卷，和身份证一块揣口袋里，没再吭声。

　　倒是于绕拙方才误会了盛景，此刻正心虚得很。他有些无所适从，望着搬纸箱的盛景道：“这些都是你的吗？”
　　盛景说：“嗯。”

　　于绕拙试图找补一下：“那我帮你搬吧？”
　　盛景利落地抱起两个垒成一摞的纸箱，于绕拙心里一阵打鼓，生怕盛景说不用，没了将功补的机会。
　　“搬吧。”盛景轻飘飘道。
　　“好。”于绕拙如蒙大赦，高高兴兴的去干苦力，结果刚迈开步子，小腿就撞到了茶几上。

　　于绕拙吃痛，弯腰揉了揉被撞的地方，很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有点夜盲来着。”
　　现在是白天，青天白日。盛景皱了皱眉，内心毫无波澜：“确实。”

　　卧室的床早就铺好了，看床单被套的样式就知道是邵奶奶准备的。
　　房间内遍布纸箱和行李，人落脚都成困难。

　　盛景隔着两摞纸箱，递过来瓶矿泉水：“谢谢。”
　　“不客气，”于绕拙接过矿泉水，没喝，心虚道，“其实应该是我道歉才对，今天是我误会你了。”
　　盛景说：“误会我什么？”

　　于绕拙顿时语塞，话到嘴边却张不开嘴，总不能说误会人是来偷家的，他灵机一动，换了个话题：“那个香菇猪蹄我给邵奶奶放厨房了，麻烦你到时候帮我告诉她一声，碗我明天再过来拿。”
　　盛景淡淡地应下，问：“还有吗？”
　　“没有了。”于绕拙说，“那我先走了。”

　　下楼时，李爷爷和邵奶奶还没回来，倒是大白熊穿戴整齐的坐在沙发上，于绕拙一把薅起软绵绵的大白熊，带它去找它主人。

　　于绕拙蜷起手指，敲了敲紧闭的房门。
　　盛景不耐烦地拉开房门：“有事？”

　　于绕拙愣了两秒，说：“你的熊忘在客厅了。”
　　盛景揽过白熊，“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盛景用美工刀挨个划开包裹，刚划没几个就听到楼下有人叫门，是驿站的小哥上门来取送错的包裹。
　　盛景出门招呼，远远看见归家的于绕拙，外头难得飘起了细雪。细雪徐徐，他双手揣在口袋里，头微微低着，不紧不慢地往巷子深处走。他像是在躲雪花，偏偏雪花又落在他身上。

　　“小盛，这么冷的天怎么在外头。”邵奶奶和李爷爷买菜遛弯回来了。
　　邵奶奶问：“小鱼仔来过了？”
　　盛景有点懵，在想邵奶奶说的小鱼仔是哪条鱼，而后他缓缓道：“嗯，他送了菜过来，给你们放厨房了。”

　　邵奶奶惊诧道：“又送了菜过来！他们够吃没？总是这样记挂我们。”
　　“我老同学就这样。”李爷爷笑着把菜拎去厨房。

　　“小盛，你觉得小鱼仔怎么样？”邵奶奶拍拍盛景胳膊，自问自话，“你别看他平日里心细乖巧，其实想法多着呢，就是总拘着自己。”邵奶奶特意压低声量，跟说悄悄话似的，“他还以为大家都没发现，其实我一眼就看穿了。”
　　盛景有些恍惚，脑海中闪过于绕拙抱着白熊站在门口的画面和于绕拙说睁着眼睛说夜盲的画面，他心道：确实挺心细的，思维跳脱，警惕性，也挺高。

　　盛景问：“他叫什么名字？”
　　“于绕拙，”邵奶奶说，“干勾于。”
　　盛景记下，说：“我先上楼了。”
　　“晚上记得下来吃饭，”邵奶奶在身后热情地吆喝，“今过小年，你李爷爷煮鱼吃。”

　　细雪飘了一整晚，盛景因为舟车劳顿，沉沉地睡了。
　　于绕拙做了一整晚的梦。梦里明煦巷下散落的各式各样的垃圾不停地追着于绕拙跑，他怎么跑都甩不掉它们，直到他跑进一个洞口满是鲜花的山洞才得以摆脱。

　　于绕拙往山洞里走，看见一只系着粉色蝴蝶结的大白熊，大白熊毛色雪白，很是好看。他问大白熊：“你是谁？”，大白熊问他：“你是谁？”，于绕拙说：“我是自由飞翔的鸟，你呢？”大白熊看着于绕拙，笑得一脸天真烂漫：“我是男的。我是男的。我是男的。”

　　于绕拙被大白熊狰狞的表情吓了一大跳，拔腿就跑，谁曾想垃圾们都在洞口等他。他一跑出山洞，垃圾们就又追了起来，大白熊也在身后追他，一边追还一边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