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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清风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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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北,溜了大半个月,来到一道观。道观极简,灰墙灰瓦一道士。果然是两袖清风之清风观。住观的道士是个矮瘦的老叟,胡须灰白,小眼眯成一线,号称清风道长。
清风道长听清时愿的来意时,咪咪的小眼终是撑开一道小缝,那黑白分明的眼珠震了又震。许是等太久,老头都忘了应该说些什么,只是颤颤巍巍将人请了进去。
入了屋,见了人,恍惚犹如一场梦。就像昨日夜里的少年,依旧是那年的少年样。可惜人间已十年,那年的老头,如今已是两鬓斑白,岁月催老。生死相别又复见,惟有泪千行。
最愁离别泪,时愿当天便宿在清风观。本打算歇一夜,不想这一夜变成一月又余。这天午后,时愿懒散的躺在后院的摇椅上,吃着东边村民送的桂花糕,悠悠看着阳光熙日,慢慢西斜,相当快哉!
东墙残影慢慢长,故人身影缓缓来。抬头见那人,恰好落日余晖渡他身。时愿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封逸应了一声。
时愿当即从摇椅上站了起来,拢了拢那松散的外袍,喜出望外道一句:“你来得正好。”
这真是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时愿拉着封逸一直走,一路走到野地里。话说那日一别,甚是想念。又道清风观伙食太素,他都吃了一个多月斋,他嘴里淡的很。再说这夕阳无限好,正是烤鸡时。
就这样,在这无限好的大好时光里,封逸生了篝火搭了架烤起野山鸡。许是太香,把神木都勾了出来,神木一出,就抢着要吃烤鸡腿,被时愿一脚踹开,“一块破木头,吃啥吃?”
“吃货!”神木表示很不屑,躲在封逸身旁吐槽某人,“清风观的伙食哪里差呢?明明就是清风道长的素菜做得好,某些人蹭吃蹭喝了一个多月。吃久乏腻,跑去镇里打牙祭,却嫌人家的饭菜又贵又不好吃,还说甚是怀念迷林溪边的烤山鸡。”
封逸漫不经心的转动手中烤鸡,“原来如此!”
神木说:“嗯,他还抱怨清风道长只做斋饭!”
封逸问:“清风道长?”
“嗯嗯,就是这小鬼头的师傅。”神木指着被它勾扯出来的甄仁说道,“同心堂寻人启事榜,挂了十二年的化尸林寻尸启事的主人翁,姓甄名仁,六指断尾。”
封逸微微一笑,扯了鸡腿给神木。这可把神木给乐得,屁颠屁颠颠簸两下,又听闻嘣嘣两声,木棍截变出两只小短手,接着不知从哪幻出一大口子,一口吞下烤鸡腿。
时愿嫌弃的说道:“丑死了,滚一边去,别倒我胃口。”
“主人说你丑,还不快点滚一边去。”
无辜背锅的甄仁小鬼,表示很无辜也很无奈,“木有神木,你家主人说的是你。”
埋头苦干的时愿噗嗤一笑,“哪个缺根筋给你取个逗逼的名字。”
木有神木若是长眼,估计这会儿肯定是翻了大白眼,“对,我也觉他缺根筋。不行,不行,我要改名字。我才不要那缺根筋的人取的傻名字。我要改名字。”
时愿揶揄道:“改什么?木头、木棍、木耳、木瓜、木鱼…”
木有神木小手叉腰,气呼呼正想破口大骂,不过喊了半个“时”字,就被封逸打岔,只听他悠悠念道“木有兮”。
木有兮…
木有兮…
神木念念两声,只道很好,很喜欢,又不忘数落某人没文化。然而时愿只顾吃鸡,懒得理会他们。
一晃又是月余,闲散的日子过惯,屁股都舍不得腾地方。时愿躺在后院的摇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晃着。
而封逸正在修屋顶。至于这屋顶如何破,为何修?那就得问某人。不过某人也不太记得,印象中好像有那么一天,他研究阵法时,一不留神把屋顶捅了个窟窿,随手甩了个结界堵住它。一时间倒是堵得死死的,只是过了几日结界失效。以至某人三更雨加身,方才想起来。
过了一会儿,时愿冲着屋顶喊了一声,“封逸,下来吃饭了。”
前几日替西边村的黄大婶的小儿子画了安魂符,小家伙一觉到天亮。黄大婶高兴得很,今日送来了一堆新鲜的果蔬。经清风大厨之手,已成一道道可口佳肴。清风道长还挖出多年的土藏酒,说是甄仁拜师学艺那年埋的,本是等他学成归来再饮。如今…算了算了,都是难得的一场高兴。
三杯两盏淡酒,正是月朗风清之时。可以举杯邀明月,清风共叙旧。讨酒喝的木有兮被时愿挥手弹指,弹出几米开外。又咕噜咕噜滚了回来,挨着封逸的脚边。若是长脸,那便是一副委屈撒娇样。不过还是管用,讨得封逸给了它一杯。
这可让甄仁羡慕一把,不过让他惊讶的是,时愿也随手为他斟了一杯。实在让他又惊又喜。
“喝吧,喝完好上路。”
这下,甄仁的满心惊喜顿成一身惊吓。
“喝完了,跟你师傅道个别,赶紧投胎去吧。”
原来这是一杯送命酒。
“算了,反正你也喝不了,闻闻就好,别浪费。”时愿边说,边端着酒杯在甄仁眼前晃了一下,而后一口闷那杯酒。
这…这节奏,实在让人有些应接不暇,甄仁小鬼表示很迷茫,他连酒杯子还来不及看清楚。
时愿又道:“怎么舍不得?”
舍不得…是问他舍不得这酒吗?甄仁看着时愿手中转动的酒杯,心中想道。
“人鬼殊途,你这样跟着你师傅不好的。”
原来问的不是酒,是人生。这一生,舍不得吗?甄仁正想着,也许…
“就你这鬼样,在人间待久,迟早灰飞烟灭。”
“主人,我知道了,他肯定有什么遗愿未了,徘徊人间,不肯离去。说!你还有什么夙愿未了,我家主人替你做主。”木有兮大概是喝酒上头,哪里还管它家主人杀人眼光,不仅夸下海口,还口无遮拦,“反正我家主人收费便宜得很,只要几块灵石,他就屁颠屁颠四处奔跑,你说你是要报仇雪恨,还是含冤昭雪,还是…”
所幸木有兮脑子还在线,就在时愿起脚正欲踹飞它的时候,还知道抱住封逸的大腿。踢不上人的时愿没好气的刮了封逸一眼。
“我,我…”
甄仁小鬼正想说点什么,可他才吐了一个字,时愿便不耐烦的打断他:“你,你什么…想报仇雪恨,你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嘛?”
作为死者的甄仁摇了摇头,“不知道。我醒来就在化尸林当了鬼。”
时愿不由得挖苦道:“真是奇迹,你能化尸林活到现在。”
化尸林是万鬼互噬的地方,不是终成厉鬼,便是被吞噬杀尽,像甄仁小友这般小鬼,死了多年竟能存活至今,不得不说是个奇迹。对于这个奇迹,甄仁表示要归功于掩气法。当然“掩气”二字一出口,引得木有兮一顿吐槽,“你都是个鬼,哪来的气好咽的。
“鬼也有鬼气的嘛。”早已咽气的甄仁,幽怨的表示是个鬼也有气好嘛,俗说一身鬼气。
木有兮正想怼他几句,却被时愿瞪了一眼,自动销声。时愿有些好奇,让甄仁现场表演一个。甄仁两眼一闭,喃喃几声,瞬间没了鬼气,犹如死物。
“可以啊!”
随之木有兮这声大叫,甄仁当即就漏气,鬼气又复。他有些不好意思,只道自己所学不精,全神贯注之下也只能闭气一小会。
时愿问道:“你怎么会这个?谁教你的?”
说道这个事情嘛,甄仁小鬼就来劲。其实甄仁只不过用了生前所学的掩气法,掩藏自己的鬼气。即是生前掩人气,死后掩鬼气,所以才能屡次躲过被吞噬的命运。至于掩气法,则是他生前一位师姐教的。关于他师姐,那是天仙级的人物,长得俊美无比,身手极好,睿智有爱,是百年难得的天才。师姐说,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师姐也说世间的道有千千,可万变不离其宗。师姐还说…
甄仁说得口沫横飞,时愿却觉得这小鬼如此笨拙,他的师姐也好不到,也没耐心听他吹嘘,只问道:“你师姐是谁啊?”
突然之间,涛涛仰慕之情如断了线哑了火,甄仁挠挠后脑勺,尴尬的说道,“不知道。”
这就有些无语了。于是又问道,“你师傅姓啥名谁?这个总该知道吧。”
甄仁小鬼更是不好意思,非常小声的说道:“师傅的名讳我也不知道,不过师傅说等他回来就给我举拜师礼,只是我没等到他回来。”
时愿彻底给他一个大白眼,没啥指望随口问道:“哪门派呢?”
“哦,这个我知道。”
甄仁小鬼用那无辜的双眼看着时愿,诚恳真挚如是说。时愿只觉得血气飞升,顿时有种揍鬼的冲动。封逸忍不住笑了一声,无奈的只好提醒甄仁。
甄仁这才恍然大悟,答了一声:“轩辕派。”
许是夜深露重不知人影重重,时愿盯着这小鬼看了许久,封逸却是盯着时愿看了许久。又许是看久了,也就没吭声。
木有兮适时埋怨一声,“唉,你怎么不早说。”
甄仁回道:“你也没问啊!”
时愿问道:“你当真一点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死的,又或什么时候死的?”
甄仁很认真的想,可他很遗憾什么也没想起来。清风道长三杯酒水下肚就已经老脸微红,小眯眼更成一条细缝,摇摇晃晃只道“小娃娃年纪轻轻忘性真大。我这老头都想起,就是那…”
清风道长“那…”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道是让他捋一捋,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时愿真是败给这师徒二人,索性拎着酒坛回屋。今朝有酒今朝醉,何事明日再说。
第二天日上三竿,不愿起。封逸只好进屋拽人,时愿翻了懒腰,只想蒙头大睡。可惜封逸硬生生将他拽起来,说是清风道长有要事相谈,都叫了他两回。时愿很不爽又很无可奈何,想甩脸色,可是对着某人帅气的脸,唉…
清风道长的小眼,正努努力绽开一条小缝,极为认真说他想起甄仁死后一些事。时愿支点脑袋,等着下文。可清风道长慎之又慎,一再要求时愿设结界,防止隔墙有耳。时愿打了哈欠,响指一动,结界已成。
清风道长这才安心的坐下来,叹了一息,说起尘封往事。
清风道长年轻时,无意中救了一仙师。正是年少好奇,有幸得那仙师指点一二,学了个一招半式。也就这一招半式让他入了道,可他这辈子的仙缘也就这一招半式。而后他便是在这道观勤勤恳恳当个道士。后来捡了个小娃娃,这小娃娃就是甄仁。甄仁自小修仙天分极好,清风道长托那仙师带他去轩辕派学艺。可谁知不到一个月就听闻轩辕派被灭门。清风道长得知消息后,很是难过,怕他的小徒儿成了孤魂野鬼,于是追魂问灵。本是想着,甄仁若真是成了孤魂野鬼,便将他寻来入土为安。若是已安葬,便是见上最后一面道道离别。可谁知只听得甄仁说他困在化尸林。人即不得见,又不得安宁。如此一来,清风道长更是难受,最后只能施法探视其死前之境,可看到的却是嘈杂的大殿,乱七八糟的身影,转眼即逝,只得一人立于山巅之上。
清风道长说他能力有限,只能窥得瞬间之境。所以他也说不清道不明,这其中具体前因后果,只得那瞬间杂乱的影像。当然施这法几乎要了他半条老命,只是他没说出口。
柳暗花明又一茬,峰回路转又一转。有谁能想到,那日化尸林随手一抓,竟是同心堂寻人榜的陈年老贴。不曾想这小鬼生前竟是轩辕派的弟子。可谁知这小鬼连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然连死者都不知道死时的事,不料却是他人窥死前之境。这大概就是无巧不成书吧。
清风道长继续说,他昨夜听甄仁说起门派一事,方才想起这事,可夜深人乏,想来今日再说也不迟。
这…时愿想他昨夜想来一宿辗转难眠,乃至今早清风道长来寻,囫囵应付过去,只觉得自己挖的坑,只能自己埋了。