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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两个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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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巡车队浩浩荡荡前进着。内阁首辅江远的车驾内,陆周行坦然地坐着。
江远客客气气地笑道:“行之身担护驾重任,留在我这里,未免……”
“不要紧,请不悔相信我麾下将士的能力。”陆周行一脸看不懂眼色的模样。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远倒也不好意思赶他走了。他无奈地笑了笑:“你这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
陆周行不语,只是看着他。
不,还是不一样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口直心快的少年终究是过去了。
“不悔也是。”他平静地回道。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
最终是江远率先开口。他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小盒,递给陆周行:“这是寒舍厨子做的红枣糕。我记得你最爱吃这个。”
陆周行接过盒子,刚打开,浓郁的枣香便扑面而来。盒中整齐地码着元宝形状的红枣糕,颜色很是诱人。
“谢谢。”他取出一枚,咬下一小半来,香甜的味道弥漫在唇舌间。
好甜。他忍住没有皱眉。
少年时的陆周行的确最喜爱红枣糕,可这爱好在多年前就被他舍弃了。现在的他并不喜爱甜食。陆周行垂下眼帘,挡住神情中的一片怅惘。
江远注意到他并没有过多欣喜,生生咽下了许多正要说出口的话。
陆周行忍着不适,吃完了一枚红枣糕,将盒子还给江远,扯出了一个笑容:“不悔有心了。”
江远急忙将盒子塞了回去:“既然行之喜欢,就全拿去吧,我这里还有很多。”
陆周行的笑容更加僵硬了。他突然感到自己过来也许是一个错误。
好在经此一遭,两人间的气氛终于不再尴尬,他们也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只是句句都经过了小心思索,再也没有当年的书生意气。
当年……
“哎,不悔,要是你考中了举人,当了官,你要怎么样啊?”
“那么……”少年江远粲然笑道,“我要一路做到内阁大学士,让那些贪官污吏听了我的名字就发抖!”
少年陆周行大笑:“好啊!那我将来就做你的护卫,谁敢动你,我就砍谁的脑袋!”
不悔,你现在的确做到了内阁大学士,甚至官居首辅,可这贪官污吏的事情,你却也没少干哪。
而我……陆周行自嘲地笑笑,若依了自己的话,倒是应该自己砍自己脑袋了。
“听说令尊解甲归田后就住在苏州府,这次南下,行之应该也会借着这机会看望看望?”江远拿起地图,随口问道。
陆周行也随口答道:“看情况了。”
江远貌似不经意地说道:“令尊当年为陛下立了大功,得享晚年如此,也算是令天下人快慰。”
说完,他继续看着地图,不出所料地等来了陆周行的沉默。
陆周行定了定神,道:“家父所愿,只不过是一生平安而已,前朝往事,倒也不必多提。”
江远仍只是看着地图,仿佛真的只是信口闲谈。
陆周行却捏了一把汗。姜白华此行为着正是寻找前皇太子的踪迹,而他父亲当年正是姜白华最主要的支持者,看上去,江远真的知道些什么。
“行之,你怎么想?”江远突然开口。他放下地图,认真地看着陆周行。
陆周行被突如其来的注视看得有些慌乱。“什么意思?”
江远温和地笑问:“如果十四年前置身那场宫变的不是令尊,而是你自己,你会怎么做?”
他笑着,眼底却毫无笑意:“你还会帮着姜白华走到今天吗?”
陆周行倒吸一口凉气。这家伙真是什么都敢说啊。不过他猜得不错,江远也对那件事了解颇多。
他沉思片刻,答道:“我既无法回到过去,这个问题又有什么意义?姜白华这皇位正也罢,不正也罢,如今却是动不得的。”
江远笑了几声,收回目光:“这样如临大敌的做什么?我只是好奇罢了,谁想要动那老东西的皇位?”
陆周行附和着笑了笑,眼神中并不收起警告的意味。
江远叹了口气:“你是担心令尊吗?有你在,我怎么可能将令尊牵扯进来?你大可放心。”
眼看着气氛又微妙起来,江远再次取出一只小盒子,站起身递给陆周行:“行之不要多心,你看看这个,我……哎呀!”
马车的车轮似乎撞上了一块石头,使车身一阵剧烈摇晃。陆周行自幼习武,身子仍端端正正地坐着,可江远却踉跄了一下,手中的盒子掉落下来,身子向前扑去。
他方才正是向陆周行递去东西的姿势,这一扑,不偏不倚,正好扑进了陆周行怀里。
江远的下巴狠狠磕到了陆周行肩头,前额撞在陆周行及时伸来的右手掌上,隔离了车板。陆周行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抱住了他,将他整个揽在怀里。
“……”
这下,车内的气氛朝着另一个方向,变得微妙起来。
江远闭了闭眼,索性保持着姿势不动,笑道:“行之,我都投怀送抱了,都不能让你放下戒心吗?”
陆周行放下双手,揪着江远的外衣往远扯:“你给我起来。”
江远悠悠叹道:“行之啊行之,你当真如此薄情?”
陆周行:“……起来。”
江远闻言,边笑边坐了回去。笑完,他神情无限怀念地说道:“行之,你还记得当年我们的约定吗?‘待我考取功名,我令政事清明,你保天下安定。’当年如此,现在我亦是如此。”
陆周行敷衍道:“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亏你记这么清。”
南巡车马从京师出发,十几天后已抵达开封府。知府出城恭迎御驾,百官也在城中稍作休整。
处理好公务和私事,陆周行才发现,自己的临时居所与江远竟是相邻的。
巧的是,正当他想到这里,江远的差使便来到了自己这里,希望他与江远共同出门散心,扫除一路上车马劳顿的辛苦。
陆周行又好气又好笑,自己身为将军,历经沙场,这点路算什么车马劳顿。江远真是连借口都编得越发不走心了。
这么一想,本来想回绝的陆周行干脆答应下来。
“陆周行和江远……”
姜白华沉下脸,若有所思地看着报信的侍卫。这两人一个出身武将世家,碍于陆家的威名他并不怎么敢动他手中的兵权;一个虽是白衣,十年间却一步步升官,年纪轻轻就是内阁首辅,朝中不知有多少党羽。这两个人若是联手……
姜白华冷冷地自语道:“这帮乱臣贼子,如此下去,真不知道这江山是姓陆还是姓江!”
他令侍卫退下,挥了挥手,黑暗中走出之前那名男子。
“蒋瑜,除了寻找姜皖,朕还要你做一些事。”
陆周行来到行宫后人工湖畔的凉亭时,正是黄昏时分。盎然的春意歇了下来,懒懒地笼着。
陆周行随意坐下,笑道:“不悔真是文雅,这个地方正好可以全览湖中景色。”
江远笑而不语,一个侍女走上前,取出一只精致的酒壶,为二人斟酒。陆周行看着那酒壶,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江远将一只酒杯退给陆周行,道:“请吧。”
陆周行却并未接过,说道:“不悔有什么事吗?”
江远苦笑:“你到底是怎么想我的?只是请你喝喝酒,赏赏美景而已,我还不至于谋划到这个地步。”
他见陆周行仍不动面前的酒,语气带了些怒意:“你该不会还在怀疑我下毒?”
说完,不等陆周行开口,他便抢过他面前的酒杯,一仰头喝了下去。
“你……”陆周行无奈。
“陆行之,在你眼里,我已经变成不择手段的小人了吗?”江远将酒杯扣在案上,直直问向陆周行,“你不肯喝,是怀疑酒中有毒?好,那我现在喝给你看,你看这酒中究竟有没有……唔……”
江远说着,突然脸色苍白地一下子趴在桌上,一只手捂住腹部。
“不悔?!”陆周行急忙抢上前,扶正江远的身子,察看他的脸色。
周围的侍卫此刻也纷纷赶来,有几人立刻转身寻找随行的太医,训练有素得使陆周行根本不用做什么。
他扶着江远,略一思索,便吩咐道:“刚才那个侍女,快去找她。”
一名侍卫立即应声:“是,已经有人去了。”
陆周行点点头,目光落在江远面前的酒杯上。
“验一下这杯酒是否有毒。”他目光阴沉了几分。
太医很快赶来了。检查之后说道江远并无大碍,只需静养片刻就能恢复。陆周行将他安顿好,说道:“这件事情,先不要让别人知道。”
江远面前酒中并没有下毒,只有自己杯中有毒,而这件事情江远自己并不知道。这时,陆周行终于想起为何觉得那酒壶眼熟了。年少时自己曾游山玩水,在耀州见识过闻名天下的耀州窑。耀州窑有很多有名的瓷器以内部精巧,功能奇特著称,其中有一把名为“乾坤壶”的酒壶,可以由一个壶嘴同时倒出两种不同的酒来,且不会在壶内相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