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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只是开始 ...

  •   初春时分,残雪尚未完全消退,经阳光一照,便从树梢、檐上化成水一滴一滴落下。鸟鸣声也有了,混着细弱的水声,时有时无地点着。
      这时仆役也就用不着扫雪。没什么活儿做的,往往三五成群围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扯着闲话。高墙外京城街道的喧嚣透进一点,打扰着这座府邸的闲静。
      忽然门外嘈杂声更大了些,马蹄声、车轮声由远及近。院子里的用人自觉停止闲聊,微整服装看向大门。
      门外侍卫打开大门,一位男子利落地跨进小院。他身着朝服,面色略显疲惫,眼底却含着笑意,让棱角分明、常年显得冰冷的面容也柔和了几分。甫一进屋,他便将外袍脱下,屋内一小厮连忙向前接过。
      “是好消息?”内屋传来慢悠悠的一声。
      男子闻声走了过去,那人坐在小榻上,一副管家打扮,面前摆着一副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
      “好消息,可惜晚了点。”他坐到那人对面,向棋盘随意扫了一眼,“皇上早该察觉到了。这一遭江远左膀右臂被除,够他受用好一阵子。”
      那人点了点头,取出一颗白子,用指肚摩挲着。
      “你倒是挺会自娱自乐。”男子抓起数颗棋子,又一颗一颗丢进棋盒。
      那人将手中白子放回盒中,无奈道:“我又能怎么办?许久没有与人对弈过了,行之,你当真不愿学棋?”
      “我一介武夫,学不来你们的风雅事。”他无所谓地答道。
      陆周行,字行之,乃大陈镇国大将军,祖上还是辅佐太祖立国的功臣。虽为武将世家,陆家却从未轻视过后辈的诗书礼仪,可这陆周行虽学得一身文才,却偏偏不好琴棋书画。
      管家赵和暗叹一声。虽说这倒也无妨,只是苦了自己。
      “恐怕那江远这次未必肯善了,行之近日小心为是。”赵和招手,一个用人便端来一壶茶,为二人摆好茶杯。作为管家,赵和对陆周行却并未像旁人一样毕恭毕敬。
      “知道了知道了。”陆周行摆摆手,握住一只瓷杯,嫌烫又松开了。
      他假装没看到对面的轻笑,盯着杯上的白汽看了许久。
      赵和刚刚下定刚才那步棋,他抬眼望了望陆周行反常的神情,调侃道:“念着旧情,舍不得了?”
      陆周行只略弯嘴角,眼底是深深的怅惘。
      “温明你说,当年谁能料到我和他竟会走到这一步呢……”
      江远,字不悔,十年前以白衣之身金榜题名,是当年年纪最轻的进士。如今的他已位居内阁首辅,亲信遍布朝野。
      实际上,他已然近乎架空了皇权。可惜由着今上对纯臣的信赖,且整天里忙着打压他陆周行手中兵权,直到近日,他才察觉到自己犯了一个多愚蠢的错误。
      “我有时候甚至会想,现在的江远并不是之前的那个,一个不知道什么人披着他的皮。”陆周行端起茶杯,“温明,是他变了,还是我一直看错了?”
      赵和一言不发,任黑子攻城略地,白子溃不成军。
      借户部尚书罗子成贪污一案,皇帝趁机砍除大量江远的党羽,加上陆周行暗中数年苦心部署的推波助澜,总算是使江远元气大伤。但陆周行知道,现在才是一场恶战的开始。他与江远算是结束了持续数年的暗中的较量,在明面上撕破脸了。
      次日,江远以办事不力等理由向皇帝请罪。这君臣二人客客气气表演一番后,象征性地罚了几月的俸禄。不明白的,会说这虚伪的客套迂腐之极,但朝堂上历经宦海沉浮的臣子们却真真切切明白这其中的暗潮汹涌。
      这一回陛下真的要开始认真对付江学士了。从前一直站在江远那一边的官员于是都稍有动摇,心中暗暗盘算着今后的路线。
      江远少年天才,仅仅十四岁就金榜题名。步入仕途之后,更是毫无书生意气,十年间一步步高升,如今年纪轻轻便已位极人臣。他手段圆滑,却不缺狠辣,这么多年里和他作对的难有好下场。
      正当百官被他压制得敢怒不敢言,连以往最坚定的反对派也在考虑投靠江远时,长年身居边关,在暗中已经将大陈的兵权实际上收归己有的镇国大将军陆周行结束了与女真人长达五年的战争,凯旋回京。朝中消息灵通的都知道陆周行与江远乃是至交,这一回岂不是政权与兵权都落入江远一党之手?
      果不其然,陆周行一回京,觐见过天子,第一时间就去寻了江远。
      老臣们都长叹说,大陈恐怕实际上已经易主了。
      没想到,不久之后,人们都听说了二人言语不和,不欢而散的消息。于是从此江远在大陈不再敢肆无忌惮,陆周行迅速在京城聚起势力,成为了足以制衡江远的存在。这几年来,两人明面上客客气气,暗地里却斗得你死我活。这次的案子,算是陆周行的势力正式在明面上出手,正式宣告与江远的势不两立。
      朝堂局势风谲云诡,实力大伤的江远这一遭恐怕又少了许多支持者。
      下了朝,陆周行推掉很多想要巴结他的官员的邀约,正要回府,一个熟悉的温和的声音叫住了他:“行之,请留步。”
      他暗自叹了口气,转过身,行礼道:“江学士有何要事?”
      此人正是内阁首辅江远。
      江远生着温润如玉的相貌,眉眼间无时无刻不带着温柔,却又绝不显得阴柔。任谁看了,都想不到一副文弱书生打扮、清正君子风度的江远,竟是手握重权、与天家争势的内阁首辅。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行之,你我乃是旧识,没有必要这样疏远。这里又不是朝堂之上,作为老朋友,直接称字便可。”
      “……不悔,有何事?”
      江远笑道:“行之,我突然想到,你我许久没有像之前那样一同饮酒畅谈了,今日若是你没有其他安排,不如来我府上小聚?”
      那这“突然”,可真够巧的。江远历来如此,知道这些表面功夫一眼就能被人看穿,索性编借口时都是随随便便。
      陆周行看进江远丝毫没有掩饰动机的双眼,干脆地回答道:“江学士亲自邀约,在下岂敢推托。”
      江府他曾经来过多次,但当他看到今日的江府还是和以往一样简朴,甚至与他记忆中几乎毫无二致时,不免心下微微诧异。
      下人端来两个小巧的酒杯,陆周行不以为意地扫了一眼,却神色大异。
      江远早就预料到一般看着他笑了。“行之,也许你已经忘了。”他抬手将小瓷杯摆在陆周行面前,那杯中盛放的不是什么酒,却只是将桂花泡在水中。
      “这么些年,你往我府中安插细作,差人查我,这些也倒算了,何必将事情做绝?”江远神情依旧笑盈盈的,“你我都是为着天下苍生,本就是同道中人,正因为此我才不想同你过多追究,可惜,你似乎没有明白这些。”
      陆周行笑了两声,道:“天下苍生还是算了,不悔,你挡过我多少事,你自己难道不清楚?”
      江远没有回答。陆周行等了一会,他才开口道:“罗子成下狱之后,你可知皇帝会让谁来替他?”
      接着,不等陆周行回答,他便接上道:“许明德。他是个有主意的,还是皇帝的人,不像罗子成,肯听我摆布。”
      “哎哟,那真是难为了江大学士。”陆周行往后一靠。江远倒是开诚布公,这些往日心知肚明但从不明说的东西,他今日是摊牌了。
      江远没理会他语气中的嘲讽:“不肯听我的,意味着今后的税收,都得按官方的来了。行之,你可知,以往的税收实际上比标准税率少收了至少五成?国法中规定的税率本就过高,要是严格按此百姓哪有活路?”
      陆周行闻言一怔。
      江远盯着他,不冷不热地说道:“你当然不知。行之,于沙场,你这个镇国大将军当之无愧,可在这些事情上,你却总是看不清。”
      他端起那杯桂花水,尝了一小口:“我知道你不满我专权,可是行之,你还是不明白我。更何况你以为我不清楚,如今大陈的兵权,实际上握在谁的手中吗?”
      陆周行毫不意外地笑了笑。
      “这算是威胁吗?”
      “陆将军,你知道我没办法在这件事上做什么。我清楚你之所以独揽兵权,和我怀的是一个意思。既然如此,你如今又是何必?”江远看向陆周行,“大陈现在是什么样子,你我再清楚不过。”
      陆周行别过目光,打量着前方的字画。
      “行之,你信不过我?”江远语气极为诚恳。
      “怎么会?”陆周行收回目光,客气又暗含讽刺地回答,“不悔行事妥帖,自是治世能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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