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舍》中南子

7、（七）

　　山治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与伦纳德相见。

　　这是命运赠与他的夏末礼物。

　　伦纳德半阖双目，那双承载清澈灵魂的眼眸早已是浑浊的胶质物。紫黑青绿的血管错综复杂地盘旋于眼眶。她的脖子炸开一朵血肉之花，惨白的颈骨隐约可见。风干的血液把头发凝结成错乱的粉金色硬块。

　　指尖的金色蝴蝶最终还是离他而去，山治知道，他的小鸟再也不会为他歌唱了。

　　彻骨的寒冷侵入骨髓，他感觉有只手臂捅进自己的喉管，在胃里胡乱翻搅。一股不可控制的力量从下至上沸腾，温暖的液体顺着食道逆流而上冲破他的口鼻双腔。汗水、鼻水、泪水、呕吐物填满了他脸上所有洞穴。

　　“啊...啊啊...”

　　他跪倒在地上，正对着自己的呕吐物。夏夜刮起腥臭的风。他感觉自己的小脑一定出了问题，巨大的眩晕感让他无法停止干呕。胃袋早已掏净，黄绿色的胆汁黏腻地包裹着他的舌床。

　　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过载的信息量令山治的大脑几近瘫痪。他记得当晚自己告别露丝太太，独自踏上回程的道路。伦纳德则拦住他，建议去旧校舍看一眼星星，今晚是狮子座的星座。他犹豫再三，在露丝太太信任的眼神中牵起伦纳德的手。

　　之后他想起新学堂的阁楼闲置着一架望远镜，便短暂地与她分开。

　　我怎会，我怎会独留她一人在旧校舍...她只有十四岁，我又再一次，我和她，我和伦纳德的未来...他神经质地自言自语，背影如同一支枯萎的芦苇。

　　他怔怔地转过身，与一具黑色的影子对视。

　　“啊...”

　　连环杀手的特征之一，他们往往会重返作案现场。

　　山治几乎要失去理智，男人的尖刀扎穿了他的手背。愤怒驱使下的肾上腺素模糊了身体的感知。他一把抽出手中的尖刀扔到一旁，揪起男人的头发砸向自己的膝盖，软骨崩裂的声音伴随着血液与痛呼声一并从男人的脸上泄出，山治感到无比恶心。

　　男人也迅速恢复战斗状态，卑劣地用手指插进山治手中的伤口。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本能地让他松开了手，与男人拉开了距离。男人趁机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对着右脸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拳。

　　山治吐了一口血，他被揍得两眼发昏。男人乘胜追击，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他的脸上。在月光下，在拳头的间隙中，山治分辨出男人的全貌。

　　那是一张极度扭曲的脸，左半边被严重烧伤过，连眼睑都被烧光了，眼珠像一颗纽扣，缝在烂泥一样的皮肤上。他的下巴似乎曾被打飞过，下颚骨错位地融合生长，一副反常非人的样子。

　　伦纳德，你就是被这样的男人夺走了性命吗。你死前，该有多么恐惧。

　　在拳头再一次落在脸颊的前一刻，山治攥紧了男人的手。一脚踢碎男人的肋骨，顺势用双腿夹住他的胸膛。一拳一拳，机械地殴打男人的脸，感觉像殴打一份沾满果酱的蓝莓派。

　　男人气若游丝，山治面无表情地想用最后一发拳头终结他的性命。就在抬起手的那一刻，在一片充血鲜红的视野中，他看到伦纳德的尸骸正扭转头颅，注视着他。

　　少女平躺在地上，脖子上外翻的红褐色伤口赫然可见。然而双眼却无比清澈，她嘴唇翕动。

　　“我在未来等你。”

　　山治无法分辨这是真实还是幻想，他松开男人的领子，伸出沾满血污的双手，跪倒在伦纳德的尸首前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