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不黑》挥霍谈笑

1、第1章 雨雪

　　兰滨市西面的高速封了一天，下午开始断断续续传出的交火声让所有人绷紧了神经。

　　物流集散中心的仓库在包围当中，已经被打成筛子。

　　厉俸然借着浓烟未散，把脚边的伤员塞进车里，“送医院！”

　　自己坐进旁边另一辆车，油门一脚踩到底，全速朝着摇摇欲坠的金属卷门撞了过去——

　　傍晚灰沉的天垂直落着雪花，无风，但冷得透心。

　　——“让让，都让开！大家别堵在门口，往边上靠靠，有急患通过。”

　　——“麻烦快让让，把路让开！”

　　两个年轻护士扯着嗓子在急诊门口高声提醒，伸长了手把挡在门口的人往边上推。

　　她们身后，担架上一个接一个的还被推进去。

　　医院周围的居民被警笛声扰得紧闭门窗，又因为好奇分分趴着窗户往外看。

　　湾区医院急诊门口5辆救护车停成一排，病人被抬下去就迅速开走，给后面的车让位置。

　　直到最后一辆救护车空车离开，已经数不清一共多少人被抬了进去。

　　医院大厅里肃静的气氛稍有散开，所有人正要松口气的时候，排在最后的两辆警车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眼看医生护士都跟着最后一个被抬进去的担架往里面跑，前面那辆警车里迅速冲下一人。

　　单薄污皱的衬衫外套着特警字样的防弹背心，他一边跑到后车开门，一边喊住正拉着空担架回去的人。

　　“等一下，这有个受伤的警察！”

　　大家还以为警车是护着救护车里的孩子们而来的。

　　拉着空担架的人听到还有人受伤，赶紧返回查看。

　　刚把头探进车里就倒冲一口气，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呛退一步。人伤的太重，血糊了一脸，看不出明显的生命体征。

　　同车的警员帮了把手，把人放到担架上推进了医院。护士迎上来，引着担架直接进了急诊室。

　　同时，她手里的床位表塞给了另一护士，“英子，赶尽去给谈主任汇报情况，我去帮把手！”

　　叫英子的年轻护士瞄了眼正在被遮上薄毯的伤者，忍不住轻“啊”一声。

　　伤者身上衣服碎得没有一块整布，满身满脸的血，露出的一只脚呈现出夸张的扭曲角度，刚盖上的毯子也正快速被血浸透。

　　英子刚到湾区医院3个月，每天都忙，但还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场面。

　　想起萍姐的话，她转身往二楼跑去。

　　之后，孩子家长也陆续赶到医院。

　　一时间，大厅里哭喊声，吵架声，抱怨声，咳嗽声和维护秩序的声音参杂在一起。
　　扰得人无法平静。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快一个星期，急诊部所有人都在加班。

　　谈柯已经在医院颠倒了两天一夜，以为终于能回家睡一觉，结果还没走出办公室的门就接到急诊电话。

　　他迅速穿回刚换下的白大褂，快步下楼。

　　“谈主任，一共21个孩子，两岁半到五岁，全部有呕吐症状，13人意识清醒，李医生他们已经安排轻症的先去洗胃，其他8个孩子都在发烧，其中3个严重的已经昏迷 。另外，还有一个警察中枪受伤的，右腿骨折，我没来得及近距离看，萍姐跟着去检查，直接安排到4号手术室了。”

　　谈柯快步变小跑，“先去看孩子，取样化验优先进行，催一下消化内和神经内的医生，值班的实习生安排到轻症帮忙。副院长刚走，给他打电话请他回来帮忙，他处理枪伤有经验。”

　　一晚上，医院各处都是焦急的脚步声。

　　天色开始发亮，拥挤的门诊大厅才逐渐恢复平静。

　　雪这会儿终于停了，天看着像要放晴，而雨点就接着就砸下来。

　　谈柯含了口冰水从手术室出来，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分不清早晚的天。

　　副院长随后一步，“小谈辛苦了，你连值四班了吧，这样身体可熬不住，白天我顶着你回家睡一觉再来。手术顺利，情况也基本稳定了。”

　　“两个孩子还在监护室等结果，我回办公室躺一会儿，中午去看下情况，没事了再回家。”
　　谈柯揉着自己酸疼的后颈，道。

　　眼睛又涩又胀，他煮了杯黑咖啡，坐在餐厅里休息一会儿。

　　——“哎呀，我这胳膊都麻得快没知觉了，腰也酸。这回那幼儿园可是摊上大事了。”

　　——“肯定啊，那是精英早教，一学期两万多呢，家长都是能人，让孩子遭这么大罪。不过昨天晚上是真够忙的，那个警察，也伤得超重。”

　　——“嗯嗯，听送他来的警察说，要不是他们队长反应快，关键时候把人踢开了，命就没了，听着怪吓人的。晴儿，你男朋友不是刑警吗？他没参加行动？”

　　——“他可没那个能力，这是那个特案组的活，你说那个队长可能就是他们头儿，姓什么来着，李？林？我忘了。反正是个狠人。”

　　谈柯靠在沙发里，听几个护士坐在傍边聊得越来越大声，回头看了一眼。

　　“谈主任！你也在这啊，辛苦了！”

　　注意到他的视线，护士们笑着打招呼。

　　几人不由挺直了后背，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大家都辛苦！”谈柯淡淡一笑，点头回应。

　　回办公室路上经过门诊正门，谈柯瞥见一个高大男人左手捂着肩膀走进来，外衣下隐约看到防弹背心的痕迹。

　　男人同时也看到谈柯医生打扮，两个大步上前拦住了人，“医生，麻烦问一下昨晚送来的警察现在在哪儿？”

　　他冒雨而来，浑身湿透，手背上还有两道深红的印子。

　　11月的兰滨市雨雪频繁，阵阵冷风白天晚上地刮，雨水砸到身上冰凉凉的让人禁不住哆嗦，这男人一近身，谈柯就觉得冷。

　　“您是他的同事吗？”谈柯低声问道。

　　男人点头，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滴，他放开受伤肩膀，从身上摸出证件，亮到谈柯眼前——
　　特别案件调查组队长：厉俸然。

　　“厉警官，伤者刚接受外科手术，手术成功但仍在观察中，人也没有醒，还不方便探望。你们有两位警员一直守在门口。”

　　谈柯说话时一直勾着嘴角，面带淡笑，让人不由放松。

　　他指指厉俸然的肩头，“建议您先去护士站把伤口处理一下。”

　　说着看向护士站的方向，却发现只有一位年轻护士守在前台。

　　这才想起来值班护士都守在食物中毒的小朋友身边，“抱歉，我院现在有点忙，我帮你处理吧。”

　　厉俸然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看了眼他胸前的名牌，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肩膀，点头，安静的跟上。

　　谈柯从护士站拿了药箱，领着厉俸然回到他的办公室。

　　“衣服能脱吗？要是连着伤口，我需要给你剪开。”

　　谈柯洗了手，把药和工具从药箱里拿出来，整齐摊开摆在桌子上。

　　厉俸然环顾一圈，单手利落的把外套扯下。

　　谈柯抬头，果然T恤已经连着痂黏在一起，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让他等等，就见厉俸然手臂一弯，直接把衣服撕下来……连着血痂带着肉。

　　嘶——

　　谈柯牙根一软，却看着他面色不改，心道：硬汉。

　　厉俸然侧身，露出伤口，抬头看了眼谈柯手里的剪刀，“麻烦你。”

　　然后目光瞥向别处。

　　谈柯仔细检查一遍，不算大伤，但伤口明显被反复撕扯，让它新伤叠旧伤，为了防止结痂再崩，谈柯特意下手重了点。

　　大概是觉得疼了，厉俸然低头盯着他包扎的动作。

　　“好了。”谈柯缠好纱布抬眼正对上厉俸然审视的眼神。

　　谈柯依旧淡笑，“包扎紧点防止伤口又撕了。”

　　厉俸然再次瞄了眼他的名牌，“谢谢……谈医生。”

　　剑眉凤眼，五官硬朗，厉俸然看着是个锋利的人，大概是刚淋了雨的缘故，又好像蒙了一层风霜。

　　谈柯：“那位警察大概今天晚上才能醒，他腿上是个大手术，后面需要连续的止疼药物，就算醒了也会昏昏沉沉。”

　　厉俸然没什么感情的点点头，“死不了吧?”

　　谈柯嘴角一紧，重重点了下头，“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但恢复需要些时间。”

　　厉俸然又只是点了下头，试着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肩膀，还是能承受的程度。

　　“我这个有啥需要注意的？不影响举枪吧？”

　　谈柯一边收着急救箱一遍答：“愈合之前最好不要动作幅度过大，彻底恢复好了以后都不会耽误，伤口看着严重，但没伤到筋骨。”

　　“行，多谢！”厉俸然也不客气，拎着外套就要往外走，又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去哪儿交钱？”

　　“……”

　　谈柯一怔，随后温和一笑，“这次不用了。”

　　“谢谢。”

　　看着厉俸然把办公室的门轻声带上，谈柯用手遮着打了个哈欠。

　　把别人坐过的地方用消毒纸巾细心抹了一遍，从柜子里拿张毯子铺上，脱了大褂躺上去，但依旧穿着鞋子，确认了几次鞋底不会蹭到沙发。

　　手机上调了闹钟，终于可以休息一会。

　　湾区医院里年轻的医生护士都说谈柯是他们见过的最温柔的人，不只长得特别好看，像是白衣广袖腰别玉笛的古代公子，性格也是招人喜欢的没话说。

　　任何情况下都是宽和的。

　　嘴角上扬，带着淡淡的，让人觉得舒缓的笑容。

　　急诊部门是个每天浸染在负面情绪里的工作环境，但自从谈柯从总院转来的那天开始，这个门诊即使没有搬家，也突然开始拥有了更好的采光一样，好像谁也没见他发过脾气或者抱怨一句，反倒总是被他安慰。

　　休憩中的谈柯却渐渐皱起了眉头。

　　连轴转的工作让他精神紧绷，无法安眠，混乱的梦里他仿佛是为了躲避蔓延的大火掉进水中，无论如何也够不到就在眼前的岸。

　　一阵电话铃音把他捞了上来，“主任，6床的孩子又烧起来的，还有呼吸困难，专科医生正往这敢，您先过来看看吧。”

　　“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