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癯仙劫》断梦残香

50、野心

　　“天山派李暮云，恭贺崆峒派吕逸风，天山派岑芜茗鹊桥之喜！”
　　岑芜茗的心，漏跳一拍。扯下红绸，那一束鲜艳的身姿，桀傲的轮廓，近在咫尺。她看着那双晶莹琥泊，幽怨的，嫉恨的，提起的足尖又悄悄收回，不敢靠近。
　　女人的惊喜交加，吕逸风看在眼中，不知为何，心头，有些沉重。
　　“这位贵客还请上座观礼！”主婚人见气氛不对，忙打圆场。
　　李暮云看着新娘，朗声道：“观礼就不必了。我来，是有两句话要问天山派的岑芜茗。”
　　“这不合规矩吧？”宾客中有人看不下去。
　　吕逸风却笑道：“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你尽管问便是。”说着牵起身旁女子的手。手心，冰凉。
　　李暮云垂目看那双手，脸色微红，抬目向那脸色苍白的女子字字说道：“岑芜茗，今日的婚事，你可有苦衷？”
　　几名崆峒派门人见他出言不逊，围将上来，等待掌门人的命令。吕逸风抬一抬手，驱之退下，转头向岑芜茗道：“人家问你话，怎的不答？！”他语色稍厉，手掌不自觉地收紧。
　　手骨卷缩的痛感让岑芜茗如梦初醒。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她便要奋不顾身的飞奔向他……女子探手抚在霞帔掩盖着的小腹，那里藏着她的身不由己，这样的她，怎能去沾污他的清白……
　　她看着李暮云，期许的目光让她心间溢暖……这样就够了，至少，让我知道，你没有忘记我。
　　转眼，她默默地摇头，不敢再看他，她知道那男人现在一定同她一般痛苦。
　　李暮云的眸子明显暗沉了一些，又问：“岑芜茗，你，可愿跟我走？”
　　他一语即出，众人哗然，对其来意已猜到十之八九。突来的变故激起了好奇，有人哄笑道，“瞧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崆峒派掌门的喜宴上胡来！”
　　李暮云充耳不闻，压低声音再问：“岑芜茗，你可愿跟我走！”
　　岑芜茗定目看他，他的眼有些红肿，嘴唇有些干裂，一袭红衣仍掩不住些许憔悴。他让她心疼。 “今日在下大婚，李少侠言尽于此便好，不要让在下难做。”吕逸风从旁冷冷道。
　　李暮云嘴角一勾，转向吕逸风，从怀中取出一枚锦盒来。
　　吕逸风眼中一亮，却问：“李少侠这是何意？”
　　李暮云说道：“让岑芜茗下山。” 吕逸风受意，一名下属从李暮云手中取过锦盒，递过掌门。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放着的，是一枚鹅蛋大小的珠子。月白色的珠体细腻如丝，夹杂着的莹绿，仿佛正沿着珠壁向下流淌，妙不可言。
　　垂棘天纲！
　　岑芜茗心头嗝噔一响，却听吕逸风大声道：“这颗夜明珠原本是仇掌门许给芜茗的嫁妆，今日李少侠物归原主，在下却之不恭，便收下了。”雁荡山的藏宝图还未得手，他岂会就此作罢，乖乖交人。何况，他现在是宝藏也要，女人，也是想要的。
　　李暮云不怒反笑，上前几步，近到吕逸风风身前，在他耳边道：“适才喝的酒，名叫梅酒。”
　　吕逸风眉间一缩，听对方续道：“你可见他们当中，有人印堂青乌……呵，这毒物神效好像也超出我想象呢～若不及时服用解药，不出半个时辰，这里的人将个个暴毙身亡，到时，恐怕崆峒派如何也脱不了干系吧。”
　　吕逸风惊觉，目光在众人当前一扫，果然见到十来人有此征兆。过眼处，突见一奉酒小侍瞳若圆杏，精灵鬼怪，正朝他微笑，不是那日使计毒杀凤梧尊者的鳌鲨帮少女是谁？！
　　他暗啧一声属下无能，心想那少女用毒于无形，在酒水中下毒稀松平常，料想李暮云所言非需，不禁怒众中来，又不得不抑制。
　　李暮云见他深信不疑，侧身伸过手去，向岑芜茗道：“我们走。”
　　事到如今，岑芜茗才明白，自己不过是吕逸风威胁李暮云的棋子，幸好，她从未对这个男人抱有过任何幻想，幸好，她来得及防备。与其让吕逸风得逞，不如随了暮云而去，事后再对他讲明一切，是去是留再作计较。
　　于是伸过手去，要放进那掌心里。
　　“你腹中怀着的，可是我的孩儿！”吕逸风在岑芜茗耳边轻声说。
　　这一句细语，好似晴天霹雳，直击得李暮云头晕目眩，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茫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期望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触及的手指僵在半空，缓缓倦缩，收回。岑芜茗眼含潮雾，喉间若梗，她甚至连对李暮云讲出一句“孩子是你的”底气也没有！她就这样赤条条地将身体沾染的肮脏暴露在爱人面前……这一瞬间，她想到了死。
　　“他说的，可是真的？”李暮云不知道是如何问出这话的，只觉得每讲出一个字，心窝，便是刀刺一般的痛。
　　岑芜茗垂目，不语。
　　莫非，你已喜欢上吕逸风？是啊，我除了真心，还能够给你什么呢～～世间浮华，你，也终究逃不过的吧…… 李暮云苦笑，边笑边退。众人让出一条道来，且见他踉呛几步，转过身去，径直出了大门。
　　背影即逝，吕逸风手指小侍，向门人令道：“抓起来！”
　　未及反应，那乔装改扮的小丫鬟便被提到面前。岑芜茗抹一抹泪渍，惊道：“阿喜！”
　　喜宝苦道：“姐姐救我！”
　　还未等问清原由，便听吕逸风喝令：“快将解药交出来！”
　　众人一听，不解其意。
　　吕逸风道：“这位鳌鲨帮的喜宝姑娘在诸位喝下的酒水中下了毒。”
　　众人惊异，怪不得身子燥热非常，虚汗不停，纷纷围拢上来，索要解药。
　　喜宝“呸”了一声，大声道：“明明就是吕少主吩咐的，想过河拆桥不是？！”
　　吕逸风喝道：“休要胡说！”
　　喜宝转头向众人道：“各位英雄好汉，我们南海鳌鲨帮地处偏远，势单力薄，若非有人指使，又岂敢得罪了各位。”说着抬手一指吕逸风，续道：“吕逸风冠冕堂皇，却是人面兽心，当日在雁荡山，是我用毒才杀得了强盗头子，想不到吕逸风不要脸，竟说是他杀的！大家若不信，可回想一下当日情景，那强盗头子全身上下可有一处剑伤的？若真是吕逸风杀的，那老头儿为何未死在点苍剑下呢？！”
　　吕逸风见她嘴利，竟无从争辩，情急下喝道：“拉下去！”
　　这时欧虹影上前道：“哎，吕少主行得端坐得直，也不怕这女娃胡说，不妨听她接下来如何狡辩。”话虽好听，言语中对吕逸风的怀疑众人不是听不分明。回想起来，凤梧尊者咽喉部的确没有点苍剑法留下的硬伤，不勉纷纷揣测眼前真伪。
　　吕逸风骑虎难下，索性道：“好，我便看你如何做戏！”
　　喜宝占了先机，心气儿高涨，站起来道：“吕逸风今日大婚，目的，其实是借机将各位英雄好汉聚到一起，威胁各位，推举他为武林盟主！”
　　吕逸风哈哈一笑，“你小小年纪，说谎的本事倒是不小！照你所说，在下因为要做盟主，让你使毒暗害诸位，那，在下亲自将你捉住，岂不是自己搬石头砸脚？”
　　喜宝眼弯如月，笑道：“这便是你的高明之处，我也是现在才明白！早早将我出局，既划清了干系，又能名正言顺地让我交出解药救人，笼络人心！吕少主这一招暗渡陈仓好高明哦！”
　　喜宝一席妙语连珠，毫无破绽，人群中开始议论，眼神，似乎对吕逸风多了一丝防备。
　　吕逸风横眉一竖，厉声道：“空口无凭，诸位不可听她一面之辞！还是快快解毒为妙！”
　　喜宝左手一举，指间，捏着一支拇指粗细的竹筒，向众人说道：“这就是解药！我一定分给大家！但是，要先听我把话讲完！”
　　吕逸风心道，这女娃和李暮云显是一丘之貉，想栽脏嫁祸于我，但若此时动手阻止，难脱嫌疑。不如袖手旁观，反正皆是红口白牙的狂话，我自然有办法挽回。
　　这般想着，也便沉下心来。侧目见身旁的新娘面若粉桃，显是对当下境况颇为在意……莫不是在担心我么…… 吕逸风一瞬的走神，回眸时，只见那少女探手入裙，一扯一拽，取出一件金黄色的物件来。
　　吕逸风瞳孔一缩，见那少女对他神秘一笑，将那物件从上至下抖开。
　　流光璀璨，龙腾祥云，竟是一件货真价实的龙袍！
　　喜宝用力抖了抖，向吕逸风道：“吕少主，你可认得此物？”
　　吕逸风脸显扉色，抿唇不语。
　　喜宝转而向众人道：“各位英雄好汉，这件龙袍，是我在吕逸风寝室内偷来的！”
　　满堂喧哗，吕逸风出人意料地沉默。
　　喜宝又说：“大家还不明白吗？先成为武林盟主统领群雄，再趁着大明朝根基不深，兴风作浪，于乱世中登基大宝。吕逸风，是想当皇帝呀！”
　　群雄目中满是不可思议。大堂，突来的静默。
　　吕逸风绝非池中之物，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但这年轻人竟敢私制龙袍，妄图天下，实在不敢苟同！
　　终于，武当刘凯先开口道：“吕少主，你要如何解释？”尽管他心中忌惮崆峒，然而此时众人一心，他也便不管不顾了。
　　吕逸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深深看着眼前这个娇小玲珑的少女，好似还未从惊诧中缓过神来。突然，他仰天一笑，大声道：“也罢！事以至此，在下说什么也没用！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诸位要如何做，要想仔细了！”
　　刘凯等人怒喝：“如今天下盛世，我等身为大明子民，万不能与你同流合污！”
　　吕逸风笑道：“那，只有请各位常留宝峦，与这白雪为伴了！”
　　语毕，堂内堂外数百名崆峒弟子将众人团团围住。
　　各派掌门见势不妙，纷纷亮出兵刃，就听吕逸风一声喝令，崆峒弟子便组阵攻来。几乎同时，前方一声娇喝：“接住解药，一人喝一口就行！”
　　就见数十枚竹筒从天而降，群雄一一接过，相继饮过。是时，已打斗乱作一团。
　　喜宝得意，只觉面门生风，吹落了头顶花钿。
　　一个人影挡在身前，岑芜茗生生阻断了来袭的一掌。
　　“让开！”吕逸风喝道。
　　“你是自作孽，怪不得别人！”岑芜茗洞明一切，厉声说道。
　　“你挡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
　　“那你便连我一起杀了！”
　　吕逸风靠近一步，在女子面前狠狠道：“你以为我不敢！”
　　说是迟，突见喜宝瞪眼惊呼：“小心！” 吕逸风急急回头，身后，除了两块牌位，连个鬼影也没有。方知上当，果然转头时，岑芜茗与喜宝已潜入人群当中。
　　崆峒门人在侧，见是未来的女主人，均不敢上前强拦，两个女子趁乱逃离。
　　吕逸风急追而至，不得不与各派掌门一一交手，期间打死打伤数人，再看时，自己的新娘早已不见了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