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舍》中南子

6、（六）

　　红日悬挂在上空，支离破碎的火烧云像蔚蓝大海上的波浪。夕阳挥洒在河畔，在金光的沐浴下，心中的寒冷隔阂在慢慢消融。伦纳德走在前方，一把将那支纯白的铃兰连根拔起。

　　“这不是你最珍爱的花朵，为什么要...”

　　“这是给你的，山治哥。”铃兰似乎与伦纳德的白裙化为一体，“莉莉，是一份礼物。”

　　“你是我最亲爱的友人，我想听听你真实的声音，你会如何选择。”

　　微风吹拂着山治的发丝，他紧盯着那株铃兰，调整自己的呼吸。

　　伦纳德的双眼像平静的湖水。

　　她在等待他的回答。

　　“我想，与你一起…”

　　“不对。”

　　山治呆愣在原地，随即意识到什么，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激动又狼狈地拥抱住伦纳德。那些泪水仿佛是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深井当中，现在才涌出来。他的心似乎被伦纳德的真诚烫伤，令他哽咽得无法呼吸。

　　“我想去看那片海，那片古籍传说中的大海……！”

　　“是的。我会与你同行。去实现我和你的梦想。”

　　伦纳德终于回应山治的拥抱，她伸出双手，轻抚他笔挺的后背。手中的铃兰不停摇曳，像是演奏摇篮曲的风铃。

　　“山治先生，你的眼睛怎么了？”薇薇安收拾着桌台，疑惑地问向他。

　　“啊，这个...”山治尴尬地转移了视线，大脑飞速地想着借口。

　　“露丝太太，薇薇姐！你看我淘到什么好东西了！”伦纳德举着个破旧的黑盒子破门而入，打断了对话，“琼斯先生今天在后山捡到了这个，他以为是废铁就直接送我了！我修了修，还能用！”

　　“这是什么？”

　　“收音机！城里的新鲜东西！”伦纳德兴奋地趴在地上调试着按钮，随即夹杂着电流的音乐从铁盒子里倾泻而出。

　　“呜哇！吓死我了！我以前只是听说城里有能播放出音乐的魔法铁盒。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薇薇安拍了拍胸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这可不是魔法，是科技！”伦纳德拉住薇薇安的双手，让她与自己一同随着音乐起舞，“这太神奇了，不是吗？”

　　“等下，等下！你节奏太快了！”薇薇安慌乱且局促地配合着伦纳德突如其来的舞步，忙乱中还踩了对方好几脚。不过伦纳德丝毫不受影响，甚至还有闲工夫向远处的露丝太太招手。

　　露丝太太也被伦纳德的热情感染，牵起伦纳德的手。用肢体表达着自己的情感，她们一起生活了十年，早已是家人。她知道伦纳德是一只自由的小鸟，总有一天会从自己的掌中飞走。但她却从不因此感到恐惧，因为她清楚，爱是一盏不灭的明灯。无论相隔多远，只要彼此存在，这份情感便能一直传达下去。只是，她从心底希望这一天可以晚一些到来。

　　山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拉入这场舞蹈的。记忆中自己端起玻璃杯，想喝一口热乎的牛奶。然而被一股突然的力量从椅子上拽起来。他小心又快速地稳住杯子，生怕它被砸碎。多亏小时候环境险恶，养成这及时的反应力。山治盯着在原地晃悠了两下的玻璃杯，心有余悸地想着。

　　始作俑者伦纳德心虚地眨了两下眼睛，捏了捏他的手，似乎在示好。

　　“...Mais cupidon n'a pas décoché
　　“...可是错过了丘比特的箭，要再怎么去倚待
　　Et j'ai continuéà marcher
　　我只能继续独自兼程
　　N'aie pas peur et rejoins moi sans détour
　　等你追上我，义无反顾，奋不顾身
　　Je t'attends de puis longtemps toi l'amour...”
　　等你的出现，仿佛等了一生...”

　　模糊的音乐从收音机里传出，歌手温柔又失真的嗓音令山治想起幼时误食毒蘑菇的体验。
　　他感觉自己有些飘飘然，四周的景象色彩鲜明又极度扭曲，伦纳德则是幻象中一蹦一跳的白色小人。他弯下腰，聚焦瞳孔，试图看清少女的脸。

　　这份情感是爱吗？不是的，他对伦纳德没有一丝情欲。他最僭越最私密的欲望，也只是想要在她耳后别一朵小花。

　　那这份情感是友情吗？好像也不是，他羞于承认，但他的内心却有极其隐秘的独占欲。他希望少女登上山峰，迎接日出时，身旁陪伴的人是他。

　　这份情感也不是亲情，他一生只向两位女性透露过自己的梦想。一位是伦纳德，另一位则是他的母亲。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体验，他的母亲像柔软的羽翼，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的灵魂，即使她本身就无比脆弱；而伦纳德则是澄澈的厄里斯魔镜，诚实地映照出山治内心最迫切强烈的愿望，令他无所遁形。

　　深究这份情感是无意义的，山治此刻只想和伦纳德一同沉溺在温柔的美梦之中。

　　没关系，我们拥有银河一般漫长，闪光的未来。我有大把时间用来认清这份情感。山治眼眸低垂，如此笃定着。

　　窗外静悄悄，一张陈旧发黄的报纸碎片随风飘荡，边栏框刊登着一则简报：

　　“红河杀手于下午2时5分疑似被警方击毙，尸体至今下落不明。”

　　此时的他是如此的天真，以为窥见一颗星星便可拥有整个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